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荒漠,无边无垠、风沙飞卷,荒凉死寂。
夜晚,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帅帐内,蜡烛被寒风吹得摇曳欲灭。多尔衮、多铎、豪格与一些将领在讨论策略。
豪格有些不解地问:十四叔,咱们好不容易打到这里,前面就是额哲跟他部属驻扎的地方了。我们不攻过去,还等什么!
多尔衮沉思道:豪格,我是在想,这一路上,已经有好几个林丹汗的福晋率着子女部众来投靠,额哲说不定也知道他大势已去……
多铎接过话道:哥哥是想令他自动归降?
多尔衮点头道:不错。蒙古族善骑射,个个都是好手,我们如果正面强攻,他们抵挡不住,就会像惊弓之鸟一般纷飞逃散,我们未必追得上。尤其,要是让额哲给逃走,就违背了大汗斩草除根的原意。
豪格问道:那么,该命谁去劝降呢?
多尔衮看着多铎道:多铎,我记得你的属下,有个叫南褚的是吗?
多铎想了想道:好像有。哥,你怎么晓得?
多尔衮吩咐道:我早就留意了。唤他过来!
多铎向一个将领使眼色,那将领出了帐。
多尔衮命令道:豪格,你通令全军,就地扎营,隐蔽不动,任何人不准外出,不准暴露踪迹。
豪格困惑道:这又是为什么?
多尔衮微微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南褚进帐,行礼道:南褚给各位贝勒请安。
多尔衮和蔼地问道:南褚,我在吏部旧档里看见,你是额哲母亲的弟弟,也就是他亲舅舅,我没记错吧?
多铎、豪格、众将领们面露惊讶之色。
南褚心惊肉跳,惶恐地答道:是……是的。不过属下……绝对是忠心耿耿……
多尔衮笑了笑打断他:你别怕,我要是怀疑你的忠诚,就不会让你来了。我原先就想,也许你的身份能派上用场。如今有件任务,也许很危险,不知你敢不敢去?
南褚忙道:去!当然去!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多尔衮下令道:好,我命你去劝降你姐姐,还有额哲。
南褚毫不迟疑地答道:属下遵命!
多尔衮微笑着说道:别急,劝降也得有个说法。我这里大军隐蔽不动,他们只要一看见你,才会惊觉八旗大军早已抵达。趁他们心慌气怯,你就说,如果他们自认本领胜过林丹汗,不妨决一死战;否则,就只有两条路,一是向西逃,逃到山穷水尽为止;二是归顺大金,从此在庇护之下,安享优遇。你教他们自个儿想想去!南褚点点头:喳。属下懂了。
多尔衮道:去吧!一切小心!
南褚行礼,走出大帐。
多尔衮转对豪格笑道:豪格,你明白我的用意了吗?
豪格点头,勉强一笑。心知比不上多尔衮的思虑周延,很是懊恼。
风沙飞卷的内蒙荒漠上,南褚骑着马精神抖擞,欣欣然有喜色,他领着面色凝重的蒙古使臣及随从向多尔衮安营扎寨的地方驰来。蒙古使臣手上捧着一个方形的锦袱。
多尔衮与多铎闻报大喜,在帅帐内秘密接待蒙古使臣。
蒙古使臣道:察哈尔苏泰太后、额哲台吉,敬禀大金国八旗主帅,我等愿率所有部民
,归顺大金!
多铎惊喜地看着多尔衮,多尔衮志得意满地微笑起来:请你转告太后母子,大汗仁慈宽厚,对来归的贝勒与部民,一向施恩优待。请太后母子放心。
蒙古使臣松了口气,高捧锦袱放在案上郑重说道:太后母子特别向大金汗王献上宝物一件,为表归降之诚。
多尔衮看着那方形的锦袱,神情困惑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蒙古使臣道:这是……自秦汉相沿至元代,用以号令天下的“传国玉玺”!
多尔衮诧异道:传国玉玺?
