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澹澹心中自然有疑虑。以小白的体质，几乎绝无可能穿越恩济山庄复杂的灵力漩涡和重重机关，但是她竟然做到了……何澹澹本打算追问，可看到小白冷冷恹恹的，既不看人也不说话，她本就敏感多思，现下心情更为低郁，还是先不问，等她好些再做打算。
“如此，此间事毕。”
“诶？你不跟我们回寄情岛么？你不想见素曜师父么？”
“妖界事务繁忙，我抽不开身。”
“哪有抽不开身！你明明一整天都在塔顶看天看云喝茶闲聊好吧！”
何澹澹真搞不懂迎春，明明自己想得心里都快枯竭了，还是不肯去见所念之人。何澹澹忽然注意到迎春终日蜷在榻上的美丽双腿——对了，她是不想让素曜师父看到她这个样子吧。
“那么，就此别过。保重。”
何澹澹捧着幻界水晶，乘了升降台，从耸入云霄的通天塔顶，一点点降到地面。这下降的过程中她想了很多。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之爱会有这许多种悲哀之状。明明爱那样清晰，却要坚守分离，只剩思念的权利。难过还来不及，爱早已融入呼吸，不存在的，存在心底。
不存在的，存在心底。
骨火岭的赤蝎精和荷花妖如是。百宜娇和寸雨仙如是。迎春和素曜亦如是。
爱不能续。爱不能语。爱不能聚。
却不能，不爱。
升降台降到一层时，狠狠震了一下。何澹澹几乎整个人跌了出来。皇甫早就等在那里接她，双臂一合，便将何澹澹抱在怀中。
“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让我上去！想死我了。”皇甫抱了何澹澹不撒手。何澹澹挣扎着红了脸：“还不撒手！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
“我就抱了，他们羡慕我吗嫉妒我吗哈哈哈……”皇甫肆无忌惮得笑着，却被何澹澹怀中的东西硌到，这才放开她，看到何澹澹怀中抱的是只锦盒，“这是什么？妖主大人送咱们的结婚礼物？”
“别抢，这是给小白的。”两人玩玩闹闹离了通天塔，走过一处妖气凶戾哀怨之地。这正是昨夜冷无肠葬身的地方，满地血骨已经清扫干净，调查他死因的各类卷宗，也大约已经送到了云霄高塔上，那寂寞女人的案头。
“唉。”何澹澹回身仰头，半截通天塔都隐没在云里，根本看不到顶端，更望不到顶端那个还有许多寂寞要坚守的女子。她拉了皇甫的手，“走吧。”
何澹澹和皇甫一道去找在客房休息的羊脂等人。何澹澹原想着既然小白身体不适，可多在并州逗留几日再回寄情岛，不料小白又忽然说自己已经大好，随时可以启程。
小白性子向来这般，从不爱为自己所为做出任何解释。何澹澹也只能由着她，并把迎春赠与的幻界水晶交予她。这一行，虽没能找到她的表叔，得了这可护身健体的宝贝，对她也算是安慰。可是，小白打开盒子看到那水晶项链，神情却十分古怪。
而何澹澹也是刚刚注意到，那水晶项链的底座上，似乎用妖界写了一行小字，这种妖文，连羊脂都不曾识得。
或许是妖界祈求平安康健的吉祥话吧。何澹澹不过一猜。
55。约会【上】
更新时间2013107 12：01：41 字数：2015
何澹澹等人打点完行装，便以腾云御空之术前往无尽海。无尽海与并州相去不止千里，一行人不过飞行了半天时间，便在广州寻了间客栈歇息。
羊脂饮食向来清淡，小白脾胃不适，每餐只吃几口就饱了，各自回房休息。皇甫这人却是半点寂寞都耐不住的，夺了何澹澹手里的碗筷，拉了她的手道：“娘子，这屋子里也太闷了，咱们出去玩好不好？去海边看星星怎么样？咱们悄悄的，别叫小橙那熊孩子跟着，嘿嘿。”
“可是我还没吃完啊……”
“别吃了，我带你去外面吃好的！”
皇甫拉着何澹澹，一口气跑到了海边。皇甫举起双手，本来就没系好的衣服被海风吹得像面旗子。他像疯子一样面朝大海大喊：“师父师娘！我和澹澹来看你们了！”
疯子……广州与寄情岛还隔着南海和无尽海，他这样喊法只会扰到附近的渔民和游人罢了。而且何澹澹的师父黛雪是女人，哪里来的师娘？这个家伙……
何澹澹望着皇甫在夜色中的剪影，忽然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能向皇甫表白心迹，更没机会和他在一起。
她曾经那般笃定，皇甫的感情美好纯正到了不真实的地步，只能欣赏，不能享用。可当她真正完全走近这个美好的幻境，她却发觉自己渐渐痴迷其中，无法自拔，变得自私，变得贪婪，变得疯狂，再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把他推远，做出类似“不想让他和自己一起吃苦”这样近乎“伟大”的决定。
她感觉自己像是病着，这样的心病侵蚀却又滋养着她，让她欲罢不能。
