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是血的道人躺在地上,瑟缩的往后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的女子,眼中不可一世的神色终于褪去,有些惊恐的喊道:“妖孽,你要做什么?”
“你杀了颐言不是么,既然如此西,就用你的命来抵债吧。”苏璎俯下身来,漆黑的眼眸凝视着眼前遍体鳞伤的道人,眼神冷酷。
“你……你如果真的杀了我,师侄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清风仓皇的站起身来,想要逃离,却发现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更……更何况,杀了那个猫妖的,明明就是那个女人不是么?”
随着清风手指的方向,受了伤的墨蝶也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抹锋利的刀刃贯穿胸膛之后发出的声音。
“你……”墨蝶发出了一声尖叫。
“无论你说什么,都得死!”女子的眼中再也没有丝毫的感情,一出手便扭断了道人的头颅。原本躲藏在暗处准备袭击的道士们终于按捺不住,齐齐亮出了长剑,将苏璎包围在中间。
然而,素衣胜雪的女子只是傲然的扬起了头,雪白的衣袂上飞溅的血液有如在寒冬腊月中凌然绽放的朵朵寒梅。
而与此同时,被剧烈的法力波动所牵引而来的子言与兼渊正飞速的往此处赶来。
“找死。”苏璎缓缓垂下了羽睫,淡漠的瞳孔中毫无感情,冷冷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哼,大言不惭。”一群道人对视了一眼,其中有一个似乎是领头人,抽出了秋水般的长剑:“你竟然杀了清风师叔,妖孽,还不以命抵命!”
围杀的道士们对望了一眼,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果然是北斗七星阵……阵法发动的刹那,势如破竹般的招招都支取苏璎的性命。
在刚才的争斗之中,似乎已经快要耗费了所有的力量,苏璎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路节节后退。
然而在无数的飞剑犹如流星般朝自己飞来的刹那,无数只有着艳丽羽翼的飞蛾在女子的身躯中破空而出,无数的飞蛾被剑光所射落,然而还有更多的飞蛾露出了犹如人一般的狰狞五官,扑闪着翅膀往这群道士身上飞去。
这些飞蛾,竟然从一开始就栖居在苏璎的体内。不,与其说是栖居在女子的身体之中,倒不如说,是寄居在苏璎体内的将夜,唤醒了在死亡深处沉睡的飞蛾。
“表哥,眼见为实,你现在还要偏袒这个妖女么?!”墨蝶气急败坏的说道。
兼渊皱眉,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在不远处,苏璎的剑势如破竹,下手毫不留情,凡是近身的人都被凌厉的剑风逼退。他莫名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在他的身后,墨蝶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混乱起来,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尖叫了一声,曲起手肘往背后探去,看样子是准备拔出自己的飞剑也加入战局。
“住手!”子言终于也赶了上来,一看眼前混乱的场景,立刻就明白了大半。他说的没错,这个时候……已经是接近极限了。没办法接近普觉寺,是因为原本被镇压的邪魔三番五次的蛊惑苏璎,她的内心早已经发生了动摇。
而现在,那些一直被强行压抑住的力量终于突破了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刹那犹如潮水一般彻底将苏璎的神智给吞没了。兼渊僵硬的看着眼前,在视线之中,有一只白猫的尸体躺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颐言……竟然死了?!
