沌,几欲被覆灭。
自顾自的走了很久,忽然眼前扬起一片小小的尘土,跟着耳边就传来一声嘶鸣,马蹄在尘土中高高的扬起,瞬间打破了萧晚琼的思路。
她抬眼看去,尚未看清,就被一只白皙大手一把捞起,萧晚琼惊声低呼上了马背,熟悉淡香扑面而来,上官希邪气的一笑,“晚琼,和我一起去护国寺吧。”
萧晚琼讶然,心里一盘算,眼看着又要到八月,他的法术又要失效一段时间,这个时候他要求她陪着去护国寺。
唉。
萧晚琼忽觉一阵烦闷,皱皱着眉头,不悦道:“我不想去。”
上官希拢了拢手中的缰绳,薄薄的热气喷薄在她的耳边,“我知道你最近很烦,其实在寺里,聆听晨钟暮鼓呼吸林间的清香会让人相通很多事情的,你知道吗?现在的你和去年的你变化好大……”
他一顿,继续道:“你……太累了。”
萧晚琼迷茫的眺望京都长街朦胧的尽头,也许她,真的是,累了。
过了好久。
才听到她无奈的叹息,“那好吧。不过,我们要待多久?”
上官希舒畅的笑,“半个月到一个月吧。”
“上官希,你看前面那个背影,好熟悉啊。”萧晚琼用胳膊肘捅了他两下,手遥遥向前面路旁一指。
上官希顺着她指的方向,眯起狭长的眼看去,略一思索,小声疑惑道:“鬼医娘子?”
萧晚琼顺着他的话道:“是吧,我也觉得好像,她怎么会在京城呢?你且上前去看看。”
上官希马鞭一抽,策马上前小跑几步。
马停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她正背对着他们,似乎也在遥望什么,萧晚琼试探性的开口问候了一声。
她恍惚回神,转身一瞥,正巧对上萧晚琼。
“师父!真的是你!”萧晚琼揉揉眼睛,不可思议的笑。
鬼医娘子很快就反应过来,朝她莞尔一笑,“晚琼,可巧你也在京城。”
“师父,你,你,你”萧晚琼边说边连忙跳下马来,“你什么时候出的山?有什么事情吗?你有住的地方吗?可吃过午膳了?”
鬼医娘子笑,“你问那么多问题,要我先说什么啊,走,师父请你去花满楼。”
“好啊!”萧晚琼笑眯眯的拉着鬼医娘子的手,直觉亲切得很,“师父啊,有我身边这位,咱俩就甭掏银子了。”
鬼医娘子眉梢一挑,“那——这位是?”
“他是九皇子殿下。”
鬼医娘子腰一弯,正准备见礼,上官希一把扶住她的肘侧,嘴角一勾,神秘的挤眼道:“我们又见面了。”
鬼医娘子反射性的一闪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吵吵嚷嚷,不少人簇拥着官兵往她们那里走来。
几个身穿红衣孔武有力的大兵扛着长戟,粗鲁的推开前边挡道的人,扯着沙哑的嗓子喊:“让开让开!”
闻声,人们不约而同的给这些大兵让出一条小道,走在他们前边还有个书生打扮的人,手持皇榜,一脸恭敬之余尽是傲气。
他们径直朝着萧晚琼所在的方向走来,然后,那起手中的皇榜“唰”的展开,旁边一个侍从递来一碗白白的浆糊,那人拿起刷子用力在墙上挥舞了两下,一张皇榜跟着就贴上了墙。
来看热闹的人们像潮水般不停的向这涌来,紧接着人群中就爆发出震惊的神情和惊呼。
萧晚琼不以为然,拉着鬼医娘子的手继续走,能有什么消息她会不知。
鬼医娘子却将手微微一拉从她手里抽出来,往皇榜的方向看去。
感觉到手里空落落的,萧晚琼扭头叫道:“师父?”
而下一秒,视线不自觉的穿过众人,直直的定在墙面的那张皇榜上。
萧晚琼登时僵在原地。
那皇榜上提着几个隶书大字,首行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叶氏……
人头攒动间,正好有人将那皇榜剩下的那些字挡住了。
而鬼医娘子正巧被挤在最里的一圈,不少不识字来围观的妇女和农夫一直在急切的往里挤,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萧晚琼想拉鬼医娘子又拉不到,想去找找上官希也够不到,越来越多的人靠过来,空气污浊,憋闷的很,眼看着和他们距离越拉越远,萧晚琼一阵焦急和心烦,惦着脚尖前后不停的张望。
此时,最里圈开始爆出大声的喧哗,波浪一般的,消息层层往外围扩去。
周围乱哄哄的,萧晚琼顿时头大了两倍,就像是有无数的蜜蜂和蚊子齐齐上阵,将她包围住。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废后了!废后了!”
大家更积极的奋力往里挤去,眼中闪着隐秘的兴奋的光芒,纷纷想去围观皇榜。
萧晚琼的耳边不停的传来周围人的小声交谈……
“皇上竟下旨废后了,不是说皇后和皇上鸾凤和鸣好得很么!”