何澹澹正发愣，皇甫却忽然跳到她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冲着她一直乐。何澹澹假装生气道：“看你乐得这个样子，又干什么坏事了？”
“哪有！娘子，这是咱们第一次约会，我……准备了礼物给你！”
皇甫说着，从身后掏出一把星光幻化而成的花束。其实花束不过是何澹澹猜想出来的，皇甫手中的东西，不过是一捧散碎星光渣勉强捏成的团子而已。
皇甫剑术超卓，幻术却是有够稀烂。他一向最会藏拙，只用剑术耍帅，怎么今天……
“喜欢。”何澹澹珍而重之得将星光花束捧在手里，其实她想笑。
“唉娘子……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皇甫说着，花束中的一朵星光花忽然啪嗒掉了下来，摔作点点萤火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起，“还是……不行。比羊脂那家伙差很远哈？”
“啊？”何澹澹奇怪，皇甫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提起羊脂来。
“羊脂他……是不是经常用幻术变各种好看好玩的东西逗你开心？”
这是……什么意思。何澹澹想了想，还好皇甫的心事，她总能猜到几分，便说道：“幻术大约都是用来杀人的吧。”
“只用来杀人？那天的梅树明明就是故意表演给你看的。哼，你骗我。”皇甫抱了肩，不高兴得扭了头。看他这个吃醋生气的样子，何澹澹又忍不住要笑。他总能让她欢笑不断。
不过，皇甫方才提起羊脂，何澹澹的心又不痛快起来。羊脂这个人，好时极好，狠时却极狠。前些日子他犯下大错，何澹澹本应将他罪过如实禀报师门，由师父裁决处置，可每每想起他的种种好处，何澹澹又实在不忍心了。
就如这次恩济山庄之行，若非他及时潜入通天塔，见到迎春，她与皇甫还有小白福苗的处境都是不堪设想。他无数次为何澹澹挺身而出毫无犹豫，难道仅仅做错这一件事，何澹澹便要反过来置他于死地么？
何澹澹终是不忍。更令她无法下狠心的是，自重逢后，皇甫对羊脂昔日在沉月村害他之事绝口不提，仿佛此事从未发生过。就连刚才提到羊脂，他也只是吃些小醋罢了，并未有真正的怨恨言语。
皇甫何以能做到如此？是他宽宏大度，还是他看出了何澹澹的犹豫和不忍？还是他只欲和羊脂暗斗，不愿牵扯到何澹澹？
不管皇甫怎么想，他如此做，何澹澹只有更加愧疚。何澹澹原想着，沉月村一别后她与皇甫各奔天涯再不相见，过去的不愉快自然可以不用重提；可是现下，她和皇甫在一起，皇甫自然也要和羊脂朝夕相见，不知他们两人该如何相处？
唉……真的好麻烦。为什么谈个恋爱这么得麻烦！
“娘子，你看着我发什么呆啊？”皇甫握了握拳，“我一定要变比羊脂更好玩的魔术给你看！”
何澹澹沉默，她没办法继续带着愧疚面对皇甫，说道：“皇甫……羊脂的事，对不起，我……”
羊脂差点要了皇甫的性命，何澹澹只用一句对不起便要把这些恩仇一笔勾销？何澹澹说不下去了。她低下头不敢看皇甫的表情，心中只暗骂着，何澹澹你个废物……你这般没有决断，能对得起谁？
“你说什么啊，娘子……”皇甫轻轻搂了何澹澹的肩膀，他总能及时照顾到她的情感，“又想起沉月村的事了？”
何澹澹在皇甫怀中沉默。她想抱紧他，却觉得自己好可耻。
“唉那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怎么还提这事呢？”皇甫拍拍何澹澹的肩膀，将她抱得更紧了，“两个男人为了争一个女人而互杀这是很正常的事，你为啥要说对不起？乖，别想那么多了。”
这个家伙，怎么什么事都能一笑置之，把什么事都看得透彻之后，还能轻易放过他人，也放过自己。
羊脂修行三千年都未做到的事，皇甫来世间不过二十余载，却如与生俱来般做到了。
其实也并非与生俱来吧。皇甫幼时便随着他的师父四处除妖，生死悲欢也都见得多了。同样见多了生死悲欢，有的人深陷其中，执迷不悟；有的人却变得豁达，笑泯恩仇。
“娘子……你冷么？”
察觉何澹澹越抱他越紧，皇甫轻声问道。
56。约会【下】
更新时间2013108 12：01：48 字数：2174
“还好，夜深了，海风吹得头疼。”何澹澹将头埋在皇甫肩下。皇甫脱下外袍给何澹澹披在身上，柔声道：“是啊，海边这样冷，我看你也累了，不如我们就在旁边那间客栈歇下可好？”
“什么？”何澹澹疑惑得抬起头，“我们不回原先那间客栈吗？”
“哎哟，我的傻娘子，咱们的蜜月，为啥要跟其他人挤在一起？”皇甫搂了何澹澹肩膀便向那临海的客栈走去，“再说了，要是夜里我进你房间，估计你也不好意思……”
夜里？皇甫进她的房间？何澹澹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海边看星星，什么星光花束，什么第一次约会，全是幌子，这个家伙根本从一开始就在动歪脑筋！