那些被理智强行压抑住的嗜血欲望在心底疯狂的涌动,一双漆黑的眸子在暗夜中闪烁着红色的微光。
“是我,是我杀了他们!”女子愕然的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腥,一时间像是陷入了某种疯魔之中。
“苏璎!”就在女子近乎疯狂的时候,背后有人喊出了她的名字,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一般,然而那一声厉喝,也让白衣的女子终于镇定了一些。
苏璎浑身一颤,转头茫然的看着青衣的男子,然而兼渊眼中情绪复杂,他怔怔的看着一身血污的白衣女子,喃喃道:“我不会杀了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了你。”他看着满地的血泊,眼中微微一动,“可是……我也不能放任你再继续魔化下去。”
就在最后的余音尚在空中袅袅的时候,兼渊的剑已经出鞘。
苏璎并非是用剑的好手,然而那一刻也能感觉到对方出剑的一刹那,就像是有一道凌厉的风割开了薄脆的窗纸,将夜一向自诩的魔气竟然在那一刻被生生破开,苏璎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那道凌厉的剑锋擦中了臂膀,一点血痕从手臂上缓缓沁出,那样潇洒自如的剑势,就像是水流雷电,这样的自然又随意,却是这样凌厉致命的杀招。
“你要杀我?”那样舍身成仁的一剑,根本避无可避。然而,仿佛被某种力量所控制的女子呆了呆,那双眼睛已经不再被血色的光所操纵,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望着仗剑而来的男子。
是……苏璎?原本浑浊黯淡的眼神里,仿佛生起了一簇火焰一般。
“表哥,那是纵魂啊!”一直在旁边看着而无法入内的墨蝶终于失声尖叫了出来。看着兼渊使剑的手陡然停在了半空中,墨蝶再也无法忍耐的高声叫道。
兼渊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便想用剑隔开女子的长袖。纵魂,的确,那种眼神……说不定也只是一个骗局罢了。毕竟是从人心中衍化出来的邪魔,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试图让自己产生动摇之心,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这一战……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杀了苏璎而来的。
看着女子清明的眼瞳,兼渊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一般,竟然强行突破了一直环绕在女子周围的魔气。
墨蝶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就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震住了心魂。
在男子轰然倒地的刹那,滚烫的血液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纵着。那些血液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在这个时候,如一条条的小蛇一般迤逦的从男子的伤口处缓缓流出。
苏璎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就在她欺身上前的一刹,对方反而没有乘势一剑洞穿女子的胸口,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陡然抽回了手。然而早已经丧失了理智的苏璎却抓住了这个破绽,一双纤纤的玉手毫不犹豫的从背后抱住了对方,隐约的,只能听见什么东西插进身体里所发出的闷重回响。
纤细的手指从对方的胸膛穿过,滚烫的血液几乎像是要将手臂都燃烧一样。
女子浑身僵硬的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人,然而垂死的兼渊忽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一只手颤抖着抚上了女子的面孔,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他的手指修长,然而上面已经沾满了自己的血迹,殷红的血液在女子素白如玉的面孔上留下了道道的痕迹,然而这样骇人的姿势,却又有着说不出的不舍和珍惜。
一百零二章
他的手指很冷,但是血却是滚烫的。
“苏璎,有些话,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或许是因为受了太重的伤,说话的时候都不能连贯。他的手紧紧贴在她的面颊上,那些血滚烫的就像是有火在脸上灼烧一般。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站在穗风楼的庭院里,就那么看着天上的满月,怔怔的流泪。后来季绵身死,我看见她身上有非人的气息,可是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这件事必然与你无关。”
“我只是……后悔,如果在青勉,我能拦住你就好了。那样,你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的声音温和平静,从始至终都丝毫没有半点指责的意味,“苏璎,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然而他的手却在颤抖,那些温热的血液渐渐的变冷,他说了那么多,那么多……可是白衣的女子只是无知无觉的把他抱在自己怀里,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在王都,如果早知道你会被邪魔借魂,我一定,一定会拦住你。”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就算牺牲我的性命也没关系,或者就算邪魔在逸辰的身躯里重生了也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这个人间,原本就应该由人自己来守护。”
“你不要哭。”
“苏璎,我好像……真的要比你先走一步了。”
“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心怀愧疚的,活下去。”
隐隐有风从长街的尽头呼啸而来,然而怀里的那个声音却越来越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个他毕生所爱的女子,都只是用一种漠然的神色望着他。
然而,在恍惚间,隐约有雨滴一般的东西滴落在了兼渊的面颊,
“原来你也会为我哭啊……”似乎有些意外似的,男子唇角微微上扬,竟然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苏璎,苏璎……”
那一声叹息,最后彻底消散在了风雨之中。
苏璎漠然的看着对方已经断了气的尸体,一双眼睛里陡然亮起了更加明亮的光芒:“哈,竟然就这么死了?!”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诧异,然而更多的却是狂喜。苏璎简直是将夜寻找到的最好的寄主,她的身体里面栖息着太多负面的力量,这些力量几乎完全弥补了他在寒山寺中损失的妖胎。更何况对方的心底这样的脆弱不安,看似通透,其实是因为没有坚守的力量。
那样虚无的坚硬对将夜而言不过是一层纸糊的窗户,只要稍稍用上一些时间和耐性,就可以彻底瓦解对方。然而,兼渊却成为了最后的绊脚石。
“他死了呢……”黑暗的身形如同烟雾一般从女子的身体中丝丝缕缕的逸散出来,最后在空中结出一个男子模糊的身形,他如匕首般锋利的指甲悄然按在女子的肩膀上,看着她混沌的眼神一点点清醒过来。
“苏璎,苏璎!”子言急促的声音陡然从暗处响起,他一直都在暗处旁观着这场带血的厮杀,然而,无论眼前发生了什么,他都只是冷冷的看着,然而在这一刻,像是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终于忍不住出声,试图唤回女子的神魂。
“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些凡人都是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之辈,你以为他有多爱你呢,到头来,还不是一招招都想要你的命。他活该,他活该不是么?”将夜抬起眸冷冷的看了子言一眼,唇角嘲讽的笑意更深:“你看看这个男人,他明明可以救下这个臭道士的,可是他就是这么看着。他心底恨毒了这个人,因为他抢走了你。你们这些人,哈哈、哈哈……和那些凡夫俗子又有什么差别?”
