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先是刃风擒鹤手，再是醉仙望月步，皇甫功力消耗不小，呼吸也见急促，他问道，“阿海青鸾他们撤了吗？”
阿海？青鸾？听到这两个名字，何澹澹不由讶异，阿海被迎春救出镇妖狱后不是一直呆在天击虹吗？青鸾是洞天壶的守护之妖，现下应该在洞天壶里呀，皇甫为什么问他们“撤了吗”，是什么意思？
“烟二办事你放心。”梁誉哲的眸子很是明亮，在黑夜中闪烁着坏坏的笑意，他悄悄凑近皇甫道，“嘿嘿嘿，就是她呀？”
“别废话。我们接下来去哪？”皇甫依然没有松开握着何澹澹的手。
“去西奥。”梁誉哲从袖袋中摸出一只巴掌大的金算盘——没错，是算盘。他将那算盘轻轻一转抛在空中，便化作了能供三人同乘的御空仙器。他指着那金碧辉煌的算盘对何澹澹和皇甫做了个请的手势：“哥哥嫂子先！哎哎，那么精良的千鸦羽一个都不让动，只好我当马夫护送你们咯。”
千鸦羽……杀手组织？梁誉哲跟皇甫关系这么铁，既然他也这么说，那么皇甫肯定是有千鸦羽这个杀手团了。只是他现在不过是个商人，即便生意场上有什么血腥利益之争，买凶便是了，何以要自己养专属杀手这么费周章？
“千鸦羽……是什么？”何澹澹问道。
“千鸦羽就是皇甫哥专门用来保护波窝勒……”
三个人驾着算盘飞在高空，梁誉哲在最前，何澹澹在中间，皇甫在后。眼看着梁誉哲要说出有关千鸦羽的关键信息，皇甫连忙伸手捏了他的嘴，这样一来，他的双臂正好将何澹澹拢在胸口。何澹澹本能得将身子一缩。皇甫骂道：“谁他/妈问你了，闭嘴。”
两个人因为隔着何澹澹才没有在半空中打起来。何澹澹心里犯着嘀咕，千鸦羽是用来保护什么的？为什么皇甫不肯告诉她呢？
梁的算盘载着三个人驶入一条深谷。他们低低扫过碧绿的水面，与白色的鸟群擦肩而过。何澹澹抬起手肘护着脸前，却忍不住悄悄抬起头，透过那白鸟羽毛如雪纷落的缝隙，何澹澹看到了水系两岸的红色屋顶。
她不顾山风阴冷，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她看到了树间蹦跳的猴子，看到了划着船在山涧中嬉闹的男女，看到了石阶上悠然穿行的樵夫和农人。她听到了朗朗的书声，清远的笛声，似乎还听见了人们低声的絮语——
准确的说，是妖们的絮语。是的，何澹澹虽然没有了灵力，但她还是能凭直觉和经验认出，她看到的这些都是人形的妖怪。这里，是妖类的世外桃源——西奥城。
“到了。”梁把算盘泊在了一个宽敞的庭院中。此处便是何澹澹刚才听到读书声的来源。这里是个小学堂。急促的钟声刚响了两声，孩子们便从屋内蜂拥而出，带着他们的羊骨石和沙包抢占游戏的有利场地。何澹澹迷失在这欢呼雀跃的浪潮中，一言不发。她大概知道了什么，却又不敢去确认。她亦不敢出声，她怕惊了这个美丽的梦境，让它从她眼前飞走，消失。
何澹澹茫然着，却见一红衣女子从屋内走出。那女子还未走近，便已尖着嗓子道：“要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害得我课都没上完！”
“鸿鸿师姐……”何澹澹的视线艰难得从她脸上移到了她手上的戒尺。鸿鸿师姐怎么会在这西奥城教小妖怪读书呢？怎么想都……很违和啊。
“还认识我？没傻嘛，怎么变得呆头呆脑的？要不要吃老师我一板子？”鸿鸿说着举重落轻，作势要打何澹澹。何澹澹却没心思和鸿鸿打闹，紧张得抓了鸿鸿的手：“师姐，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鸿鸿白了皇甫一眼道：“切，做了这么多功夫，也不知道是为了谁。都这会儿了还装高尚呢，还不是要借我的嘴说？”
皇甫尴尬得轻咳。梁誉哲则在旁笑道：“是啊是啊，皇甫哥在坦诚这方面还是不如鸿鸿姐。鸿鸿姐屈尊仙驾到我这小小西奥当教书先生那都是为了闻人老师，世人皆知，不需要借任何人的嘴说与他听。”
“小子多嘴！”鸿鸿劈手朝梁打去，还是被梁笑呵呵躲开了。
“我们还有别的事，她就交给你了。”皇甫拽了梁誉哲落荒而逃。鸿鸿则拉了何澹澹的手进屋：“熊孩子吵死了，咱们里面说。”
“师姐，这到底怎么回事？”何澹澹捧着鸿鸿刚沏好的正山小种，随便在一熊孩子的书案前坐下。那书案上摊开的诗经上，用极粗的毛笔写着“大笨O”三个字。那个“O”大约是他不会写的“蛋”字吧。何澹澹忽然明白她小时候为什么总被小伙伴骂了。
“西奥是妖类的乐土，独立于七妖界和人间，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弱小妖类。”鸿鸿托腮沉思，“三年前，皇甫定一、梁誉哲、梁的老师闻人珂，还有我，一起创立了这个小城。”
专门收容弱小妖类的小城。
何澹澹的呼吸凝滞在屋外的喧闹和屋内的极静中。鸿鸿继续道：“你猜的没错。建城的号召是皇甫发起的，他和梁负责筹钱，闻人四处游历，救助妖类，我则留在这里照顾妖类。你们这次来，是因为万刃堂出事吧？”
