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月咯咯一笑,道:“是老公!”便要去拿开他的手。
身后之人忙道:“等一下。”
梦月道:“为什么?”
那人道:“我怕你看到我后会十分激动,做出激烈的事来。”
梦月笑道:“好啦,我的韩大哥,你松开手吧!”那人终于松开了手。
梦月转身便要朝他怀中扑去,突然之间,她愣住了,身后的他竟是个光头,他身上居然还穿着袈裟。
梦月惊道:“你……你……你……”
那人忙道:“老婆,你不要激动,我……我……”
梦月鼻子一酸,哭道:“你竟跑去当和尚!你不要我了……好你个韩岳成,你就这么狠!宁可当和尚也不要我,呜……”
韩岳成忙替她擦干泪,道:“你误会了,你以为我喜欢当和尚啊,我……我这是情非得已!”
梦月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韩岳成叹了口气,道:“我娘说我玩劣无比,无心向学,她强迫我去少林寺出家做和尚,受方丈大师的教诲,等我满了二十岁才肯让我还俗。”
梦月一听,破涕为笑,道:“你也是的,谁叫你玩世不恭,常耍着六大门掌门玩,还自创什么西奇门,连李伯伯都得罪了。”
韩岳成道:“这有什么关系,好歹我娘也算半个奇艺门的传人。她的‘奇门罡支剑’总使得不错吧。你想,胡爷爷(胡逊松)的徒弟李伯伯(李仁)创了一个南奇门,赵爷爷(赵进)的徒弟白伯伯(白俊)创了一个北奇门,我娘她好歹也算是李爷爷(李隐)的半个传人,她不创一个,我来替她创,这有什么不妥!不如你也创一个东奇门,大家一块玩……”
梦月笑道:“别胡说了,我又不是奇艺门的弟子。”
韩岳成笑道:“不打紧,我先收你为徒,你再自立门户啊。”
梦月笑道:“那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老公师父’啊?”
韩岳成笑道:“阿弥陀佛,善哉!”
梦月正色道:“你没叫韩叔叔劝劝岳姨吗?”
韩岳成摆摆手,道:“你叫我爹劝我娘?那好比在老虎头上拍苍蝇,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
梦月想了想,道:“那我……怎么办?”
韩岳成拍了拍她的头,道:“等我还俗喽,唔……还俗,就与你成亲!”
梦月喜道:“真的?”
韩岳成抱住了她,道:“一定要等我……”
梦月渐渐地闭上了眼,轻道:“一定……”
梦月只觉身子暖暖的,好像泡在温水之中,她好像在浴桶中泡澡,有轻柔的荷花香气,热热的水蒸气。她身后好像还有人在给他揉肩,好舒服的感觉。她缓缓睁开眼,不禁大吃一惊,她竟真的在浴桶之中,温温的水,片片的荷花。她回过头来,在身后给他揉肩的人竟是永龙!她猛的尖叫一声,连忙用手捂住身子,避到了浴桶的另一端,颤颤地喘息不已。
永龙吓了一跳,即而喜道:“你醒了?你方才晕过去了,可好些了?”
梦月觉得头痛欲裂,她方才似乎做了一个梦,究竟是什么梦呢?她怎么连一点都想不起来?
对了,今天是她成亲,此刻正是新婚之夜,她缓缓地放下了双手,道:“阿龙……对不起……”
永龙过去替她擦了擦身子,道:“你没事就好,我好担心,你……”
梦月看了看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目,不禁泣道:“阿龙,是我让你受苦了……”
永龙摇摇头,笑道:“再有一个多时辰,天便要亮了,咱们早点休息吧。”
梦月红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夜,冷冷的夜,它突然像是有了温暖,冰冷破碎的心,因为有了温暖,它也不再是冰冷破碎的心了。
梦月轻轻地流着泪,心中轻轻地道:“永极,你该祝福我吧,我已真正地成了阿龙的妻子……我会把你的爱保留下来,永远……永远……”
此刻的永极在做什么呢?他在沉睡吗?不,他正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轻轻地抚着那根青竹所做的笛子,缓缓地叹息着……他是否也有许多无奈?
“老婆,爹病了,咱们去看看他吧?”永龙轻唤了梦月一声。
梦月道:“你还是叫我梦月吧。”
永龙道:“可是……”
梦月望了望窗外,道:“我爱听。”有这个理由似乎已经足够了。
永龙轻道:“梦月……”
梦月笑了笑,道:“咱们去看爹吧。”
永龙道:“可是你的打扮……”
她的打扮怎么了?梦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禁轻叹一声,已为人妻的她怎么还是一副黄花闺女的打扮?
