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个年逾古稀的蓑衣斗笠老者,一手拎着根长长的船篙就走进了房间。
定睛观瞧,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搭载王子回返杭州,数日前替王梅阻挡追兵的那位老船夫。此时的他,一脸的红光,笑呵呵的朝王子和王梅施了一礼。
王梅笑着朝老船夫点点头,王子也抱腕当胸还了一礼。王子道:“老人家,多亏您的相救,不然我早就身在黄泉了。”
“呵呵”老船夫摆了摆手,道:“那是公子爷吉人自有天相,老船夫不过是碰巧罢了。”寥寥数语,居然是对那日搭救王子王梅一事看得极淡。
王子闻言,也不禁微微一怔,对这老船夫更是心生佩服,瞥见那根长长的船篙道:“老人家的兵器该不会就是这根船篙吧?”
“不错,不错。”老船夫微微一笑,“老船夫身无长物,唯一有的就是一艘破船,一根破篙。”说罢,也不禁笑呵呵的抚摸着自己手中的这根已经发黑的竹篙。
王梅望着这个豁达的老人,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道:“铁篙!”
对于这“铁篙”的名字,王子也是清楚的,早在数十年前,江湖中就有四位下九门的奇人异士,各个身怀绝技,分别扮作和尚、更夫、乞丐和船夫的模样行走江湖。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四人有了“金僧、银锣、铜碗、铁篙”的绰号。谁能想到,眼前的这位老船夫居然会是那沉寂已久的铁篙!
老船夫笑笑,点点头:“梅小姐果然好眼力啊。”
那老船夫言罢,冲着门外高声喊喝道:“大哥,你也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声佛号响起,房门被推开,一个白眉老僧阔步走了进来,不是旁人,正是这寒山寺的主持——法洪大师。法洪大师此刻微捻银髯,笑吟吟的冲着老船夫道:“你啊,就知道打乱我这寒山寺的清净。”
老船夫闻言大笑,却也不理睬什么清净不清净的了。指着王子,侧脸问道:“大哥,那公子爷的病,你医得如何?”
老僧一笑,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道:“王子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老僧不过是代为医治他罢了。等到王子身体稍微好转之后,可再行运功,将余毒逼出体外,如此,则可以痊愈。”
王梅听闻此话,心中的欢喜自不必赘述。而王子虽不道谢,可是眼中的感谢之情确实流露在外的。老僧看了看王子的眼神,欣然道:“上次一别,也有些时日了,不知道公子您对本院的真经领悟了几成呢?”
王子面露愧色道:“请大师见谅,自从上次一别,杂事甚多,没有什么心力去翻阅经文,倒是唐突了圣物。并且……”
法洪问道:“并且如何?”
“并且,经书中所述的众生平等,众人和祥之处,恐怕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罢了,又如何能当真呢?”
法洪听了,眉头一蹙,道:“公子这话就错了。天下之道三分:上为天道,中为人道,下为魍魉之道。这世间芸芸众生都行的是人道,不过终日为了生机而奔忙,可以称之为人道;其中更是不乏奸商恶霸,以欺压欺骗他人为业。这等人所行的,可以称之为魍魉之道。然而,人道者可以小足,而难以成大事;魍魉者虽得一时之便宜,最终将落得可悲的下场。大丈夫唯有行天道才可以叱咤风云,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
王子闻言,若有所思道:“难道大师所言,这本经书中所述的是行天道之法?”
“不错”法洪肃然道;“这世间的众生只知道王侯将相才可以成大事,却不知道人人皆可成佛的道理。想当年寒山禅师弃官不做,甘入佛门,他所希望的也正是通过佛教来影响众生,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影响别的人,通过众人的力量,来实现共同的梦想。”
王子听罢,猛然想起历经太虚之境时,自己所听闻的那段话语,那个声音说自己的力量来源正是源自天下众生的梦想与期望。难道,这就是法洪口中所言的行天道的方式么?
王子心中念及此,便脱口问道:“大师,依次说来,世间最宏大的力量,就是借助他人而实现自己梦想的力量了么?”
