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传宗看了又是怜惜,又是心疼,走过去道:「喜儿,妳为什么难过?可以跟我说说吗?」
常乐公主看见朱传宗来了,想要擦泪掩饰也来不及了,身子一颤,脸上挂的泪珠就簌簌地掉了下来。她侧过脸去,微笑道:「我没难过,只是唱着唱着,触景生情罢了。我是这样的性子,你也知道的。」
朱传宗想起薛金线的话,见了现在的情形,越发肯定了薛金线说的对,道:「喜儿,都怪我不好,最近忙于国事,冷落妳了。要是我有什么不好,妳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是别生闷气,累坏了身子。」
常乐公主听着他情意绵绵的话,泪水流得更多了。心里想着:『傻瓜,我就快要飞升回到天上去了,你还不知道吗?你这样被俗事烦扰着,心智都被蒙蔽,什么时候才能功德圆满,跟我在天上相聚呢?我们两世的情义,我却连你一天的妻子都还没做过呢!我的遗憾难过,你都不知道。』可是这些话只是想想,却没办法开口跟朱传宗说。
朱传宗见她泪流不止,只是不说话,急得心如火烧,却也是无可奈何。后来常乐公主哭得累了,就伏在他的臂弯里渐渐睡着了。朱传宗痴痴地看着她的蹙眉,只在梦里才舒展开了,心里更加心疼。心想:『紫纱,不管妳想要什么,我都会为妳办到。』
朱传宗从宫里出来,思来想去,还是不得要领。最后还是去找薛金线商量。薛金线思忖半晌,道:「我们虽然谈得来,但是公主的心思,我也捉摸不透。不过有一样,她希望早日跟你成亲,这是无疑的。」
朱传宗喜道:「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啊!我以前提过几次,不过那时候她因为太后的事正生我气,都是一口回绝,我也就不敢再提了。娘子,妳确定公主是这样想的吗?」
薛金线微微一笑道:「这还有错?我看得明白,公主虽然嘴里不说,其实心里时时盼着。就算是生你气的那时候,你要是真的筹备起婚礼来,我看她多半也就应了。只怪你不懂女人心事,光说不练,错过这么长时间,怪得了谁呢?」
朱传宗恍然道:「金线,妳这么了解,当初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刚开始不答应嫁我,其实心里早就乐意了。」说着就淫笑起来。
薛金线脸上一红,嗔道:「哪有你这么厚脸皮自夸的!」她见朱传宗这么欣喜若狂,自己还要帮他出谋划策去娶别的女子,心里难免也有些委屈酸楚。可是她是知道朱传宗与常乐公主前生今世的故事的,她本就不是寻常女子,胸怀跟旁人不同,因此一心希望这一对历经波折的情人能终成眷属。
朱传宗又道:「不如这样,我先不告诉她,等到万事俱备,再给她一个惊喜,岂不是更好?」
薛金线莞尔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看你高兴成这样子,能忍得住吗?」
朱传宗笑道:「我除了特殊的时候,都很能忍的。」
薛金线道:「什么特殊的时候?」
朱传宗笑嘻嘻道:「比如跟金线在一块儿,就总是忍不住,想……」
薛金线脸上飞上两朵红霞,嗔道:「又胡说。」心里却甜滋滋的,淡淡的酸意也就消失了。
两人猜得没错,常乐公主是希望能与朱传宗结为连理,可是这只是她的一个愿望。她更大的愿望是朱传宗能放弃红尘的富贵和欲望跟她一起升仙。朱传宗与薛金线两人纵然聪明绝顶,也只能猜到一条,另一条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常乐公主日日喟叹,既想早日回到天庭,又割舍不下对朱传宗的眷恋。有的时候,她下定了决心要走,可是朱传宗每日来看她,款款的深情,又把她的决心融化了。她甚至有时候心想,宁愿朱传宗对她不好,也就不用这么难过了。
她想要把话说出来,劝朱传宗跟她一起走,但她经过了那么多事,了解了民间的困苦,她知道朱传宗是真心为百姓做事的。看着朱传宗为了国事操劳,她又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置百姓于不顾呢?常乐公主只盼着,朱传宗能早日完成志向,那时就能了无牵挂了,只是那一天又是那样的遥遥无期。
恰好这日常乐公主到太后的宫里闲坐,太后说起朝中的事。听说朱传宗大兴狱案,杀了很多的官员。常乐公主天性善良,听了就有些不乐,心想:『惩罚的手段那么多,一定要杀人才行吗?』不过想来贪官自有其求死之道,也就做罢了。
哪知道一会儿又听太后说了几件事,有几个官员的罪并不大,但是受到的刑罚远远大于他们所应该受的。常乐公主想着朱传宗只因为自己的好恶,就更改法度。难道那些官员们就没有家庭,没有妻子儿女吗?身为法律的执行者,怎么能随意改变法律呢?哪怕他权力再大,哪怕他出发点是好的,也是不应该的。
她还想起在朱家寿宴上看到的那些情景,朱家自己也是豪华奢侈的生活。常乐公主那么聪明,她以前是不感兴趣,不愿去想。现在仔细一想,越来越发现许多不合理的地方,朱传宗一心要做的事,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的好。
