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会医么?”兼渊吃惊道。
苏璎不说话,只是轻轻侧过身,对那个素衣的女子轻轻笑了起来,“长公主出来不就是为了亲自寻访名医么,既然今日在这里遇上了也是一场缘分。长公主如果信得过我,便让妾身去试一试可好?”
阳信一惊,站在旁边的丫鬟立刻出声道:“姑娘说些什么,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不得胡说呢。”
苏璎的唇角浮出一缕笑意,说道:“长公主何须如此提防呢,求医问药本是常事,我既然有把握在长公主面前说出这一番话,自然就能让长公主达成所愿。”
“你……真的能治好父王?”半晌,那个华衣的女子才吐出这一句话。
“魏王的病,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苏璎缓缓摇头,“五年前我曾见过你的哥哥,在延继海岸的淇滨渔村。”
“源结哥哥遇见的那个人,原来是你?”阳信颇为震惊,五年前魏王的病就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当时流浪江湖草莽的三王兄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枚灵药,服下之后竟然生生压制住了父王的病根,可是五年之后,到底已经是回天乏术了么?
没想到五年之后,自己竟然会遇见哥哥最初碰见的那个人。信阳最终松下了戒备,起身行了一礼,然后诚恳的说道:“我听哥哥说起过你,他说当日之所以能取回蜃珠全赖姑娘出手相助。今日哥哥不知所踪,父王又病重垂危,无论如何,信阳还请姑娘出手相助。”
如果连她都说无法可想,莫非……一念及此,女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哀恸之色。
“公主,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还请节哀。”苏璎叹了一口气,即便还不曾见过当年的旧人,然而王都之中的王气已经越发稀薄。天命已经逐渐转移,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如今恐怕已经如日暮西斜,垂垂老矣了吧。
“如果父王真的药石无灵,那么……那张告示又还有什么用呢。”阳信神色虽然悲哀,却并没有十分悲痛欲绝。看来对魏王的病,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那只不过是捱过一日算一日了。
“我虽然不能肉白骨活死人,但是至少能让魏王有余力处理身后之事。他一生贤明英武,如果后世子孙毁了他的英明,只怕十分可惜。”苏璎闲闲说道,然而话中却分明另有所指。
阳信怔住,心底也不由惭愧。父王至今昏迷不醒,整日昏昏沉沉,就算有片刻的清醒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王室内乱便是由此而来,两个哥哥都认为自己理当继位,可惜却没有王座的谕旨,只得彼此对峙,谁也不肯服输。
苏璎蹙眉,伸手扶起了信阳公主,似乎颇有兴趣的说道:“你知道你哥哥遇见的那个人是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凡人,妖孽祸国的事屡见不鲜,你还肯要我出手帮你?”
“哥哥说过,你和父亲曾有交情。如果我也会遇见你,那么大可请你出手相助,只是……”信阳顿了顿,面上也不由得有几分尴尬,似乎在想是不是该说出来,然而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样子,知道是瞒不住她,这才说了下去,“哥哥说,只是千万不要对你买任何东西。”
“我是个生意人,没有道理做亏本买卖。”苏璎想起那个喜欢仗剑江湖的三王子,眼中也不由弥漫除了一缕笑意,“长公主,我可以带给你想要的东西,等事成之日,我想要一串凤眼菩提子。”
“那是魏国传国的宝物,据说是佛陀坐化时手持之物,一直被锁在魏国的国库之中,据说只有用王座的印玺才能打开宝物。”阳信握着茶杯的手陡然一晃,就连一旁伺候的丫鬟都惊疑不定的看着一行人,半晌,女子眼中的神色这才平复下来,似乎方才那一霎的失态不过寻常,她缓缓说道:“如此秘宝,只怕非本宫力所能及。”
如果是寻常的金银珠宝,那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了。可是凤眼菩提子不比它物,因着佛陀的关系,那可是七国的君王都要眼红的珍宝。即便自己贵为长公主,恐怕也没有资格能轻易将如此的国之重宝赏赐他人。
苏璎似乎看穿了她心中的顾虑,淡然道:“长公主尽管放心,这样东西,只要长公主允诺,它必然便是妾身的了。只怕……公主殿下是否会心有不舍?”
阳信沉默,她有种奇怪的预感,或许眼前的女子当真能帮助自己,也能帮助整个魏国。凤眼菩提……她漆黑的羽睫略略垂下,挡住了眼中的波澜的情绪,“不过是一串菩提子佛珠罢了,国运恒通与否在于君主是否明君治世,与它何干?”