法洪道:“不错,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但却无法与众人相抗衡。只有善于影响和驾驭别人才能够实现真正的成功。百川入海,方能显示出海洋的力量的伟大。”
王子心中砰然一动,似乎是明白了那虚境之中声音所言“真正力量”的含义,遂又问道:“大师,不知道星月之相为怎样的面相?”上次王子造访寒山寺,法洪大师曾经说他面相不凡,而那虚境中的声音更说他是星月之相,所以他向法洪大师询问道。
“哦?”法洪老僧的眉头微皱,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倒是站在一旁的老船夫,有些吃惊的问道:“公子爷,不知这';星月之相';,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王子看到这两人的神色,便已经知道了这星月之相绝对有不同寻常之处,心下更是生疑。转脸向王梅望去,王梅也正用询问的目光望向了法洪大师。
良久,法洪才捻着长长的白须道:“公子,这星月之相是天下第一等的秘密,生就星月之相的人日后定有一番大的作为。”王子听到这话,感觉到自己的握住王梅的手被紧紧的握了一下。但是,天下生就富贵之相的人也有很多,为什么偏这“星月之相”成了第一等的秘密?
法洪顿了一下,接着沉声道:“但是,这星月之相又会带来极大的凶险,生就星月之相的人,必定会经历很多的困苦。尽管古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奈何,星月之相所带来的,绝对不是一般的灾祸和痛苦。”
王子闻言笑笑,他对这等面相的学说是不大相信的,但是看到站在法洪大师身边的老船夫一脸的严肃,他的心情也陡然发生了变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感。他的手也又被王梅紧张的捏了捏。
王子愣了愣,还是笑了出来:“大师,这星月之相的说法也只是一种说辞罢了。”法洪闻言,亦是抚掌大笑,“公子的确是豁达之人,只是,公子虽然看开了生死与灾祸,却未尝识破嗔界,如果公子爷能有更多的容人之量,不光是对自己的朋友能够包容,对敌人一样要有一个仁慈的心,这才能够洗涤心中的嗔怒之气,不被心魔所控制,也能够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和臣服。”
王子谦虚的笑笑:“大师过奖了,我不过只是一个讨生存的人,如今,我不杀人,我就要被别人杀掉。大师可还记得那夜您救下的那个人?”
法洪点头道:“难道,那人已经毙命在公子手下?”
“不错,我率人夜探拙政园,那人命手下屠戮了我手下十余人,而他也要将我毙命当场。我不杀人,人便杀我。”说着,他的神色逐渐从安静变得狰狞,双目中更射出了仿佛猛兽一样的凶狠的光芒。
法洪高声道了声佛号;右手中握着的佛珠快速的拨动着。老船夫的神色也似乎有几分的尴尬,整个房间似乎沉浸在了一种凝固的气氛之中。王子扭过脸来,正看到王梅投来的目光,心知再法洪面前再说这些话不甚妥当,他开口道:“大师,您身在佛门,这些世间的纷争,恐怕也是我们不可避免的宿命吧。”
法洪又是道了声佛号,原本皱在一起的眉头终于舒缓了开来,缓缓得道:“其实我本知,在这凡尘中的人,想要谋得生存是何等不易,老衲的双手也曾经沾满了鲜血。但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法洪大师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种沧桑与无奈。
“不知公子爷和梅小姐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再杀人之后,我们的心中所感受到的不是畅快,而是一种负担和空虚。为了生存而杀人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但是……”老船夫的话没有说下去。王子和王梅相对一视,却也因为老船夫的话引起了共鸣,感觉到了源自心灵深处的无奈。
王子点点头,他又何尝不想过普通的日子,但是,杀手既然是他的身份,杀戮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王梅问道:“当年,金银铜铁四位前辈曾经叱咤江湖,都是风云一时的人物。难道真是因为淡漠了刀光剑影的日子,所以才退出江湖的么?”
老船夫闻言一愣,倒是法洪大师接过了话题,回答道:“只因三十一年前,我兄弟四人听信谗言,错杀了江南花家满门,亏得我等以侠义自居,倒是做了这平生第一等的错事。自从那日之后,我兄弟心灰意冷,退隐江湖。老二和老四,入了明月楼,为王做些事情。而我则进了寒山寺,做了住持。老三,云游天下,不知所踪。”
王梅心知失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王子突然发问道:“那么铁篙老先生为什么要进入明月楼?”
老船夫笑笑:“公子好聪明,只是我和二哥加入明月楼却不是为了钱财,明月楼也绝对不是公子所想的那样,是一个寻常的杀手组织。”
“哦?”王梅素来负责联系明月楼的买卖,却从未曾感觉到明月楼有什么一样之处。听到老船夫之言,不由得诧异起来,连忙追问道:“明月楼又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呢?”
王子不待老船夫答话,便插言道:“铁篙先生的意思,明月楼其实是齐王的一颗棋子吧?”