何澹澹点点头。何澹澹想象不出，建造这样一座小城，开辟这样一片乐土，究竟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她开始明白，皇甫为什么发疯似的敛财聚富，买下了扬州最繁华奢靡的街道，夺回了七个哥哥手里的家业……
“你知道万刃堂是做什么的吗？”
何澹澹摇摇头。何澹澹亦想象不出，他为了钱会去做如何艰险诡谲的事……
“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的。西奥城中只有弱小妖类，只有我们四个，如何才能保护他们？”鸿鸿的眼神是从来没有的坚毅。她看着何澹澹的眼睛说道：“所以，皇甫组建了千鸦羽。所谓千鸦羽，便是来自天地各处，身怀绝技的一千个杀手。他们有的是人类，有的是妖类，有的是鬼，还有的是仙，还有的是灵……万刃堂，便是为千鸦羽提供供给的地方。”
何澹澹仍旧说不出话来。
“皇甫他们本想着大隐隐于市，把万刃堂堂而皇之安在苏州城里的。谁料到皇甫和梁树大招风，还是被那帮鼠辈给盯上了。”鸿鸿无奈道，“其实光是老四老五那些人作乱根本不值一提。有林慕英插手，就算静威仙子和淳熙子偏向，也是棘手得很呢。”
林慕英？何澹澹想起在苏州时，那个姓赵的说过，买卖兵器的契约上有静威仙子和淳熙子的盖印，却被林慕英指认是假……现下听鸿鸿这样说，似乎那两个印是真的，只不过静威和淳熙子不过是为了给皇甫的万刃堂打掩护，并没有真的接收兵器。
慢着，淳熙子怎会帮忙掩护万刃堂？他不可能不知道皇甫建立万刃堂的用意。淳熙子从来都是嫉妖如仇的，他怎么肯帮皇甫做这样的事呢？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啊。”鸿鸿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何澹澹的脑门，“你这个小糊涂蛋，想问题脑子从来不知道转弯的。十年了，百妖十年都未受到任何侵害，已放归的那些都在各处生活，未放归的那些都在西奥城繁衍生息，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是因为白葭露那个假惺惺的女人信守诺言么？”
何澹澹仿佛又跌入了另一个漩涡中。她整个思维被倒着卷进这个深深的洞里，让她这十年来的回忆，感悟，爱恨，如泡沫般怦怦破裂。
“按照常理来说，淳熙子绝对不会容忍皇甫这样做的。可是，是人都有软肋的——如果皇甫抵死坚持呢？如果淳熙子不答应，皇甫就坚决不娶白葭露呢？你以为不可能，但事实如此！他，十年来一直是这样做的！”
起风了。一只沙包从窗外飞进来，不偏不倚砸在何澹澹后脑上，砸得她天旋地转，听不清鸿鸿接下来说的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她不知道的真相。
115。最痛
更新时间2014414 11：01：29 字数：3025
何澹澹整颗心像是被人掏了出来。她怎么也不明白，既然皇甫为她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十年音讯全无？难道就因为白葭露的离间计么？
何澹澹觉得深深的愧疚。她因为恨了皇甫十年而感到愧疚。她记得她和皇甫第一次到沉月村时，她曾对皇甫说过，好希望能建造一个属于百妖的村庄，宁静的乐土。当时皇甫嘻嘻哈哈的，一味只知道跟何澹澹嬉闹，想尽法子占她的便宜……或许他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上心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可以做得这么大，做得这么好。
他把何澹澹的梦想当作自己的梦想来经营。
他把何澹澹的亲人当作自己的亲人来爱护。
他是从心底里爱着何澹澹的人。
却为彼此，错过了十年，甚至是一生。
“我说你……”鸿鸿伸手在何澹澹眼前晃了晃。她见何澹澹脸色苍白得发愣，这失神落魄的样子简直还不如嚎啕大哭，“你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完了把心放在正事上。西奥这一大摊子，最终还是要交到你的手上。”
“老师！”一个孩子推门冲了进来，气喘吁吁跑到鸿鸿跟前，来不及喘口气便急问，“老师，我的沙包呢？”
“熊孩子！说过多少回了，不许把玩具往教室扔！”鸿鸿在那孩子脑门上弹了个爆栗。何澹澹弯腰拾起沙包，递给孩子。孩子谢过何澹澹，问道：“你是谁？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嗯哼。”鸿鸿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一位就是皇甫城主从前提过的，你们的新城主。”
那孩子听到“新城主”三个字，本来对着何澹澹的笑脸立马板了起来：“什么新城主？我们只要皇甫叔叔，不要别人来做我们的城主！”
