初次知道这个女子竟然来自九重天外,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颐言都吃了一惊。
那是三清道尊里道德天尊居住的地方,地位尊崇高贵,即便是神仙们也难得有机会踏足九重天外。然而这个女子却说,自己是从九重天外被人不慎遗落下来的,只是来了凡间之后,因为法力大损,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重回九重天。
而且……九重天上是那样的冷清和寂寞呢。可是即便留在凡尘之中,苏璎也时时叹息,颐言知道,当年似乎有人将苏璎从九重天上不慎遗落,所以她才能游历红尘,可是苏璎心中……其实一直都在暗中担心着那个将自己遗失的人吧。
“这或许……就是惩罚吧。”苏璎了然的笑了起来,嘱咐颐言将那面镜子收起来,这才勉力从香妃榻上站了起来。
“我在这红尘中看到的恩恩怨怨实在太多了。”苏璎深深叹了一口气,“本心不稳,难免有损修为。”
颐言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暖春薄暮,百般推辞不得,苏璎最终还是乘着宋夫人亲自上门的马车去了她儿子的周岁宴。
这是富人家典型的家宴,在院子里设了几桌酒宴,水榭上请了一群戏子敲锣打滚,隔着远远的水声一送,越发的清亮高亢起来。四周亭台水榭稀疏坐落在花木之间,藤萝蜿蜒,花木葱葱郁郁。原本碍着情面不得不来的苏璎倒也起了兴致,抱着颐言混在人群中欣赏着园中布景。
“宋夫人的园子真是极好,一看便是大家之手,错落有致,清雅怡人。”苏璎微微含笑对着宋映真说道,“倒像是逸辰先生的手笔。”
“苏姑娘果然好见识。”一见对方夸赞自家的庭院,便连一向婉约的宋映真也不免稍稍得意起来,“这是夫君一个旧友的故宅,不知道怎的,那位朋友说是要回乡养老,将王都的生意多半都交给了子孙,自己衣锦还乡去了。倒是留了这座宅子,我瞧着实在喜欢,知道是逸辰先生的旧作更是缘分,便求那故友卖给我们了。”
“夫人一向好福气。”苏璎笑了笑。今日来的客人委实很多,宋夫人身为一家的女主人,自然也不好时时陪在苏璎身边。眼见管家再三来请,只好先去处理事务去了。苏璎自然不会介意,倒也乐得自在抱着颐言四处转悠。
花木葱笼,四周的灵气也比旁处充沛些,果真是一方风水福地。然而转的久了,苏璎的神色却微微有些异常,“真是奇怪,这园子久不住人,宋家才刚刚搬进来,阳气镇压也不会如此之快,这里原先住着的那些精灵呢?”
但凡是上了年岁的古宅或者旧物,一些树木花朵年年岁岁更迭生长,多半都是有了灵气的,虽说住进来的人家若是阳气旺盛,多半也会镇压鬼魅妖邪。可是宋家才搬进来不久,这座古宅院落又灵气充裕,怎么会连花妖木灵都没有?
那一棵银杏长势正好,若是到了秋日,金黄的叶子都要闪闪发光。
颐言正要说话,然而苏璎的眉头微蹙,轻轻拍了拍她,示意颐言噤声,“有人过来了,不要露了形迹。”
“这人……”颐言还要再说什么,只觉得这股气息分外熟悉,即便只听得见鞋底踩在落叶的轻微声响,然而隔着老远,颐言都似能感觉到对方的危险。
趁着来人还未靠近,苏璎抱着怀中的白猫就准备转身离去,然而冷风乍起,那人竟然出手拦住了自己,数张黄色的符纸从对方袖中洒出,在半空里自动结成了一个小小的法阵,薄脆的黄纸上朱砂干涸已久,那上面凝聚的雷电之力也不知有多少,就连颐言都畏惧的所在苏璎怀中。
苏璎回过头轻轻笑了笑,漆黑的长发被长风吹起。看着女子如冰雪般的容颜,兼渊的心陡然一怔,竟然生出一股奇异的情绪来。
隔着苏璎数步开外,兼渊这才停下了脚步,仔细瞧了一番眼前的女子……的确是上次在戏园子里看见的那个人,连她手中抱着的那只猫自己都也曾见过,只是那时见那只猫并无杀气,所以才并没有施展五雷符,难不成,竟是自己纵虎归山不成?
二十三章
“姑娘还请小心,五雷神符排成阵法,只怕会无意中伤了你。”看似是关心的话,但是却说得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苏璎莞尔,眼前的男子倒是有几分意思,看装束和寻常的贵公子并无差别,长眉入鬓,英气勃发,只是这一手五雷符阵倒是有趣,的确是道家嫡系亲传的降妖伏魔手段。还有手中握着的那柄长剑……苏璎微微皱起了眉头,倒是柄神器!
“公子既然知道五雷神符危险,何不将此物收了呢?”苏璎轻轻笑了起来,五雷神符……道家符箓虽然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这样的小把戏,她在九重天外见道尊信手拈来可是见得多了,“更何况,这东西,可未必伤得了我!”