“不，我要回去！”何澹澹挣脱皇甫，独自便往回跑去。夜色苍茫，何澹澹跑得慌里慌张得，又忘了身上披着皇甫的外袍，一不小心踩了袍角，摔倒在地。
何澹澹被皇甫手臂圈在怀中。皇甫扶何澹澹起来，心疼道：“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咱俩拜过堂，而且都睡了……你为啥还这么抗拒跟我在一起？”
“什么？睡……你滚开！”何澹澹一把推开皇甫，什么事被他一说怎么都变得那么露骨那么恶心啊！回想起镜笼中种种情形，何澹澹也不得不承认，那些事情，也是她自愿的。她红着脸道：“我们还是回去吧，若不会去，大家会担心的。”
“放心，出来之前我早就告诉小橙，姐姐和姐夫有重要而且很不好玩的事要办，今晚不能归宿了。”皇甫坏笑道，“若真的是看星星，你以为那熊孩子会不跟过来么？”
原来这个家伙什么都安排好了。只是他这样做，真的太露骨太直接太生硬了。看何澹澹还在犹豫，皇甫忙又说道：“好吧好吧，既然你要回去住，那就回去住！只是现在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嘛，咱们再待一会儿？进那间客栈避一下海风？”
说得倒很合理，但是一听就是陷阱。何澹澹眯眼瞧着皇甫。
“呃……嗯哼。最主要，那个，我特别想听听寄情岛翡夜城还有你师父们的故事！我还想当寄情岛第一好女婿呢，你得透点情报给我，嘿嘿。”
这个理由……好吧好吧算你过关了。
何澹澹一言不发跟着皇甫走进了临海客栈的房间。广州潮气本重，此地临海，更为湿冷。何澹澹刚在床上卧了，还是觉得有些冷。皇甫坐在床沿上，一只大掌便将何澹澹双手紧握：“要开始讲故事了？嘿嘿，我觉得这样还是有点奇怪，一般来说都是听故事的人要躺着吧？不如我也——”
皇甫半躺的身子被何澹澹凌厉的目光逼得再次坐直。何澹澹说道：“无尽海本属仙界，寄情岛也是仙岛，只是岛上灵气自然化生的仙人，都是女仙。我有六位师父，大师父黛雪教我枪法和仙术，其余师父们教我炼珠、医术、剑法等。只是我身受送归百妖的任务，只跟师父学了五六年枪法仙术，其余术法不过入门而已……后来的术法，都是跟澈澈师兄学的。”
寄情仙岛不比其他人界修仙门派，六位仙人都是得道地仙，所传术法也与人界修仙者绝然不同，何澹澹虽只在仙岛修行五六年，却抵得上人界仙派修行十数年的功效。皇甫好奇道：“岛上灵气自然化生的，都是女仙？那你也是自然化生的么？你是仙草么？”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起源是仙草？”何澹澹仰着脸看着皇甫。被窝里，皇甫的手松开了她的，手指伸到何澹澹袖子里，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腕。
“猜的，我好歹也是有些修为的嘛，能看出你身具草木灵气。只不知道，你是什么仙草呢？”
“师父并未告诉我。她说，人界险恶，万一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哪个急于提升修为的邪恶道人捉去炖了汤药喝掉咋办？”
“哈哈，你师父当真有趣！嗯，这样的性格真好，怪不得你的性格也这么好。”皇甫说着，整只手都伸进了何澹澹袖中，轻轻抚摸她的手臂，“不过，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师父为何要选你送归百妖？你那时还是个小屁孩，你那澈师兄应该也比你大不了几岁吧？”
“最初知道自己要和师兄前往人界时，并不觉得会有多么艰难困苦，只是觉得终于可以去看看寄情岛外面的世界，觉得很兴奋。后来在人界，遇到了一些事……”何澹澹摇摇头，既然都是负能量太多的事，不提也罢，“我便去追问师兄，为何我们要出来受这些颠簸？在师门好好修炼，将来安稳做个师父那样的大仙，管理一方仙土，岂不很好？”
“那……你师兄怎么回答的？”
“把手拿开。”
“哈？”
“我让你把手拿开。”
“哦……”
何澹澹接着说道：“师兄说，这世上没有谁会故意去吃苦，故意放着舒服日子不过。只是，人活着，总有许多困难之事需要面对，总是逃不过的。若不去及时培养一种能力，到了需要之时，便会处处掣肘。所以，趁着年轻时多经历些风浪，到了岁月深处，或独自一人无可依傍时便不会害怕了。也便是，若师兄和师父们都不在了，我也能保护自己，也能好好得活下去。”
“啊这个话说得，确很符合你师兄的性子。”皇甫听着这样严肃的话，上下眼皮直打架，摸索着在何澹澹身边躺了下来，扯了些被子盖在身上，缓缓闭上眼睛，“你……八年都没回去么？那这次回去，也算是探亲了。那个……翡夜城，又是什么地方？既然是妖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