“才不是!据传,二人十五六年前,就积了宿怨么……”
“那这是……”
那人尚未说完,身边挤过来一个女的立马插进一句,“是不是因为华妃?”
“嘘——别瞎说……”旁边一个三十左右夫子打扮的男人瞪了她一眼。
她讪讪的住嘴,不安的左右看了看。
不一会儿,大家就开始交头接耳压低声音热烈的讨论,纷纷附耳倾听,眼睛还时不时转动,注意着四周的动向。
萧晚琼听着大家的讨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天,天呐……”
不会是真的吧?!皇上真的废后了?!
瞬间,萧晚琼头又大了一圈。
她的思维都快跟不上事态的发展了……
这时候,扛着长枪的大兵大吼了一声:“看完了就散了罢!”正在低声交谈的人立刻住嘴,手都不自觉的掩上了口,互相拉拉身边人的衣袖,使了个眼色,渐渐往外围走。
098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人潮才散开,四周也终于不那么拥挤了,大家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兴奋的一路小声的边交谈边往家里走。
鬼医娘子的身影终于又露了出来,萧晚琼舒了口气准备上前去拉她。
“师父,我们去吃午饭吧!”
“师父?”
“师父!”
“师……”
鬼医娘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像跟旗杆还杵在原地,,直愣愣的瞅着那张皇榜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萧晚琼疑惑的蹙了蹙眉尖,上前轻轻拽了拽她的袖边,让她回神。
鬼医娘子一惊,转脸的瞬间便收起了怔然的表情,弯唇道:“晚琼,不是要吃饭吗?走吧。”
“嗯。”萧晚琼跟上她的步子。
按下心里的奇怪,只是眉头微微的拢起。
不知什么时候,萧晚琼的胳膊肘上搭上了一只手,上官希走在她的身边,手下一用力,将她往后拉了一拉。
悄声说道:“你不觉得……”他手一指鬼医娘子,对上萧晚琼的眼,低声续道,“她很古怪么?”
萧晚琼面色浮上一层疑惑的神情,然而下一秒就变得面无表情,冷着脸懒得瞥他。
见状,上官希心一跳,想着她素来重情,定不乐意别人在背后讨论对她有恩的人,一时自觉有些失言,正后悔间,忽然脚背一痛,低头看去,一只脚丫被她狠狠的踩了下去。
上官希立即倒吸一口凉气。
萧晚琼眉梢轻挑,嘴角弯起邪恶的小弧,脚跟加大力度,狠狠的在他脚背上又撵了几撵。
上官希面部一阵抽搐。
萧晚琼撂下一句话后,加快了步子追上鬼医娘子。
她说:“你才古怪!她是我师父,我不准你这么说她!”
她们越走越远,只剩上官希咬牙切齿的抱着右脚,单脚在原地跳来跳去,再抬起头,望着她们去的方向,低声嘟哝道:“古人有云:惟、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喂——等等我!”
上官希跳脚一瘸一拐的跑去。
走在前面的萧晚琼甜笑着挽住鬼医娘子的手臂,“师父,徒儿请你吃好吃的,给你接风洗尘!”
“好。”
“咱们走慢点,还是等等他吧。”萧晚琼道。
“好。”
萧晚琼心里偷偷想,没他谁来付银子。
转眼就拉长了脸,扭过头,装作很不高兴的朝他大喊,“你快点!磨叽什么啊!”
上官希从来都没有这么强烈这么咬牙切齿想揍她的感觉。
心里不满的嘀咕,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世间最难养的就是女人和小人的结合体!!
……
花满楼。
三楼雅间。
饭桌上,鬼医娘子有些心不在焉般望着满桌子的菜微微发怔,萧晚琼给鬼医娘子夹去一个自己最爱吃的鸡翅膀,问道:“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此行为何?”
鬼医娘子看看手里端着的那碗米上多出来的鸡翅,心里一暖,“大约半月了,寻访一位故人。”
“可找到了?”
“尚未。
“很难找么?”
鬼医娘子沉默了一小会儿,似是漫不经心的承认道:“嗯。”
萧晚琼停下筷子,“师父,我帮你找,他姓甚名谁?”
鬼医娘子还未回答,就听上官希很破坏温情气氛的来了一句,“你不是要随我去护国寺么?”
萧晚琼无声的瘪瘪嘴,白他一眼。
上官希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嘴里的筷子还没有拔出来,含着筷子尖,眨巴着眼睛看向萧晚琼,眼神无辜极了。
萧晚琼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
又来了,装无辜……
上官希脚背又一痛。
下意识的抬眼就看见萧晚琼斜着眼睛,淡淡的反问一声,“我有答应过?!”
她脚左右扭了扭,上官希的五官集中起来,跟着一起扭曲起来,眼里立刻盛上两汪清泉。
萧晚琼笑眯眯的夹来几筷子青菜,“来,多吃点菜,对身体好。”
上官希皱眉,“我不喜欢吃青菜。”
萧晚琼低下头,努力把笑得贼兮兮脸埋进饭碗里。
假装郁卒的上官希夹起青菜,嘴角却悄悄露出一丝隐秘微笑。
鬼医娘子轻笑起来,然后伸手轻轻的拍了拍萧晚琼的脑袋瓜,一脸慈祥,“可巧了,我也准备去护国寺一趟呢。”
萧晚琼抬头,双眸晶亮,“是吗?”