“若我可以允诺,自然愿意拱手想让。”阳信微微笑了起来,“只怕到头来会让姑娘失望才对。”
“不妨拭目以待。”苏璎不置可否。
阳信并没有立刻将苏璎带入王宫内,而是从长乐宫的后门转了进去。阳信说自己需要万全的准备,他们自然没有异议,王氏内的争斗惨烈,就连外人都有所耳闻。
长乐宫并不在王宫之中,而是单独的一座奢华的宅邸,魏国国力强盛,为深受宠爱的公主殿下另起别宫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王宫之中的一切自然都是最好的,那本来便是给王氏成员居住的地方,两位王子殿下都住在王宫之中,却只有长公主执意一个人独居此处。
阳信身边的丫鬟来请苏璎的时候,指名说了只要公主殿下有要是相商。那话说的委婉,却也让几人明白阳信要见的只是苏璎,其余人等只要呆在房中休息便是了。
颐言倒是颇为担忧,坚持要跟着一起去。不过她担忧的倒不是苏璎会有什么危险,而是担忧阳信公主会有什么隐情要说一说,而颐言素来的爱好就是探听隐私,她当然不愿意就这么白白的放弃这个机会。
不过那个名唤怜儿的丫鬟态度也十分坚决,说了公主殿下只请了苏璎一个人,苏璎笑了笑,只说姑娘请带路吧,便抛下颐言一个人走了出去。少女在屋内气的发抖,不过半晌后,一只白色的猫就无声无息的跟在两人身后走了出去。兼渊颇为无奈,自得其乐的为自己泡了一壶碧螺春,而后也请人带路将公主府逛了一遍。
五十七章
蜃怪并不能真的逆转时间,但它所制造出来的幻梦,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世界。那些人的一喜一怒,一哭一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另一种真实。那是她在延继海上得来的珍宝,除了曾经用蜃珠救了魏王一命,一直以来都很少使用。然而阳信提出的这个要求,却让阳信陡然想起那只蜃怪来。
阳信迟疑了一下,她华丽的远山眉高高挑起,有种不怒自威的高贵,“苏姑娘,这世上很多人使用术法制造幻境,是真是假,我们肉眼凡胎,又魏国五月的天气古怪得很,风吹在人身上依旧有轻微的凉意。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阳信正坐在屋内看书,见苏璎进来了便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轻说道,“劳烦姑娘走这一趟了。”
“公主客气。”苏璎欠身回了一礼,室内的摆设十分简朴,然而毕竟是长公主之尊,垂落的门帘全是一颗颗浑圆的珍珠,空气中焚的也是瑞脑香,但总觉得还是凄清了一些。那些翻飞的帘幕投下巨大的阴影,连带着女子明媚的面孔都变得模糊黯淡起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怜儿知趣的关上门,脚步声渐渐的远了。
阳信微微笑了笑,她很像是她的母亲,魏国早逝的王后,那是个娴静美丽的女子,曾经也和苏璎有过数面之缘。
“苏姑娘,你可知道我这次想和你说些什么?”阳信似乎不喜欢金银玉器,所以只用了一根木簪子松松挽住头发,十分清秀的女子,眉目却是刚毅的。
苏璎坐了下来,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但是你终究是要说给我听的,对不对?”
阳信的眉梢微微上挑,半晌后才认输般的笑了起来,“姑娘果然厉害,难怪哥哥叫我看见你一定要退避三舍。”
“苏姑娘,我听哥哥说过,你曾经开了一家店,名字唤作红尘阁?”
苏璎点了点头,“我一直都在开着这样一家店,公主殿下……”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哥哥为什么要你看见我便退避三舍?因为他害怕我卖的东西,他害怕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
“哥哥看似大大咧咧,其实他是真正聪明。难怪父王一直希望他能接替自己,只可惜哥哥自由惯了,不喜欢王室约束。”她叹了口气,但是显然并没有要放弃的打算,“我没有哥哥那样聪明,有些事,我始终看不明白。”
“苏姑娘,你这里有没有,可以让时光逆流的东西?”
苏璎一怔,半晌才笑了起来,“公主,世上谁也不会有那样的东西。岂不闻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有人篡改历史的潮流,那么后世之人,又该魂归何处?”
