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还要再退回去？
何澹澹的右脚不知不觉迈下了一级石阶。这时，她身后忽然起了嘈杂的人声，几个修为不低的男子朝这边走过来了，那个大嗓门的声音却颇为熟悉：“奶奶的，竟然让她跑了！壬火你小子是干什么吃的！”
这不是……丙筠么？玉英堂那些家伙，这么快便追来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壬火在丙筠身后走着，被丙筠一巴掌糊在后脑上，踉跄了几步。丙筠咬牙切齿道：“那娘们偷了你的名牌，定是要蒙混入昆仑山，你我若再不回来向掌门说明此事，真不知要出多大乱子！”
“壬火也知事关重大，只是我自己回来一趟便可，师兄何苦陪我折返？”
“你独个回来，不过又被那婆娘打趴一次罢了。”丙筠一抬眼，只觉身前有黑影闪过，凝神戒备之时，眼前树静风轻，似乎只是他眼花了。
有一道奇怪的光线晃到壬火脸上。壬火展目望去，发觉这道绿光是从旁的树杈上射来。壬火走上前去，避开阳光眯了眼仔细看去，方发现是个绿色的琉璃瓶子。这瓶子他自然眼熟的很——是他们玉英堂秘制四合寒香散的药瓶。
壬火仔细回忆着。这瓶药，好像他给过何澹澹一瓶的……
“壬火！你小子发什么呆？还不快抓紧时间上山！”
“啊……那个，师兄，我想小解……”
“妈的……就你事多！”
丙筠气呼呼得靠着树休息，看壬火走到树丛深处，便闭目养神，仔细思索如何跟掌门交代壬火办的荒唐事。他越想心里越乱，不知不觉间，搔在颊边的风越来越痒，头顶的虫鸣越来越噪……
壬火去了那么久……为何还不回来？这臭小子。
丙筠烦躁得喊了两声壬火的名字，没有回音。他猛然发现头顶的树上，垂着两条修长的腿——
剑身刚被抽出半寸便被那人牢牢按住。丙筠惊恐得看着这个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头顶，又在瞬息之间阻止了自己拔剑的女人，既恐惧，又后悔。
切，早该在她重伤不支时杀了她的！
“丙筠师兄是在找什么人吗？”何澹澹察觉到，丙筠紧握着剑柄的手抖得厉害，“你可是在找那个叫壬火的小师弟？”
“你——又是你！你把我壬火师弟怎么了？”
“别那么紧张。我若杀了你壬火师弟，拿什么筹码跟你交易？”何澹澹正了正胸前刻有“壬火”字样的名牌，“不过如果丙筠师兄表现不好的话，壬火师弟便少不得多受些细碎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何澹澹稍微抬一抬斗笠，一片鸽子的羽毛从她澈亮冰寒，又无瑕又凶戾的眼光前滑过，旋旋落地。
“如果壬火有事，我一定——”
“不会有事，只要你听话。”
察觉到丙筠的手不再颤抖，何澹澹方松开了按剑的手。两人一前一后重往七慧山道上走去。
两人都很沉默。直到走到第一个传送台附近，丙筠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传送台旁闲聊的两个紫衣弟子。
何澹澹也停了下来。她仔细辨认着，紫色瑞日凌天道服是天墉城的服制，这一男一女两个弟子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并不像大敌当前万分警醒的样子，早就察觉丙筠和何澹澹靠近，却也并不十分在意。
“怎么了？”何澹澹不明白丙筠在紧张什么。
“天墉城的人都鸡贼着呢。这两个，隗杰和隗玲，都是天墉城淳光长老座下的精英弟子，而且曾经见过壬火一次……”
“啊？那可麻烦了。”
“所以我说，你……”
“我不会束手就擒的。”何澹澹从斗笠檐下，看到了那个叫隗玲的女孩子脸上甜蜜娇羞的光彩。她压低斗笠道，“继续走，看我眼色行事。”