多尔衮、多铎十分震惊,半晌,面面相觑。
这时,豪格率着何洛会,匆匆来至主帅军帐外,刚好看见蒙古使臣含笑出帐,被等候在外的南褚接走。豪格一怔,沉思良久。
帅帐内,多尔衮与多铎瞪着锦袱,半晌,多尔衮缓缓地解开锦袱的结。锦袱刚摊开一面,露出一角古朴精雕的紫檀木盒,豪格便闯进帐来,多铎不及想,下意识地便一个箭步跨到案前,用身体遮住锦袱。多尔衮不解地看着多铎的动作。
豪格急匆匆地问:十四叔,额哲他可是降了?
多尔衮点头答道:是的。你方去巡营,察哈尔的使臣就到了,递上降表,还有……
多铎忙抢过话:还有,今晚要设宴款待我们呢!
多尔衮不再说话,但不解地瞥了多铎一眼。
豪格疑惑地问:真的?……这么容易就降了?
多铎不快地:容易?你十四叔的智谋和胆识,胜过千军万马,岂是容易的!
豪格忍气道:两位叔叔勿怪,侄儿失言了。
多尔衮上前微笑着拍拍豪格的肩道:我晓得,你摩拳擦掌,终于等到这最后的紧要关头,却竟然一仗没打就胜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是吗?
豪格勉强一笑:是啊,正是这意思。多尔衮真诚地道:大汗说过,打仗是学问,“不战而屈人之兵”更是一门学问。你是勇猛的战将,不过,你阿玛的这两句话,你要放在心里,多琢磨琢磨!
豪格躬身行礼道:十四叔教训的是。
他瞥见多铎身后锦袱与木盒的一角,心中起疑。
豪格出得帐来。念头一转,当下对何洛会低声道:待会儿把南褚叫来,不来就想法子弄来,别让人知道。我有话问他!
蒙古荒漠的夜晚,风声凌厉,寒气袭人。
帅帐内,多尔衮、多铎秉烛密议。
多尔衮奇怪地问:你白天是怎么回事儿?遮遮掩掩的,什么意思?
多铎神色认真地:哥,你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传国玉玺”啊!范先生不是说过,汉人历史上,谁抢到它谁就是皇上。汉朝有个叫王什么的要抢,太皇太后不给,两个人打架,脑袋都磕破了……多尔衮笑着道:去!你就是不用心听讲!那人叫王莽,磕破的也不是谁的脑袋,是那“传国玉玺”被掷在地上,摔缺了一个角。
多铎不在乎地:不管啦!我只知道,谁抢到它谁就是皇上!哥,它这会儿就在你的手里啊!
多尔衮一怔,随即笑了:傻子!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人家是献给大金汗王的!
多铎不服气地:谁有力量,谁就可以是大金汗王!玉玺的事,不难保密。等咱们一回到沈阳,你就搬出玉玺,趁他们毫无防备,狠狠来个翻天覆地!
多尔衮摇头道:四哥即位好几年了,根基稳得很,你别异想天开了!
多铎跃跃欲试地说道:你以为我没脑袋啊?这事我想过了。咱们兄弟的三旗,是兵强马壮的精锐部队,就算另外五旗联手,咱们也有打赢的机会……
多尔衮打断他的话,不悦地说道:别说了!父汗在天之灵,若看见我们分裂八旗自相残杀,不知会怎么伤心,怎么怪罪我们……
多铎鼓动道:父汗要是看见皇太极强占汗位、逼死额娘、抢走了玉姐姐,才不知会怎么伤心,怎么怪罪他呢!如今这方“传国玉玺”落在你手里,我相信,这是天意,正是父汗赐给你的,要你以它为号召,夺回原该属于你的汗位!
多尔衮脸色阴晴不定,看着木盒,神情怔怔的。
多铎干脆解开了锦袱,整个紫檀木盒呈现眼前,他叫道:哥,你看看那玉玺!看看总可以吧?