看着苏璎好似浑不在意的样子,兼渊心头顿时也生出被人轻视的怒意。他将手中的长剑横在胸前,皱眉问道:“敢问姑娘,当日季绵姑娘死的时候,姑娘是不是也在场呢?”
“是,公子便是要问这个?”苏璎好整以暇的看着对方,“公子以为是我杀了季绵?”
“季姑娘无缘无故的在台上自刎,这事本来就让人觉得蹊跷,更何况我曾在她身上发现了浓烈的妖气,可季姑娘的的确确是个凡人没错。”兼渊冷冷看着眼前的女子,“我也曾看见姑娘曾穿墙而过离开戏园子,只怕此事和姑娘脱不开干系吧!”
“你瞧见了……”苏璎挑眉,倒有些疑惑起来,“道家降妖除魔,你当日既然知道我是异类,竟然没有动手?”
“没有真凭实据,为什么要动手?”兼渊淡然一笑,“不过姑娘嫌疑最大,兼渊愚钝,只好求姑娘求证一二了。”
“道家收妖除魔,也会有讲究真凭实据的时候?”苏璎错愕,眼中却满是笑意。道家尊崇术法,虽然讲究天人合一,但是毕竟修习法术凡尘妖孽作祟,修道之人降妖除魔本也无错。但奈何诸多修道之人只为除妖而除妖,不问青红皂白所有妖魔都一缕斩杀殆尽,所以才会落得今日人妖势不两立。
“你这是什么意思?”兼渊本是好意,然而眼前的女子却满是戏谑之状,“姑娘若是不肯说,待兼渊自己查了出来,就别怪兼渊手下无情了!”
苏璎笑了笑,伸出手轻轻一碰,那几张五雷符竟然收敛了雷光,一动不动的任凭她握在手心,“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兼渊皱眉,看着女子手中的五雷符怔住了,雷符是天地正气,妖魔鬼怪要修炼渡劫也是经历雷电之灾,多数的妖怪都最为畏惧五雷符,可是眼前这个女子……竟然轻易的握住了含有道家法术的符箓!
“呀……我还到处找你们两个呢!”宋映真倒是没想到自己到处在找的两个人竟然先遇见了,远远瞧着,苏姑娘果然美貌动人,最难得是气质出尘脱俗,渊儿几年不见也长得越发挺拔英俊了,和苏姑娘可不正是一对么?
自己那个弟弟也是,儿子都这么大人了,也不急着为他说一门婚事,还要靠自己这个做姑姑的来。这样一想,宋映真便越发欢喜起来,只觉眼前这两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然而一看见苏璎递还给兼渊手中的东西,宋映真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快步走过去,伸手往后重重掐了自己的侄子一把,看着兼渊忍痛的神色,苏璎眼中的笑色更浓了几分。
“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吓坏人家苏姑娘。”宋映真觉得自己的侄子最让人忧虑的就是这点,你说是去习武了倒也罢,偏偏除了一身好武艺还兼半个道士,这次好不容易看中了苏姑娘,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是。”兼渊最无奈的便是对着自己的姑姑,毕竟是长辈,对自己又疼爱有加,不过……每次来姑姑家,她都迫不及待的要为自己找一门亲事,实在是让人头疼。
“苏姑娘,这便是我那位侄子,名字唤作宋兼渊。”宋映真乐呵呵的介绍道,“从前和姑娘说过的。”
“是。”苏璎的神情一僵,宋映真倒是的确说过自己有一个侄子,只不过……莫非她要说媒的对象,便是这个修习正统道术一心降妖除魔的男人?
兼渊握剑的手忍不住一颤……姑姑她屡次在自己面前说起的那个女子,什么温柔贤淑出尘脱俗,更难得是真正的美人儿,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个女妖!
见两人都怔住了,宋映真有些不解的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姑姑我去看看姑夫。”兼渊站在两个女人之间实在左右为难,只好想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转身离开。
苏璎失笑,盈盈对宋映真点了点头,“是否快要开席了?”