黄友延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苍白的脸,深陷的双目,还有那花白的两鬓。他已没了往日的英气,一脸的络腮须使他显得更加憔悴。他不住地咳嗽,这一切只因为他失去了最为自豪,最为骄傲的长子永胜。永胜的丧事已办完,他们用木林森的血亲祭了他,这一切带给人的好像只剩下痛苦与悲凉。黄友延好像也一样,他随时可能死去。这五年来,他的伤痛从来未减轻过,但此次却是最深刻的。
梦月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可怜?对,只有可怜,一个失去亲子的老人不可怜吗?
梦月的心本已平静,但她却发现了更可怜的人,是大嫂唐美悉,还有她那刚满两岁的儿子。孤儿寡母,岂非是更可怜?
梦月本是个坚强的女人,但她最近总是忍不住常常落泪,这一次也一样。永龙将她轻轻地搂入怀中,他对唐美悉身旁的侍女凌儿、雪儿吩咐道:“你们扶大嫂回房吧,好生照顾她。”
他看了看二哥永义,永胜死了,他会不会更开心呢?他俩一直都是对头,但此刻永义的表情更加阴深,他仿佛有许多心事。他们都不了解他,认为他是个生性刻薄的人,他或许会感到孤独,但他没有。幸好他的妻子杨小烟很了解他,他也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既了解自己,又深爱自己的妻子。他有很多无奈,他也有很多苦衷,他的外表深沉,其实内心热情如火,别人都误解他了,连梦月也是。他其实很爱自己的大哥永胜,他知道永胜想成为人中之龙,但他又知道,一个人若无内忧外患,是不可能磨练成人中之龙的,木林森是外患,那内忧呢?没有。所以他故意与永胜做对,他要激励他,但他却又无时无刻不关心他,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也就因为这样,大家才都误解了他。可以说,永胜能练成那完美的爪法,一多半的功劳都归永义。永义没忘记从小到大他同大哥有多么要好,自从永胜对他说,他要成为人中之龙时,永义便开始改变自己,他要与永胜敌对,他要帮永胜实现其一生惟一的愿望。这是多么美好的亲情!永胜的死,他的伤心不比任何一个人少,永胜是个练武的人才,但他太急燥了,永义为他的死自责了许久,如果不是永胜在受伤时,他过去刺激他,永胜也不会拼了命的去练成完美的爪法,如果没有练成完美的爪法,他是不可能那么急就想去取木林森的命的,他也就不会这么早就死。
直到二十年后,永义才发现,真正的人中之龙不是永胜,而是他自己。
人是很脆弱的,一个人要死也很容易。梦月正在堂上用目光搜索永极,在灵堂上。其实她也很惊讶,她同永龙看过爹才五天,他就病死了。堡主死了,堡中无论大小老幼,均得到灵堂中来拜祭,黄家子孙当然被安排在最前面。梦月心中似乎有些悲痛,其实她对黄友延接触不多,只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种热情待客之道,现在却已成了她的公公,公公死了她当然要感到悲痛。其实悲痛的并不只是她,堂中人无不大声痛哭,梦月感到惊讶,她惊讶他们的泪水就像演戏似的,随时都可以落下。她并没有哭,也哭不出来。
当李应浙先生高喊道:“四子永极,上前磕头!”时,堂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梦月在左右看不到永极,她开始用目光在堂上搜索。
人群慢慢地左右分开,形成了一条小道,而永极,他便在他妻子皇甫青香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上来。这是他半年来第一次走出房门,梦月同永龙成亲之日,他都未离开房间半步,他的面色依然苍白,他依然那么忧郁,他眼中仍然有那些丝丝的哀愁,却依然具有方魔力,可以看穿一切的魔力。
他看的是梦月,他只看梦月,他看她那一身少妇的装饰,他的身子在轻轻地颤抖,皇甫青香也感到了他的颤抖,她只有更用力地扶稳他。
梦月的脸在燃烧,她再也不敢正视永极了,她怕她的心被他看透,她只好轻轻地低下头去。
永极缓缓地跪了下去,他的身子似乎有些摇摆,青香想将他扶稳些,永极突然用力推她。他目视着前方,望着那个大大的‘奠’字,他没有落泪,却掏出了青竹笛。
它仍发出幽幽的碧光,似乎一直都未停止过,这是好笛本就是好笛,只可惜懂欣赏的人不多。
凄凉的笛声,悲哀的旋律,它的悲哀不仅仅是丧父之痛,还有许多……
听到如此凄凉的笛声,人们更应当落泪。可是没有,落泪的只有梦月,仅仅只有她。只有她懂得他。
“你不会懂的,不会……”笛声已毕,永极闭上眼睛喃喃地叹息,他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到。何时四周如此安静了,何时四周的人都走了?走了更好,他可以一个人静一静。原来天已黑了,夜深了,冷冷的,静静的,他是否也该回去歇息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旁边有人扶了他一把,他偏头看去,是梦月,真是梦月!
永极的眼神黯淡了许多,他轻道:“你为何要来?”