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回到天上做神仙。常乐公主从太后宫里告辞出来,一路这么想着。
到了晚间,朱传宗来看望常乐公主,发现她脸色很差,说话也不爱应。以为她还是在为了成亲的事烦愁。他本来打算瞒着常乐公主,以期给她一个惊喜,可是看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却又忍不住了,心想:『早晚也要说,不如先说出来让她开心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笑道:「喜儿,我有件事想要跟妳说。」
还没出口,常乐公主先道:「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朱传宗让常乐公主先说。公主道:「听说你最近整顿官场杀了很多人?」
朱传宗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来,呆了一下,道:「是有这事。有些官员贪赃枉法,欺压百姓,实在该杀。」
常乐公主道:「只靠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吗?况且我听说很多人本来罪不至死,但是因为你特别加重刑罚,却判了死刑。官员和百姓他们的性命难道不是一样的宝贵吗?」
朱传宗一下楞住,他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顿时被问住了,心想:『公主说的没错啊!』以前吴先生是从制度上看问题,嫂子华采云是从前途上看问题,这都不能让他动摇。可是常乐公主以一种超然的态度,把百姓和官员放在一起看待,朱传宗终于发现了里面不公平、不合理的地方。
常乐公主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不以为然,索性把话讲明,道:「还有,你所杀那些贪官,总也不过是贪污了几千两银子。你家有多少钱?你的俸禄又是多少?」
朱传宗道:「这都是我家祖上留下来的钱,我可没……」话只说了一半,他已经知道下面的问题了。朱家祖上又哪来的那么多钱呢?自己的祖父、父亲虽然都是大官,但他们的俸禄,又能有多少呢?
许多问题并不是不存在,只是一般人不愿去想。朱家的事情,以前水灵儿也说过,但是朱传宗没有深思。世界上的事,都是放在自己身上就会宽容些,朱传宗也不例外。
朱传宗道:「妳的意思是,我自己就是最大的贪官,没资格去审理别人,是不是?」
常乐公主摇头道:「你的为人,难道我还不了解吗?荣华富贵对于咱们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正如我降生在皇家一样,你生在朱家也是上天注定,无法改变的。我只是说,你身在红尘之中,就看不清楚很多真相,你所做的事情,跟你所想的事情,未必就完全一样。这就叫做当局者迷。」
朱传宗咀嚼着「当局者迷」这几个字,过了半晌,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常乐公主脱口道:「咱们一起回到天上去,不再管这些凡俗的事,不就好了吗?」
朱传宗一下惊呆了,道:「回天上去?」这却是他从没想过的。他为民做主的心愿还没达成。更何况人间也还有亲人,还有好几位深爱的女子,难道让他就这样舍弃一切而去吗?
可是,常乐公主的话也有道理。以凡人的身份做事,就要受凡人的局限,不可能像自己想的那样公正超脱。这样无异于缘木求鱼,还有意义吗?
朱传宗坐在床头上,眼神迷茫,久久思索着。常乐公主知道他心里的挣扎,一时也做不出决定,因此也不再说,就陪着他坐着。
坐了一会儿,常乐公主想起来,道:「你刚才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什么事?」
朱传宗现在心里乱得很,也没有心思再说成亲的事了,喃喃道:「没什么,以后再说吧。」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就出宫回家去了。
第三章 缺憾是美
朱传宗回到家里,一连几日都是无精打采的。想着常乐公主的话,连手头上的国事政事,都没心思去管了,只觉得意兴阑珊,想着自己也许真的做错了。自己做了很多错事,或者什么都不做还更好些呢。
这一日,朱传宗起得很晚,本来应该是上朝的日子,也告假没去。暖云知道他胃口不好,早饭特意备得讲究些,他们这样的大富之家,本来就很有排场。朱传宗当了摄政王之后,起居饮食就更讲究了。
朱传宗以前没注意过,但今天仔细看了看,只见早饭都是拿细瓷碗碟盛着,碗边上还拿金银勾着花纹。饭菜摆了两张桌子,一张上放的是莲子粥、精粟米的小窝头,还有五六样小菜。另一张上摆了十来道菜,有口蘑肥鸡、三鲜鸭子、黄焖羊肉、樱桃肉山药、鸭条溜海参、肉片焖玉兰片、羊肉丝焖跑、黄韭菜炒肉、熏肘花小肚、卤煮豆腐,热气腾腾的,都冒着香味。