多尔衮犹豫半晌,捺不住好奇心,缓缓打开搭纽、揭开盒盖。揭至一半时,多尔衮突然用力盖上盒盖,神情痛苦而矛盾。
多铎一怔,转而大怒,吼道:哥,你不是忘了父汗、额娘和玉姐姐吧?你不是被皇太极一哄一骗,就忘了跟他不共戴天的仇恨吧?
多尔衮痛苦地吼着:你走!让我静一静!
多铎气愤地瞪着他,半晌,转身拂袖而去。
多尔衮突然双手抓住木盒,仿佛全身重量都压在它身上,半晌,他突然抓起木盒用力往案上重重一,发出沉闷的巨响。
沈阳书房里,皇太极正在批阅奏章,外面脚步声匆匆走近然后停下。
岳托在门外大声道:启禀大汗,岳托有要事面奏!
皇太极道:进来!
岳托领着何洛会进入书房,岳托满脸兴奋,何洛会风尘仆仆,两人行过礼站在一旁。
岳托高兴地:跟大汗道喜,方才兵部刚收到……察哈尔来的捷报!
皇太极喜动颜色,立即撑案而起,大声问道:是真的吗?
岳托答道:真的!除了多尔衮的书面告捷,还有专差亲来奏报!
何洛会又一次行礼:奴才何洛会叩见大汗。
皇太极问道:你是谁的麾下?
何洛会答道:奴才是镶黄旗都统,一向追随豪格贝勒。
皇太极兴奋地:到底情况如何,快告诉我!
何洛会道:托大汗洪福,察哈尔的太后,还有她儿子额哲,已率部民归顺大金。
皇太极急问:打了几场仗?怎么打的?我军的损伤严不严重?
何洛会笑道:回大汗的话,这一役,可谓兵不血刃,我军毫发无伤。
皇太极惊奇地问:这怎么可能?
清宁宫小跨院,大玉儿正在读书,用朱笔不时圈点,苏茉尔匆匆跑进来。
苏茉尔惊喜道:不得了了格格!外头都在说,十四爷征服了察哈尔,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天大功劳啊!这上下,宫里只怕都传遍了!
大玉儿一怔,惊喜地喃喃道:真的?……这么快?
书房里,皇太极心情舒畅地在听何洛会的汇报。
听完整个过程,皇太极惊喜得一拍书案,大笑道:竟然有这种事?太好了!岳托,命礼部筹备郊迎大典,越隆重越好!
何洛会神情有些诡秘地低声道:启禀大汗,豪格贝勒另有书信一封,嘱我密呈大汗。
皇太极很是意外地:哦?
何洛会取出贴身所藏的书信,恭敬呈上。
皇太极接过信道:何洛会,你歇着去吧!岳托!让兵部赏他五百两银子!
何洛会满脸喜色地谢道:多谢大汗。
皇太极拆信,先还微笑不在意,看了两行,却不由得专注起来。
豪格在信中写道:儿曾私下讯问劝降使者南褚,南褚只知额哲愿献一宝物以示诚,不知其为何物,然二位叔叔未将此事告儿。是夜有人闻得二位叔叔在帐中大起争执……
皇太极看着信,神情越来越沉重。
夜晚,皇太极神色凝重,缓缓走在清宁宫长长的回廊里。豪格密信里的内容在他心里掀起万丈波澜,豪格在信里写道:此间父老传闻,元亡时,顺帝曾携历代“传国玉玺”北狩,二百多年后辗转落入林丹汗手中。若论额哲所献,至宝无过于此物。
皇太极满腹忧愁地来到清宁宫小跨院,他背着手面窗而立,铁青着脸。豪格信里话让他心烦意乱,忧虑重重。豪格信里道:儿疑心两位叔叔隐匿真相,意欲谋反,祈父汗未雨绸缪,事先布置,以防万一。……
大玉儿走过来,柔声问道:大汗,捷报已至,全国上下都欢天喜地,您怎么反倒闷闷不乐?