“不,不……”阳信垂下眼睫,落寞的说道:“我不想改变什么历史洪流,我只是,有一件事情,非常的不甘心。”
“我有一个问题憋在心底好多年,只是再也找不到……找不到能回答我的那个人。”
苏璎猜不透阳信究竟想要什么,她其实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那种美全然不同于她从前见过的人,张扬,并且带着微微的冷冽。她是第一眼,会让人觉得是个孤独的女子,可是那种孤独,却也是高贵的。
可是此时此刻,无论怎么看,眼前的人也不过是个软弱的女子罢了。卸下了公主的荣耀,却是一张这样苍白的面孔。
“原来是心愿未了么。”苏璎敛眉,“公主如果要找一个人,应该不是难事。与其苦苦追问当初种种,不如把握当下,或许仍有转圜余地。”
“苏姑娘一番好意,阳信心领了。”她并没有要放弃的打算,只是皱了皱眉,“那件事实在困惑了我太久,如果不问清楚,或许我的一生都会困在一场梦靥之中。”
“妾身曾经说过,我是个生意人。公主要的东西,并不是全无可能。但是……有得有失,公主想要什么来换呢?”苏璎叹息了一声,痴男怨女,原来谁都不能免俗。
她忽然觉得好奇,漆黑的眼瞳里一点光亮明灭不定。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荒山野岭之中,冷雨萧萧,有年轻的男子半跪在地上,应当是年轻时候的阳信吧,面容娇好,正凑在男子身边低低的说着什么。然而一刹的功夫,她脸上的血色悉数退去,惊恐的看着眼前的那个人。
殷红的血液从锦绣长衣中层层渗出,她茫然的松开怀中的男子,像是在那一刻被人抽走了灵魂。在对方的心口,有一把匕首狠狠的查了进去。
苏璎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画面,连忙收回自己的神识,然而抬眼望去,眼前的女子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有半点哀伤。
天地寂寂,山长水阔,即便是在王都之中,也依稀有湿润的风从护城河外吹了进来。
“没有人能用肉身穿越时光的长河与界限,过去的事早就已经过去,何必念念不忘,非要用现在的一切去问一个毫无意义的答案。”苏璎叹息。
然而阳信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她意志坚决,谁也无法阻挡她。
苏璎想了想,唇角又浮现出那样一抹奇特的笑容,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凝视着神色素淡的公主,“没有人能逆转时间,但如果你只是想求一个你记忆里的答案,那么,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修炼道术之人,手法万端,如梦似幻,如何辩驳?”
她知道苏璎身怀异术,不敢轻易相信他人。
苏璎摇摇头,缓缓说道:“法术再千变万幻,所能操纵的终究不过是人世间的东西。然而一个人的心,又岂能是术法所能左右的?公主殿下,如果你当真执迷于那个答案,不妨亲自去问一问,到了那时,蜃楼内显现的究竟是真是假,自然一目了然。”
抬眼望去,暮色将至,这屋里的一切被夕阳的光芒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屋内的女子沉默下来,半晌,才露出了一缕淡淡的笑容,然而那笑容这样客套,叫人无从揣测她内心的真实想法,阳信抬起头,“的确,这世上的术法只能操纵世间之物,又如何可能操纵一个人的内心呢……那么,一切就都有劳苏姑娘了。”
天高水阔,究竟有什么是放不下的,这些执迷和痴念,究竟从何处而来?她蓦地想起离开时,美丽的公主在帷幕深处出声问道,苏姑娘,我真是羡慕你。
“哦?”女子脚步一顿,唇角有似笑非笑的意味,“羡慕这具不老不死的身躯?还是说无穷无尽的自由?”
“不。”充满惆怅的叹息再一次响起,对方却轻轻否决了她的话,“苏姑娘过得其实也并不快乐吧。这些东西,有时只是一种负担。我只是觉得,姑娘没有爱过人,所以看任何人的时候,眼睛都是清亮的。”
没有爱过,所以不知情爱是怎样穿肠毒药,引得世间的人百折不挠,甘愿一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样不好么?多少人恨不能一口饮进忘情水,有情众生,才有无穷魔障。然而,她的目光陡然一怔,原来天色将晚,黄昏晚霞像是鲜血泊泊,艳丽得好似红尘中妖娆的女子,回眸一笑,风姿绝代。
她忽然想起从寒山寺出来的时候,那一日的晚霞也格外的好。只是那一日夜色来的匆忙,转眼之间黑暗就吞噬了一切。幸好那个有人召来萤火照路,无穷的萤火似乎银河倒流奔袭人间,置身其中,才知一切原来可以美得叫人不忍惊破。
她在人间数百年之久,其实没有见过比那一日更美的景色。因为旁的山河秀丽,人人都看得见。她不过是匆匆的路人,她见过了,别人也见过。只得那一晚,萤火摇曳着光亮缓缓飞来,密林深深好似分割天地,一切寂静无声,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东西,在无人会在此时此刻此地,见到那样摄人心魄的一幕。
“小心。”苏璎眉头凝得越发紧,奇异在心头盘旋的那种奇特的情绪究竟来自何处。就在此时,却听见后面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随即便被一股力猛的拉住后退了几步,随即有人扶住了她的肩头,隐隐有笑意从身后传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跌进了对方的胸膛,只是那隐忍的笑声着实叫人发恼。
兼渊比苏璎要高,那笑声从额头上响起,有种奇异的宠溺与温柔:“你再往前走两步,恐怕就要跌到池塘里去了。”
苏璎张了张嘴,顿时觉得十分尴尬。原来出神,竟然不知不觉间一路往荷池中走去,如果不是兼渊拉住了她,恐怕她便成了第一个跌进水中的妖怪了,自然不会被水淹死,只是恐怕十分丢人。
男子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