这些菜都是朱传宗平时最爱吃的。他看了看,道:「今天早饭怎么这么多?一个人哪吃得完啊?」
暖云一边帮他盛粥,一边笑道:「天天都是吃这些,怎么今天嫌多了?以前可只见你因为少了爱吃的菜发脾气。」
朱传宗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回事,便不言语了。吃了几口,又问:「暖云,我这一顿饭,得用掉多少银子啊?」
暖云不料他有这么一问,呆了一下,道:「这我可没算过。不过以前闲聊的时候,倒是听厨房的孙妈念叨过。少爷的膳食,每天是五斤牛羊肉、一斤猪肉,两只鸭子,两只肥鸡,两只菜鸡。加上主食、点心……啊,差不多有一两银子呢。」说完吐了吐舌头。
朱传宗不禁惊讶,道:「有这么多?」
暖云笑道:「这还是日常的膳食,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要更多呢。少爷今天怎么算起这个来了?咱们家家大业大,凭少爷的身份,别说每天吃一两银子,就是吃十两,一百两,也不算什么啊。」
朱传宗道:「可是一两银子,对普通百姓来说,已经不少了。」
暖云见朱传宗说的认真,也渐渐敛去笑容,心有戚戚地道:「少爷这话倒是不错。我家里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生活费,也不到一两银子呢。」
小郁一直在旁边收拾床铺,闻言嗤笑了一声,道:「岂止是不少。我和暖云的卖身钱也才十两银子,四季她们每人才值二两银子,少爷一个月的饭钱,就能买我们六个活人了。」
朱传宗听得心乱如麻,看着眼前描金的碗碟、镶银的筷子,越看越觉得丑恶,一点食欲也没有了,把筷子一摔,道:「我不吃了!」
暖云吓了一跳,以为是小郁的话惹少爷生气了,连忙道:「小郁只是随口一说,她是这样的直性子,少爷别见怪啊。」说着就给小郁使眼色,让她道歉。
朱传宗道:「不关妳们的事。出去,都出去!」
小郁道:「这是怎么了?摆脸色给我们这些下人看呢,可真有主子的气派!」还想再说,却被暖云拉着出来了。
出了门,小郁道:「妳拉我干什么?他现在官做大了,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做他爱吃的菜也生气,还让不让人活啊?」
暖云道:「妳少说两句吧。没见少爷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吗?也许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了。少爷向来疼妳,妳不排解也就算了,怎么还惹他生气呢?」
小郁冷笑道:「是,我哪有姐姐妳贴心。我这几天问得少了?那么多人,他只是不说,要把人急死吗?我们这几个小丫鬟,人家哪还放在眼里呢。」红着眼圈,转身走了。
暖云被小郁抢白了两句,但是知道小郁嘴利心软,其实也是担心少爷,因此也不生气。她在门廊柱子旁的长凳上坐了,想着:少爷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朱传宗把自己关在屋里,对外说是抱恙。老太君、朱佑继夫妇,还有华采云等人都来探视过,只看着朱传宗精神不好,问不出原因来,也都束手无策。
朱传宗的这些变化,却被一个人看在眼里。
自从吴思远辞官之后,朱传宗身边少了一位重要的谋士,虽然王定昆有时候也能跟他商议一下,但是王定昆毕竟是武将出身,对于内政方面的事,就不怎么在行了。这时候,文官中有一个人脱颖而出,渐渐得到了朱传宗的赏识和重用,这人就是水灵儿的义父,老君教教主水封良。
本来朱传宗对老君教的教义不怎么赞同,而且觉得水封良这个人表面上一心为了百姓,其实很热衷权势。因此并没有重用他,只封他做了光禄寺署正,是个从六品的小文官,负责一些朝廷的祭祀活动,也没有什么权力。
没想到水封良就任之后,做得有声有色,同僚和上司都对他交口称赞。经常有人在朱传宗耳边说他的好话,想要提拔举荐他。朱传宗刚开始还没太在意,等到他开始实行厉法之后,有不少官员提出非议,水封良却是极力赞同,并且发动手下的教徒在民间调查,举报贪官。朱传宗见他是真心支持自己,想起他当初的口号也是杀贪官救百姓,心道看来他跟自己的志向还是很相近的,渐渐也就对他留心了起来。
再后来,水封良在举报和查处官员的案件中,接连立下几次功劳。他提议的几项法令,也都十分行之有效。朱传宗大加赞赏,引为得力手下。水封良官职一升再升,做到了光禄寺卿。虽然还是没有太大的实权,但是已经是从三品的高官,而且朱传宗对他十分宠信,在朝中也算是颇有地位了。
水封良傍上了朱传宗这棵大树,自然希望能得到朱传宗的重用,虽然他官职已是不低,可是没有实权仍是不满足。
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