梦月似乎惊了一下,她咬了咬唇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只是……你不要我罢了。”
永极的身子颤抖的很厉害,他的心也在颤抖,他猛地抱住了梦月,泪水不禁落下。
“我要你!”三个字一出,他竟捧起梦月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她似乎一阵恐慌,但又缓缓地闭上了眼,将他紧紧抱住,紧紧地,害怕他会消失……
四周竟惊起一片叹息声,永龙不明白四哥今日怎么会如此热情,他竟在大堂中做出这种事情。
梦月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她不明白永极为何要当着她的面这样做,难道她没有听懂他的笛声?她忍住内心的痛,不让泪水落下来,可她偏偏做不到……
何时四周竟变得嘈杂了,何时四周又有了许多人,永极猛地推开梦月,不!她不是梦月!她是他的妻子皇甫青香!青香正深情地看着他,他们仍在灵堂之中。
人,一个也没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可怕的幻觉!他已然惊呆,他的内心感到极度的恐慌,他竟当着全堡上下二百多人,在灵堂上吻了他自己的妻子,他当着梦月的面吻了青香!
他终于发狂似的开始冲出大堂,他的脚本不方便,但此刻却跑得不比常人慢。众人都惊呆了,不明白他那疯子似的举动,青春呆呆地看着他跑出大堂,心中觉得莫明其妙,她禁不住摸了摸自己被吻红的唇,竟有些激动,她终于也冲出了大堂。
梦月心中轻轻地叹息:“我永远都看不透他……”
大堡不可一日无堡主,这就像国不可一日无君,是一样的道理。堡主之位传子不传女,这是堡主生前订下的规矩,但他没有说,传长不传幼。也就是说,除了已死的长子永胜之外,其他的儿子都有机会。
次子永义、三子永言、四子永极、五子永龙,这四个儿子都是黄友延的正室陈子音所生。黄英、黄浩光乃其小妾杜一芝所生。不过这次,他俩没有机会。自古只见过五、六岁的小孩登基做皇帝,没见过五、六岁的小孩做堡主。这对他们也许不公平,却也是公平的,他们用不着去争夺,这未免不是件好事。
永义看了看他的三个弟弟,道:“需要动手吗?”
永言道:“为何不?”
永极脸色十分苍白,昨日的事仿佛一直在他眼前,他沉默。永龙笑笑,并不言语。
永义道:“看来只有我和三弟争了。”
永言笑笑,道:“难得只有我们四人,为何不喝点酒?”
永义道:“什么酒?”
永言道:“喜酒!”
永义笑道:“对,当了堡主自然要喝喜酒。”
永义道:“谁?”
永言道:“我们四人中的一个。”他说的是废话,也是实话。
永义道:“酒何在?”永言拍手。
侍女小凤将酒端了上来,她又很快的离开了房间。这本是堡主黄友延的房间,所以房内只能留有资格做堡主的人。除了他们四人外;一个人都不能留。
四个金杯,四杯酒,永义举杯便要饮,永言道:“慢着。”
永义道:“怎么?”
永言道:“这是什么酒?”
永义看了他片刻,道:“喜酒!”言罢一饮而尽。酒已尽,人还在,剑也在。
永义与永言竟同时去拔剑。永言的速度很快,他的剑已拔出。剑光!永义的剑竟已抵住他的喉头!永言不相信,这一切还未开始,怎么可以结束?
永义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谢谢你……你给我的喜酒。”剑已归鞘。永言大笑,是悲凉的笑,他拂袖而去,他真的不是永义的对手,永远不是。
永义当上了堡主,他望着明月,长叹一声:“大哥,你走得太早了……”
永义当上堡主没有人吃惊,人们吃惊的是他一当上堡主就将堡内的规矩改了。他也没改多少,只改了三点:第一,堡内的人可以离开大堡去中原武林。不过,去的人不允许回来,当然,主管乔治单除外。第二,只要是黄家子孙亲戚,都有权争夺大堡堡主之位。第三,就算堡主死掉或出现其他的意外,一个月之内,不许人争夺堡主之位。
人们虽然觉得吃惊,但也没人敢反对,因为堡主的命令就是圣旨。人们最吃惊的不是他改规矩,而是在他当堡主的第二天,便宣布离开大堡去中原武林,去的人是不允许回来的,这是他自己订的规矩。原来他一开始便不想做堡主,他只想离开这里,离开一个束缚他二十多年的地方。
他带着他的妻儿走了,毫无留恋的走了。
梦月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走?”
永义看了看好,道:“因为无聊,很无聊。”一个令人感到无聊的地方,你呆得下去吗?不,呆不下去,既然呆不下去,便只有走。梦月呆呆地望着他们离去,心中似乎空空的,她是不是也觉得无聊呢?也许现在还没有,也许过个十年八年的,就会觉得了。
堡内飘出一阵委婉而热烈的笛声,已走出大堡的永义停了停脚,笑道:“原来四弟竟能了解我的心。”
的确,永极能看透一个人的心。永义当然要笑,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