宋映真原本是想问既然遇见了自己的侄儿,那苏璎觉得可还适合?然而看着对方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宋映真一个恍惚,喃喃道:“对,要开席了……苏姑娘这边来。”
“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公子今日哭闹不休,连乳娘都抱不住了。”屋内的丫鬟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一张脸吓得雪白。
宋映真连忙将儿子抱在怀中,急切切的哄着。她中年得子,原本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些年即使丈夫不说,婆婆也是人前人后说了不少闲话。如今好不容易一索得男,自然宠爱有加。可是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幼儿不知道为何,一个劲的嚎啕大哭,根本不管母亲在一旁万般哄爱。
苏璎原本抱着颐言坐在一旁,和身畔的几位夫人们说着闲话。都是店里的熟客,私下里谈的无非也是胭脂水粉,苏璎依稀记得有个养颜的古方,正和一旁的侍郎夫人说着,原本淡淡含笑的眼神却陡然一怔。
随着苏璎的目光转过去,颐言也陡然变了神色,那个孩子身上……不知道从哪里惹上了邪祟,一股凡人看不见的黑烟在那个孩子身侧萦绕不散,难怪哭的这样凶了。
宋映真急得手足无措,正准备叫人去请大夫过来,帷幕外的男子却陡然站了起来,正准备走进来,却看见一缕白色的身影已经先自己一步走到了那孩子身前。兼渊皱了皱眉,手中的弱水剑竟然又渐渐恢复了平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兼渊皱了皱眉又坐了下去,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握在手中的长剑仿佛随时准备出鞘。
“宋夫人不用担心,我来抱一抱可好?”苏璎轻轻笑了笑,对着宋映真做出了伸手的动作。
“苏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宋映真急的发昏,然而一见苏璎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知道怎的反而渐渐平静下来,将手中的孩子小心翼翼的交给对方,在一旁连连发问。
苏璎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抚了抚孩子的额头,趁着宋映真不留神的刹那,右手的食指却迅如闪电一般轻轻按在了那个孩子眼睛上。
果然……即便再年幼,闭上眼睛躲开刺入眼瞳的东西是人的本能,可这个才满月的男婴却毫无反应,只是一个劲的啼哭。
手指一松,苏璎将手中的男婴还给一旁焦灼难耐的母亲,“不妨事的,小孩子或许吹了风吧。我曾听说年纪小的婴儿眼睛干净……”原本哇哇大哭的小孩此刻竟然咯咯笑了起来,一双手在虚空中乱抓这,一双眼睛灵动幽深,只是或许哭得久了,笑声听上去竟有种奇异的沙哑。
宋映真一怔,喃喃说:“莫不是撞祟了不成?”
“苏夫人若近日闲来无事,大可去求一张平安符来。”苏璎略微一笑,不再继续说下去。的确是撞了邪祟,然而此刻握在手中的一缕黑气无关紧要,根本不是本体所在。
“不知道夫人这两日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么?”苏璎看似无意的问道,“如今天气寒暖不定,只怕是外出只是小公子受了寒风也未可知。”
“前几日倒是抱着他去城外的寒山寺拜过神佛,莫不是在那时候受了寒气不成?”宋夫人喃喃,有些疑惑的说:“我听人说这座寒山寺的菩萨灵得很,那庙祝也是得到高人呢。听人说他都有八十多岁了,只不过法术高深,看起来倒是和四十几岁一般呢。那样的地方,想必不至于会撞到邪祟才是。”
“若不是人人都说那里灵验,谁耐烦走那么远的路,不过苏姑娘你说奇不奇怪,哪有人将寺庙修筑在深山老林里的?”
“是么。”苏璎笑了笑,只是叮嘱道:“小公子始终体弱,夫人多多注意,不要再去便是。”
“是是,多谢苏姑娘。”宋映真一个劲的道谢,将止了啼哭的孩子交给丫鬟。
酒过三旬,苏璎终于找了个借口走了出来。一见苏璎起身,兼渊立刻也离席而去。宋映真的夫君正要挽留,却被宋映真一个眼风给止住了。
难得见到自己的侄子如此上心,可见自己这次做的果然没错。
“我说这园子里怎么没有山妖精灵,想必是那个唤作兼渊的男子起过祭坛吧。”苏璎素来不擅人群交际,此刻抱着颐言在园中慢慢走了一圈,便准备先行回去。
“我瞧着那人倒是有趣。”颐言想了想,也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倒不像武华山那些牛鼻子,一见就让人生气。”
苏璎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反问颐言,“我瞧着那缕妖气委实怪异,你可看出名堂来了?”况且……不仅仅是那缕奇怪的黑气,如果宋映真所言属实,她倒想会会那个庙祝。位于深山之中的寺庙,还有据闻已经年过八十却还依旧年轻的庙祝……苏璎蹙眉,心下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清楚,那气息怪得很。”颐言也觉得困惑,此刻想起那缕萦绕不散的黑烟,心底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兆,“寻常妖怪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能用妖气附着在人身上吸取生气。除非……”
“是‘魔’!”苏璎心中一动,低声叹息道。如若真是魔物出世,只怕这世道再也难以安宁了。
正说话间,却看见一个身着碧衣的女子匆匆端着果盘从长廊外转了出来,苏璎皱眉,微微侧过身子让那女子通过。那个青衣的女婢走得很急,行走间竟然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低低的叫了一声,整个人便猛然往前倒去。苏璎伸手,明明还有几步远的位置,然而她方伸手,却已经将原本要摔在地上的女子稳稳扶住了。
“小心一些。”松开手,苏璎淡淡道。然而就在微风吹来的刹那,苏璎闻到了这个女婢身上传来的奇怪气味。
她猛然往后退了一步,那个青衣的婢女原本半低着头,此刻却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将头抬了起来,那张原本红润的面孔刹那间便褪去了血色,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