何澹澹说着，将飘然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丙筠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去，一直未敢抬头。隗杰说得眉飞色舞，笑得满脸通红的隗玲却发现了丙筠，一边擦干眼角笑出的泪，一边对隗杰道：“隗杰师弟，你看那两个人……好像是玉英堂的嘛。”
“啊，是丙筠那家伙。他旁边的是谁，未曾见过。”隗杰摸了摸下巴，眼神有意无意得瞟过何澹澹胸前，悄然一笑。
“喂！丙筠，这么快就完成任务回来啦？”隗杰先朝丙筠扬了扬手。丙筠清了清嗓子，抬头干笑道：“任务，还没完成，有要事向掌门禀报，所以就回来了。”
“呵……这样么。”隗杰侧头打量何澹澹，何澹澹却把头埋得更低了。隗杰看清了她胸前的名牌：“原来是壬火师弟啊，许久不见，你好像胖了呢！”
隗杰说着，手便要向何澹澹胸前拍去。何澹澹本能得向后闪去，喉咙不经意间飘出“啊”的一声轻呼。隗玲皱眉道：“壬火师弟声音怎么变这样了？壬火师弟，你怎么变女人了？”
隗玲说着便去掀何澹澹的斗笠，何澹澹又是后退，藏在了丙筠身后。隗玲肃然道：“丙筠师兄，到底怎么回事？这人到底是不是壬火师弟，为什么对我们躲躲闪闪的？”
隗玲已经起了疑心，背上的子午定心圈蓄势待发。隗杰却依旧轻松的样子。丙筠也不知何澹澹在搞什么名堂，只觉她正用一枚轻薄匕首抵在自己背心。隗玲急道：“丙筠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隗玲伸手来捉，何澹澹便躲，两个人围着丙筠玩起了捉迷藏。闹得差不多了，何澹澹故意卖个破绽给隗玲，被她揪住斗笠，掀翻飞去。
斗笠转着圈飞上了天。何澹澹的长发也散了，飞得丙筠满脸都是。
“呀……壬火师弟，原来你，你……”
隗玲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惊讶得看着玉色花颜的何澹澹，结结巴巴道：“壬火师弟，原来你是女人啊！”
89。戏码
更新时间2014113 10：26：59 字数：3269
而且还是个挺美貌的女人呢。隗玲小心观察了隗杰师兄的眼神，确认他看着“壬火师弟”的眼睛没有发直，才继续说道：“原来壬火师弟一直都是女扮男装啊。”
何澹澹低头不语。壬火本身便长得瘦小秀气，且在玉英堂一众弟子中是地位最低，最不起眼的一个，隗杰隗玲岂会正眼瞧他，岂会记住他的名姓和模样？所以此时，只要丙筠认定何澹澹就是壬火，一直女扮男装跟在丙筠身边，隗杰隗玲应当没有理由再去疑心，再去插手别派的私事。
“是……壬火她一直都是女扮男装。没想到今日，竟然被隗杰师兄识破了。”丙筠额角的冷汗被阳光照得亮闪闪的。何澹澹抵在他背心的刀尖，也一样是亮闪闪的。
“呵，那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隗杰的眼神依旧满是轻蔑和傲慢。何澹澹仍是低着头，脸上满是羞赧和紧张：“我……我一直私心爱慕着丙筠哥哥，可是昆仑各派门贵森严，没有师尊首肯，任何男女弟子都不能，私自……”
何澹澹将头埋得更低了。可是她知道，此时隗玲也羞红了脸。隗玲也正是因为在门派中不便和师兄说些贴心话，才领了巡山的任务和隗杰师兄来山根底下相会。同病相怜，女孩子的心到底还是最软的。
“是吗？”隗杰却并未轻易放过丙筠，追问道，“我记得你对这位壬火师弟一向是很严厉的嘛，丙筠竟如此不知怜香惜玉？”
隗杰发了如此疑问，隗玲也不敢马上为何澹澹说话，只是焦急得看着丙筠，希望他能尽快给师兄一个说法。丙筠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唔唔，隗杰的眉头眼看着便皱了起来。
何澹澹的刀尖却轻轻转开，刀背在丙筠背上轻轻划着。丙筠咽了口唾沫，脑中快速得回忆着何澹澹在他背上写下的东西——