苏璎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渐渐发红,红的就像是要滴出血来一般。
她的手缓缓覆上自己的胸口,混沌一片的脑海里几乎毫无意识,只是直直的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那具尸体。
子言霍然往后退了一步,那种眼神……即便是已经被蛊惑了理智,她看他的时候,竟然是这样情深而哀恸的眼神。
“你……死了么?”半晌,一身血污的女子微微皱起了眉,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神色说道。她轻轻俯下身去,然而靠得那样近,却听不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为什么……自己的心会那样痛,痛的就像是快要裂开了一样。
“苏璎,醒过来,醒过来!”仿佛是忌惮着盘旋在两人周围的妖鬼,兼渊始终没有靠近对方的身躯之内,只是急切的呼唤道。
然而,神色恍惚的女子只是微微抬起了脸,苍白如纸的面孔上有什么缓缓的从她的眼中流了出来,就像是滚烫而殷红的鲜血,一滴滴血色的泪水淌过脸颊,她无神的双眼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能看见泪痕蜿蜒的走向在脸上画出交错的痕迹。
这一刻,连一直面有得色的将夜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已经开始觉悟了么?”他像是有火在燃烧的瞳孔闪过一缕危险的光芒,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而半跪在地上的苏璎也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牵制着,跟着对方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如果这么难过的话,不如……就让我了断你吧。”
阴森的笑声立刻在周围附和,盘旋的黑雾几乎快要将两个人的身影彻底包裹其中。一旦动手震散了自己的神魂,那么将夜便可以完全依靠这具躯体重生。眼前的苏璎,根本就没有任何对抗他的力量。
子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个人的死……竟然会对她造成这样巨大的伤害么?!他下意识的并拢食指与中指在自己唇边,然而即将诉诸口舌的那段咒语却怎么也念不下去。苏璎的身体无法承受佛骨舍利的力量,同时这段伏魔真言一旦念动,她也会永远的和将夜一起被封印。
然而,高高举起的右手在半空中却停顿了下来,从苏璎的袖口里,一方尚未绣完的青竹手帕缓缓落地,被血液浸润的手帕瞬间变得面目全非,然而苏璎的肩头都陡然一震,高举的右手彻底凝在了半空中。
那是……在魏国王都的时候,闲来无事想要送给兼渊的一方锦帕。上面挺拔的青竹只绣了半截,光秃秃的竹子没有一片叶子,她总以为时间还长,她总以为……还会有机会。可是谁又知道,他们的一生,可以共同并肩仰望星辰的日子,竟然短促的犹如一声叹息。
苏璎垂下眼睫,神色依旧是茫然的。他死了,死在了自己手里。是痛苦么,是不甘么,还是……活生生像是要从胸腔里面把自己撕碎的,绝望。
她的手竟然没有按照将夜的指示继续压下去,而是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不同于方才转瞬即逝的清醒,她的神色始终混沌而茫然。
将夜皱起了眉,桀桀的笑了起来:“这个时候才觉醒,已经太晚了啊。”
“你所谓的觉醒,原来……就是指这样的痛苦么?”她望着那具全然没有气息的尸身,艰难的说道。
“这是痛苦么,你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痛苦了啊。”将夜在这一刻竟然露出了孩子般狡黠的笑容,眨了眨眼睛:“从上清天界下来的苏璎天女,终于明白在凡尘之中痴缠的人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吧?在爱念背后的嫉妒,在拥有之中的独占,在自私与贪婪之中衍生出的情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刀口舔蜜一般的存在啊。”
“你是不是也该感谢我,让你用了两百年的时间都无法参透的秘密,在现在,终于可以理解了吧。根本没有爱过的你,又怎么会明白这些凡人痛苦的根源呢。爱和恨,其实不就是一体两位的事情么?”
面对着对方唇角得意洋洋的笑容,苏璎竟然无力反驳。爱与恨,是同样交织在一起的么?从前的自己,将所有被自身欲望所驱使的人,都看做是被恨意与贪婪所蒙蔽的可怜人,却不知道,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驱使着这一切发生的,一切的源头,竟然就是自己不惜背离天界来到凡尘的,来自于凡人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