皇太极想微笑,但实在笑不出来,拍拍大玉儿的肩,淡淡地道:我想起还有件事,要找岳托筹划。恐怕会到天亮,你先睡吧!
皇太极说完,径自走了。出门时遇见苏茉尔,苏茉尔忙行礼,皇太极微微一点头,匆匆而去。
苏茉尔进屋来,转头望皇太极背影方向,低声好奇地问道:格格,大汗怎么回事儿?脸色阴沉沉的,好可怕!
大玉儿沉思不语,大惑不解。
书房里,灯光彻夜不熄。
书房外,传来鸡啼声,曙色映窗微明。
皇太极、岳托仍在伏案规划部署,低声商议。
郊野树林边,大玉儿与苏茉尔驻马眺望。
不远处,岳托骑在马上,指挥众满洲士兵警戒布防。
苏茉尔兴奋地叫道:格格您瞧!他们在预备亲迎大典,十四爷快回来了!
大玉儿一笑,凝眸眺望。她见岳托的神情警戒而凝重,感觉不大好,脸上笑意消失,神情转而有些诧异。
苏茉尔自顾自地说道:真希望郊迎那日,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大玉儿喃喃地:奇怪,为什么两黄旗出动这么多人?不像在预备典礼,倒像在练兵。
苏茉尔引颈而望道:是吗?
岳托不经意地转头看见大玉儿、苏茉尔,立即策马奔来,一队士兵也立即跟上他,围住了两人。大玉儿、苏茉尔见这阵势,大吃一惊。
苏茉尔大喊:大汗侧福晋在此,不得无礼!
神情警戒的岳托,一见是大玉儿,松口气,下马上前行礼:原来是侧福晋,请恕岳托无礼。
大玉儿问道:我见这天气不错,出来散散心。是不是我误闯了什么警戒重地啊?
岳托不太自然地:喔,没有没有。我看,还是我亲自护送侧福晋回宫吧。
大玉儿严肃地说道:我瞧这儿也少不了你,不敢劳驾,我们这就走了。
岳托施礼道:恭送侧福晋。
大玉儿调转马头走入树林,苏茉尔紧随。
苏茉尔神色不悦,低声道:他们那阵势,真像在行围打猎,撵啊撵的,把野兽撵进角落,再一箭射死。哼,真不舒服!我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头野兽。
大玉儿瞥见两旁林子里不时有人影掠过,树叶发出刷刷声。
大玉儿思忖道:如此布下陷阱、严阵以待……为了什么呢?或者说……谁是那头野兽?
夜晚,清宁宫暖阁里,皇太极背着手踱步,皱眉沉思。
哲哲见状,摇头一笑,对大玉儿道:玉儿,你说大汗这几天……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皇太极闻言勉强一笑:没有啊,哪儿奇怪了?
哲哲正色道:过去啊,再怎么繁难的事儿,也没见您这样。
大玉儿也道:可不是嘛,好比那回阿敏贝勒屠永平,大汗也是这么又恨、又烦的样子,不过,也不像这回,仿佛更多出几分伤痛灰心。
皇太极牵牵嘴角,想强笑却笑不出来。
哲哲道:人人都欢天喜地,大汗还有什么不遂心啊?尤其多尔衮,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可真是您的好帮手了!
皇太极变了脸色,不说话,半晌,才冷笑一声:我的苦心,恐怕全都白费了!
皇太极说罢,拂袖而去,留下神情错愕的两人面面相觑。
哲哲奇怪地问:大汗是在说谁?难不成是……多尔衮?
大玉儿怔怔地望着皇太极离去的方向,不敢多想。
深夜,清宁宫小跨院里,清静安详。
床上,皇太极睡得极不安稳,不时喃喃说着梦话。大玉儿被惊醒,看着连梦中都在操劳的皇太极,暗暗叹了口气,摇摇头。她正要再睡,忽然一怔,倾身去听皇太极的梦呓,听了半晌,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