“什么?”王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王子,等待王子接着说下去。
“血屠程王府是我们接替王,处理明月楼事物的开始。从此之后,明月楼也陆陆续续接下了不少的生意。但是这些生意却全都和一些贪官污吏有关,就算是将武林世家方家杀尽一事,也是因为他们触怒了当今天子。我明月楼所接的生意,又有那一件是关于江湖恩怨的?如今,黑狼、秃鹰围剿明月楼,也不过代表着赵王的利益。恐怕,铁篙先生肯进入明月楼也是为了效力于齐王吧。”
“不错!”老船夫答的毅然决然,“齐王爱民如子,只有这样的王爷成为九五之尊,百姓才能有安居乐业的日子。我等不过是江湖之人,能够承蒙齐王的赏识,当然要为齐王效犬马之劳。”言罢,他还朝空中抱腕拱手,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难道,与王一起,辅助齐王登上皇位,就是我的使命?”王子喃喃道。太虚幻境给他带来的触动,还是未能散去。
“那,就请公子爷和梅小姐,与我一起,返回明月楼吧。”
秃鹰 黑狼 明月楼 第三十二章 花月奴调筝 大刀客中毒
书名:杀手为王 作者: jacksunblack 更新时间:20100628 14:42:28 字数:3392
杀手是个古老的职业,一如妓者一般古老。
早在上古时逢蒙杀后羿,可以说是最早的杀手,其手段虽然不光明,但毕竟与杀手有着本质相同。不同的是,逢蒙自已既是雇主,也是杀手。到了后来,杀手开始分化,不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是为他人卖命。
杀手说起来可怕,听起来摇头,但也有那一段侠骨仁心的,宏扬出宇宙间一腔正气,成就得天地间一段佳话,
先是太史公为刺客做传,四大刺客闻名瑕迩,到了近代,大刀王五更是成为革命者的先行官。
言归正传,却说法洪与老船夫救下王子、王梅,要与他二人一同回明月楼。
王子自思现已无大作为,还是先回明月楼休养才好。四人一同前去也有照应,此话不提。
却说王子回到明月楼,看得满院花草凋败,心中好不惨伤。试想几月来,号称江南第一大杀手窝的明月楼屡遭不测,自己也险些丧命。
这日正在书房小坐,却听窗外传来筝声。不觉寻声而来,待近了时,却听人轻轻唱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王子只在回廊边看,待她唱完,便拍起手来。
那女人见有人来,回头来看。王子见她粉面桃腮,云鬓斜堕,好一段风情。
女人立身起来,行礼道,“奴家花月奴见过公子。”
王子边走过来,边说,“花月奴,好名字,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花月奴说,“想必阁下就是明月楼有名的王子吧。奴家是齐王送去王的。”
王子说,“你却认得我,你来几日了?”
花月奴说,“公子大名如何不知,我来这里也有一两月了,只是王子公干在身,不曾见得奴家,但奴家却是认得公子的。”
王子笑道,“你的琴也弹得好,歌也唱得好。我这些日心头烦闷,听了你的琴声却好多了。”
花月奴回道,“王子见笑了。想王子怎么样风流人物,出入的地方,什么歌伎伶优没有见过,奴家这点小手艺真是见笑了。”
王子在她对面坐下,折扇打开,“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你是怨着齐王把你送到这里来吗?这里的人如有怠慢你的,你只管向我说来。”
花月奴欠身说,“不敢,奴家自小身份微贱。如何敢怨齐王。再说明月楼也没人把我怎么样?”
王子顿了顿说,“你——你现在算是王的姬妾还是——”
花月奴笑了,“奴家本是齐王送去王的妾室,但王醉心于练丹,并未亲近过奴家。算来奴家也只是个待婢而已。”
王子笑道,“所以你才有了‘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处’的想法?”
花月奴淡淡一笑,“难道我唱歌就一定要唱着自己,唱着别人就不行吗?”
王子来了兴趣,“唱着何人?”
花月奴停了半晌,“唱那严蕊。”严蕊是这词的原作者,原为南宋歌妓,后为良人脱籍从良为妾。却不想家中妻室醋性甚重,日日挤兑她。这才离了良人而去,作下如此歌词道着心中的痛楚。
王子原是知道这一节的,所以一再申问她是否委屈。王子说,“严蕊命薄,纵是天大才气,也不容她,真可怜她一世聪明。”
花月奴却说,“其实常人又何尝不是如此,都以为自己聪明,却不到最后关头,不能发觉自己的愚来。有的到那人头落地,身首异处时也不知醒悟也是有的。”
王子听得此话,笑着说,“这是有的,想我了结的多少人,到死也不知道是何事送了性命。”
花月奴,“这也便罢了,也还有那一等的,到死还以为自己是聪明无双的,倒叫阎王笑话他了。”
王子似乎听出些什么来,待要细问,花月奴说,“王想必要出关了,奴家要去了,少时再见。”
两人双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