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照片
程蔓宿舍抽屉底部静静躺着一张陈旧的老照片,十七岁的程观越穿着校服留着短短的平头,扶着辆“飞鸽牌”自行车,已经逐渐长开的身体修长挺拔,背景是他们每日去学校并经的公路,三月柳絮纷纷扬扬迎面扑来,她坐在车后座上扬起脸看他,笑颜如花。照片明显是偷拍的,面容青涩的两人表情很自然,甚至从这个角度看,他嘴角的弧度竟不经意带着几分少见的,叫人心动不已的柔软。
毕业那天宿舍收拾一空,她正整理着桌上与抽屉里的零碎小物,轮值的阿毛大扫除,无意从她拉开的抽屉看见照片,抽出来才看了一眼就“哇”的尖叫起来,“老四,你哥以前也这么帅啊?!”
杜晓培与老刘闻声围过去,杜晓培边研究边时不时发出几声夸张的感慨,“没想到留这么土不拉几的草坪头也好看,果然是美人胚子啊……”
老刘也摇头啧啧道,“连校服都能穿得这么派头有气质……”
彼时的校服几乎是所有那个时代祖国花朵们心中永远的痛——大多是白色为主,袖子与裤腿上刷拉两条蓝绿相间的道道,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跟一麻布袋没多大差别。可程观越愣是能将这松垮的布袋装穿出磊落俊挺的名牌气场来。
她愣神了好几秒,已有两三年没看过了,曾经她以为这张照片会就此被她遗忘,在角落里蒙尘悄然失了岁月的颜色,没想到会被再次翻出来……
“老四,这张相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恍过神来,她啊了声,想也没想,道,“初三上学期。”
程观越那时高三,两人都算是毕业生,清晨7点前要赶到学校早读,程校长给程观越买了辆自行车,款式很中性也很好载人,程蔓便每日搭顺风车去学校。刚开学不久,程教授思忖着要给程蔓买辆自行车,省的总麻烦校长家的好孩子程观越。
自行车买来的第一天程蔓就摔伤了。她躺在床上,抹着眼泪对正给她的膝盖擦红药水的程教授可怜巴巴说,“爸,那条豆腐渣马路坑坑洼洼的……”
程教授心一痛,又是一软,犹豫了会儿叹气道,“看来还要继续麻烦观越那孩子了。”
那条“坑坑洼洼”的路至今仍未修整过,而程观越的自行车后座从那以后就真正成为程蔓的专属车座,直到那日他乘上火车,背影冷漠的离去。
阿毛花痴了老长一段时间,又语气羡慕道,“老四,你和你哥的感情真好,看看那气氛,啧啧!”
程蔓握着拳,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的纹路,那纹路中间突兀的断开,如人与人之间的有缘无分。她笑起来,嗯了声说,“是啊,我们兄妹俩感情固若金汤,忒好着呐。”
杜晓培不屑地切了声,用口型说,瞧你得瑟的。
她就很得瑟地咧开嘴巴笑,心里却拔凉拔凉空荡荡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那感觉如想要拼命抓住却不断流逝的指间沙,哗啦哗啦,什么喜欢啊暗恋啊刻骨铭心啊,都被浩大的时光之河轰然冲走了。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道一声,“程观越,你要过得幸福快乐,才不枉我曾经那么掏心掏肺的喜欢过你一场。”
看到电话上闪烁不停的名字时,她脑中第一个念头是:啊,程观越回国了。紧随而至的是:他的手机号码居然没有改。最后一个念头:打死不接电话。
她右脚脚背钻心的疼,说话一定不利落,潜意识里她不愿程观越知晓她的狼狈处境。程观越去了加拿大后,周围的好友都说他若是回国一定因要举行婚礼,那一刻她心里就暗下了决心,如果真有这样一天,他重新站在她面前,即使身边还有个秦锦,她也一定要光鲜亮丽笑容灿烂,从容自然地告诉他她过得很好,过得很幸福,也衷心祝愿他能够幸福。
这是她从不轻言道出的小小骄傲,杜晓培说她是硬撑着要面子,她心里也清楚这东西值不了钱填不饱肚子,可偏偏已入了她的骨,想改了也改不了。
等回到研究生宿舍后,她拨了电话回去。没想到接电话的竟是一个清丽动听的女声,柔和而不失轻巧,那头说,“你好,程观越有事在忙,请问你是?”