不等鬼医娘子开口,她又继续道:“那正好!师父,与我们同行吧!就这么说定了!”
“好。”
至此,残暴的萧晚琼才放下了虐狐的想法。
菜过一迿,互相寒暄问候过之后。
鬼医娘子直视着萧晚琼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来一样,道:“晚琼,你有心事。发生什么让你不快乐的事了?”
萧晚琼低头看着手里的碗,言不由衷道:“怎么会!我过的很好很快乐啊。”
鬼医娘子拿下她手里的碗,温言道:“跟师父,也需要隐瞒吗?”
萧晚琼沉默。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
萧晚琼抚着徐徐冒出水汽的青花瓷杯口,眼睛肿胀的发涩,悠悠的仿佛叹息般的说道:“师父,我不是想隐瞒你什么,晚琼的命是你救的,可是,有些事情我不想把你卷进来,师父,我……”
萧晚琼低垂着眼睑,有些哽咽,“我背负着血海深仇,我不能拖累你。”
“傻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是师父不关心你,不帮助你,还有谁能再对你施以援手?再者说了,师父你还信不过么?师父有的是保命的法子。”
“我……”话还未出口,就直接被上官希的声音打断。
他很恼,原本一张白净的脸被气的通红通红,像是火炉里一块被烙了很久的铁,他咄咄的质问她:“晚琼!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连我都瞒着?你!你的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只知有福共享不知有难同当么?我是会背弃你的人还是你从未相信过我?!”
萧晚琼沉默的把头埋的更低。
099
他的话好似一把锋利的尖刀,一个字一个字的插进她心里,心痛的有些难受,她承认自己是隐瞒了很多,可是,她明明是为了他着想,他却这样误会她。
鬼医娘子不满的嗔了上官希一眼,伸手揽住萧晚琼的肩头,将她抱住,“我知晓你有你的难处,只等你想开了,再告诉我罢。”
看看上官希一脸受伤的样子,鬼医娘子抱了晚琼一会儿,又道:“晚琼啊,有事情记得要说出来,不要总是闷在自己的心里,会憋坏的。而且他不是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等到最后只能是伤心和失望,尤其是感情。有时候,已经伤了的心,怎么补都补不回来的。”
萧晚琼把脸伏进鬼医娘子的衣襟,挡着脸,无声的抽噎……
上官希刚想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搭在腿上,攥紧了拳,好似在极力的隐忍什么。
静坐了一会儿,整个房间都是憋人的低气压,他终于忍不住,起身、抬脚、离开,鬼医娘子拍拍萧晚琼的肩膀,温柔的拭去了她腮边的泪,道:“等等我。”
不等萧晚琼回答,人便寻着上官希追了出去。
上官希正走到楼下一个偏僻的拐角处,鬼医娘子急忙止住他,“我有话要告诉你,你且慢走。”
上官希刹住脚步,一个人立在原地也不转身。
鬼医娘子叹了一口气,缓步往前走,边走边说:“王爷,看得出你和晚琼是非常好的朋友,所以我就不说那些客套话了,晚琼这孩子就是一根筋,还是一根撞了南墙都不肯回头的死脑筋,你若是真为她好,就千万别逼她,给她时间她会想清楚的,她是个明白人,我们为她所想所做,她心里很清楚,只是她太善良怕有些事为自己的朋友带来麻烦,所以有些事情想瞒着你我,我们只需要静静的等待就好了。”
静静的等待……
可是,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上官希僵硬的立在门口,门上的阴影笼住他,看不见嘴角拉起的苦涩笑意。
他低声呢喃了句:“谢谢你。”
然后,抬脚走掉。
翌日九王府外公鸡扯着嘹亮的嗓音纷纷喊声之后。
着一身软烟笼月对襟收腰振袖曲锯裙的萧未染坐在铜镜前右手夹一支细细的笔,左手撑着眉尖,仔细的描画下一弯娥眉,才刚描到眉中,贴身侍女白荷就急急忙忙的提着裙子跑进来,边跑边吆喝着:“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妙了!”
萧未染小受一惊,手一抖,眉笔就横着飞了上去,在她平滑的额头上划出一道黑线,萧未染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出口娇呵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慌张!没分寸!”
白荷煞住脚步,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小心的扫了萧未染一眼,识相的把嘴巴阖上,生怕再触怒她,就站在桌脚一边等萧未染慢悠悠的把横出的黑线擦拭下去。
萧未染把一条娥眉画完之后,才悠悠道:“说吧。”
“回小姐,奴婢刚才从前院回来,看见管家在给王爷准备轿子和车马,奴婢一算日子,眼看就要到八月十五了,猜想王爷该是又要去护国寺了。”白荷不停嘴的一口气将事情说完。
萧未染挑眉,不以为意,“那又怎样。”
白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