还未说一句话就被熊孩子嫌弃了，何澹澹一面尴尬，一面却欣慰，想不到皇甫和妖们这样亲密。鸿鸿叫孩子先出去玩，继续对何澹澹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全然知道。我和皇甫梁誉哲他们都商量好了，你一回来，皇甫便把西奥的银钱银票往来账目都交给梁，千鸦羽则直接听命于你和闻人。皇甫为何同意这样做，你应该能明白。十年了，没有情分在也有责任在，没有责任在还有承诺在。他没办法抛弃白葭露的。事实如此，我希望你能正确理解。”
是啊……没有情分，尚有责任。没有责任，尚有承诺。便有今日，你我重逢，可惜你已不是当时的你，我也不是当时的我。回得了过去，回不了当初。这样简单的道理，何澹澹自然懂得。
“我明白的，鸿鸿姐，你放心。”
何澹澹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她已经在自己心内强调无数遍：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可是真正到了要分手的时候，她却没想到，自己会是这种心情。
没着没落，仿佛整个人失去了依托，要从自己脚下这片悬崖，狠狠坠下。
她忽然明白了她这十年为何都没有倒下。因为她有对皇甫的恨。是这份恨支撑着她，是这份恨滋养着她，顽强得坚持到如今重获自由这一刻。
爱也好，恨也好，她只是需要皇甫。哪怕他不在身边，哪怕见不到他，只要听到别人提到他的名字，只要听到跟他有关的事情，她都是开心的。
然而以后，她连最后这一丝温暖也无法拥有。她什么也做不了。
何澹澹觉得很悲伤。她看着脚下流动的冷云，掉下泪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听到皇甫的声音，何澹澹迅速拭去腮边的泪水，转身又是一个明媚疏淡的微笑。
“我都知道了。”何澹澹低下头，不看皇甫。可是她还是听到了皇甫不好意思的笑声，她能想象到他的笑容，还是那样美好。
“嗨，这个。”皇甫笑道，“我也没做什么。而且……明天，我就要回去了，西奥就交给你了。外面的事有我和老梁操心，那帮人不会找过来的。你只管照顾好百妖就好。”
“我真的很谢谢你。”何澹澹终于抬起头，认真得看着皇甫，她将这三个字说得特别清晰，“谢谢你。”
“唉，没事。”皇甫现在的笑容真的灿烂极了，他仿佛从来没有老过，又变得和从来那个大孩子一样可爱。何澹澹也不知道，皇甫自己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或许是因为和何澹澹同享这浩瀚云海，或许是因为和何澹澹尽释前嫌，或许只是因为现下站在这里，和她说着话，只有他们两个人。
“春天到了，再不春游可就到夏天了。”皇甫说道，“你知道么？穿过南边的山谷，那边有座清凉山，我们每年都去爬的。山上有很多杏花和海棠，不知有多美。”
“嗯……”
“冬天，冬天也很好玩。玉鸳潭结了冰，滑冰，冰车都好玩的很。去年老梁还在那里摔了个大马趴，哈哈！我见过的没有比他更笨的了！”
“噗~”
“嗯……秋天，秋天打猎最好玩了……这个你可不能跟鸿鸿讲，每次我都是和闻人偷着去，老梁呢只管吃。”
“你不是要把西奥交代给我，怎么净说些吃的玩的？”
皇甫沉默。生活中有那么多美好的事，可惜，我们不能一起经历了。他在心中说道。
“嗯……钱不够花只管朝我，和老梁要。”
“噗~”
这个黄昏，不管皇甫说什么，总能把何澹澹逗得前仰后合。皇甫说了好多这十年间发生的趣事，还有西奥的小妖们做的糗事，还有好多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笑话。他们一个不停得说，一个尽情得笑。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的道别，别留下眼泪。
山崖上的风渐渐冷了起来。皇甫从袖中摸出一卷东西递给何澹澹：“还有这个。这个是我执掌西奥以来每天记录的手札。或许，你能用得上。”
何澹澹珍而重之得接过。夜已降临，她什么也不能再说了。她只是深深看着他，好像要把他装进眼睛里带走一样。她怕自己多说一个字，便会流露出不想让他离开的心意。
她真的不能奢求更多了。那样不对，不好。
夜已经深了，他们该回房休息了。两人在山路上并肩而行，何澹澹还是沉默。她希望快点走完这段路，又希望永远都别走完这段路。皇甫这时又道：“我怎么看你瘦了很多？唉……我给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老梁家那个小厨娘要来，她做菜的手艺，那可是连御厨都比不上的。等西奥的草莓熟了，你记得摘些，让她做草莓汤圆……”
“汤圆还能做草莓馅？”
“是啊，你不知道？”
“嘻嘻，不知道。”何澹澹刚想再说句什么话，才发觉已经到了房间门口。该说再见了。
“我先回去了。”
“快回去吧。”
皇甫看着何澹澹走进房间才转身离去。而何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