“我……其实师父他老人家早有疑心，我也不敢……跟壬火太过，亲近。”
“是吗。如此说来，你也喜欢着壬火咯？”隗杰脸上一副捉弄人的表情。何澹澹眉头轻皱：这小子，满脸坏笑打着什么鬼主意？
“是……”丙筠答道。
“呵呵，既然是……”隗杰冲何澹澹眨眨眼，“那总要证明一下。”
“怎么证明？”丙筠还有些不明白隗杰的意思，何澹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你亲她一下。”
“哈？你说啥？”
“我说，你亲她一下。”
四个人之间顿时死一般的寂静。丙筠头脑发胀嗡嗡作响，面对着面若冰霜的何澹澹，喉咙里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却不知，现下何澹澹也有些发懵——她也没想到会被隗杰这般摆一道。这小子坏得很，不好糊弄啊。
“师兄！你这样也太……”隗玲嘟了嘴，试探着去看隗杰的神气。隗杰却假装没看见，继续催促丙筠道：“你怎么紧张得汗都下来了？亲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不敢的？难道她根本就不是壬火？她该不会是个偷了名牌想要混进昆仑山的冒牌货吧？”
隗杰的手指不经意般在剑鞘上敲击着。何澹澹知道，他是在写召唤其余巡山弟子的符咒。一旦那些高手齐聚，即便她手上有壬火这个人质，也是逃不出生天去的。
一，二，三……隗杰故意将符咒写得很慢，一声声敲击，仿佛都响在何澹澹的脊梁骨上。
何澹澹咬了咬牙。妹的，豁出去了。
隗杰手指抬起来的瞬间，他身后的传送台已经亮起了微微的蓝光。何澹澹像一阵柔柔的风吹到丙筠近旁，她清丽绝伦的脸一下子占据了他的视野。
丙筠的世界瞬间被耀眼的光明吞没。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脸颊上那个湿漉漉的印子像着了火似的发烫，呼得一下子引燃了整张脸。
何澹澹像没事人似的站回原地，低下头。隗玲直愣愣得看了何澹澹半天，放轻轻说了个“嚯”字。至于隗杰，则是默默取消掉了传送台的预警，笑对何澹澹道：“我不过开个玩笑，壬火师妹也太认真了。丙筠带来的人，我岂有不放心的道理？”
明明做了强人所难的事还要装无辜，真够狡猾的。何澹澹暗暗咬牙，他这算是放行了，却不知是不是还留着什么后招。
“师兄你太坏了！”隗玲撒娇似的轻轻砸了隗杰一拳，又对何澹澹抱歉得笑道：“壬火姐姐别在意，我师兄成天都没个正形，别理会他！壬火姐姐，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何澹澹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几个人正在踌躇中，何澹澹身后的草丛忽然一动。隗杰最先警觉，低喝了一声“谁”便追了上去，隗玲紧跟其后，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千叶万影之中，只留下何澹澹和丙筠像木桩似的杵在原地，尴尬无比。
丙筠不敢看何澹澹。他脸上的燥热差不多退了，背上的汗却凉得像冰块似的。他心中想道，这个疯女人，该不会在此刻杀我灭口吧？
“走。”何澹澹向前走了一段，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斗笠重新戴上。看何澹澹没有杀气，丙筠悬在半空的心这才缓缓开始落下，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紧随何澹澹继续上山去。
不知是幸运还是什么缘故，两人上山途中，巡山弟子很少再对他们的身份仔细盘查。两人沉闷了一路，不知不觉走到了满地坚冰寒雪的第六段山道。何澹澹神行术极好，保持这样的速度一直走到浪剑轩所在的剑影壁都没问题，可丙筠却越走越慢了。
“你累了，便歇会儿吧。”何澹澹的脸在冰雪映衬下粉扑扑的好看。丙筠避过何澹澹的眼神道：“不必假惺惺。我早些把你送到浪剑轩，你也早些放了我壬火师弟！”
“呵，你壬火师弟与我无怨无仇，我害他作甚？”何澹澹掸了掸衣袍上的雪沫，“但是，我有非去浪剑轩不可的理由。”
“哼，无冤无仇便不能杀人么？皇甫定一与你有何冤仇？白家小姐与你有何过节？你身为仙人却豢养妖类，残害凡人，事有反常必为妖，谁知你包藏了什么祸心？”
是么？杀害皇甫定一，幽禁白家小姐？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扣了这么两个大罪名……还真是千夫所指，百口莫辩。何澹澹无奈得想道。
身为仙人，豢养妖类；事有反常，必为妖孽……
她竟从未想到这件事的不合理性。回想先前在翡夜城时魅妖所说的种种，她不由不停得安慰自己：不，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这一定是魅妖扰乱人心的术法在起作用。她怎能不相信师父的为人？她怎能怀疑自己坚持了八年的信仰？
何澹澹长长得舒了口气。她自以为坚信，却不知自己现在所选择的路，恰恰是因为挥之不去的怀疑。
何澹澹和丙筠继续向前，不多时便望到了月色下玉山般晶莹光润的剑影壁。何澹澹从袖中摸出只锦袋掷与丙筠：“这锦袋里有你壬火师弟的信息，你且回玉英堂等着，十二个时辰之后，锦袋封印便会自行解开。”
“十二个时辰？若是这十二个时辰里我壬火师弟有什么差错——”
“不会有差错的。若是这十二个时辰之内，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何澹澹轻轻瞟了一眼那个锦袋，“你就永远都见不到你壬火师弟了。永远永远。”
何澹澹踏着月色向剑影壁走去，脚步轻得连月光都无法踩碎。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明明知道前方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却必须也只能安然得走进去，看看等待着她的，究竟是什么。
因为有些事注定逃避不了。有种选择，叫别无选择。
剑影壁上，正投射着一个羽衣飘飘的男子舞剑之影。整个浪剑轩却空荡无人，只有月影在碧波潭中沉睡着，一切都仿佛静止的水墨画。
何澹澹走在大庭院里，缓缓环视四周，只见壁上舞剑之影，不见庭中舞剑之人。难道是幻觉？
但是，没有杀气。何澹澹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她继续往前走，只听背后剑影壁上舞剑之声越发急骤，剑招密集如雨——
何澹澹侧身闪避的同时，一股凛然就剑气擦过她的袖角，将她右前方的老梅树一切两半。
果然是……有趣的陷阱。
何澹澹还未定过神来，背心又是一热，结结实实接了一招。这剑影壁上来的剑气似乎存心逗她，只使了三分力气，诱着她兜着圈子闪避狼狈不堪，却不下杀招伤她。
剑气如天罗地网般将何澹澹包围。不知怎地，这些剑招的力量和速度都恰恰在何澹澹可以接招的范围之内，何澹澹反应愈快，剑影壁出剑也愈快；何澹澹手上稍微松懈些，那剑气来的也软绵绵些。难道……难道这也是幻象？
没有任何征兆的，何澹澹忽然放下了奋力格挡的双手。她只等着千影万刃向自己要害处扎去，丝毫不做防备。
何澹澹闭上眼。几千个剑尖同时围着何澹澹全身，却在同一时间化为烟散去。这烟又乘着风，在空地上拧成一股绳，再缓缓拧成了一个老者的身形。
何澹澹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