她瞬时哑了声音,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秦锦姐姐,我是程蔓。”
……
挂上电话,她坐在床上轻揉着脚背,仍是疼得龇牙咧嘴,再一看,脚背亦是一片青紫,高跟鞋作为防身武器的强大杀伤力由此可见一斑。她一瘸一拐走向杂物柜翻找药水,一个人的生活便是如此,即使是受伤了,因了没有那人,哭也是没用的。
傍晚的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徐徐吹进来,暮色靡靡。
程观越回国了。
、送你最好的
“程蔓,明天就算天塌下来,你也要陪我挑婚纱。”
“明天有个手术要做来着……”程蔓坐在办公椅上,歪着脖子夹手机边翻病历表边答。
“我不管,你敢不来我卸了你的脑袋!”言罢,那头喀嚓一声挂了电话。
程蔓叹气,又有些感慨,傻大姐真的已经成长为都市白骨精了,说话那叫个有气势。她由衷希望,结婚后的她也能有如此气场,打倒一切反动派,镇住那位不安分的林子秋同志。
下午两点有场重要的研讨会要参加。中午下班在员工餐厅吃饭时,她忽然想起有份重要材料落在宿舍忘了拿,连忙扒了几口饭就往宿舍赶。
路上堵车,车后喇叭声响成一片,她也有些着急,怎么每回一遇到要紧事就堵车?B市的交通果真是全国有名的一塌糊涂。等了有十来分钟,前方的车轮开始缓缓滚动,她降下车窗,远远看见身板直溜挺拔的交警正在疏通道路,心终于安了几分。
在这个繁华的国际都市,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熙攘拥挤,行人或是背着行囊或是拎着小包,个个形色匆匆,步子迈得又大又稳,好似这些人都知道自己要走向何处,都明白自己想要抓住什么,他们为生存奔波,为事业打拼,为家庭咬牙坚持,辛酸苦楚冷暖自知,但从未放弃过希望,失去过坚持的力量。
程蔓来到这座有着深厚历史底蕴的城市有好些年了,却在今天才发现,自己从未好好观察过它。想要的东西太远,她只顾朝前追赶,于是自然而然地便忽略了身边的风景。
五分钟后,前方的道路终于疏通完毕,她收回游荡的思绪,正欲降下车窗,眼睛无意间朝外一瞟,顷刻间,脑海中便是电闪雷鸣。
车后喇叭声又响起来,起起伏伏好不热闹,间或夹杂着司机探出头爆粗口的大嗓门,她一概听不分明,只知道那个她暗恋了很多年,追着他的脚步上大学的人,身材依旧修长挺拔像棵小白杨,眉目一如当年英俊清冷。他就在人行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穿行而过,穿行过数十年的光阴,离她越来越近。可他并没有看见她,他的右手牵着笑容清淡的秦锦,秦锦浅色的裙摆轻轻擦过她的车旁。
程蔓坐在车内凝视前方涌动的人群,望着那身影一点点被逆行的人流吞没,忽然便生出了种不真实的感觉。五年前的时光仿佛一下子重返,那些离开的她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们,一个个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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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越,怎么了?”身旁的女子吃痛地皱起眉,疑惑轻问,见他回头似是在望着什么,又问,“见到熟人了吗?”
“……”他并未说话,眉目黯沉的默着,隔了好一会儿,仿佛恍然回过神来,手指一动,飞快松开她,薄唇轻启,道,“抱歉。”
秦锦抿唇浅笑,“对我客气什么?”笑容晏晏,神采飞扬的精致眉眼无一处不完美。
他扯扯嘴角算是回应,并无想要继续话题的意思。
秦锦道,“没想到商业街离这么远,早知我就不该怂恿你陪我一起逛街的。”
他沉默了下,道,“没关系,你要买的东西找到了吗?”
秦锦轻声笑起来,撩起眼角看他。她与她的双胞胎弟弟长得并不像,却同样漂亮精致,优雅恬静,但轻描淡写一个眼风就已是风情万种。
她道,“给你买的生日礼物怎么能马虎,程观越,我要么不送,要么送你最好的。”
他不置可否,淡淡的哦了声,继续迈开步子前行。对于她的性子,他早已摸透,却并无多大兴趣去迎合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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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宿舍拿了牛皮纸装着的重要材料,待重新回到医院,已是下午一点半了。阳光撒满一地,她气喘吁吁地赶到小礼堂的后台,找到了正与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谈笑风生的傅老。
此次研讨会的主角正是她的导师,傅老。这场研讨会是早早就定下了的,傅老也在很早前就严肃告诉她,这个研讨会十分重要,攸关她的前途,让她务必用心准备。
为什么会与她扯上关系?这事说来话长。
、你走哪我跟到哪
回到几年前,自打那次校庆后,程蔓也算是与傅老熟悉了。恰好这一年傅老辞职归国,应邀回到母校担任医学院研究生导师,准备为祖国教育与医学事业发挥余热。杜晓培说她走了狗屎运,在校门口随便转悠一圈也能捞到个重量级导师,还是人家指明要人的……
阿毛鬼哭狼嚎:“苍天啊大地啊为神马此等好运不是落在我头上啊!”
老刘坐在床边幽幽的,以祥林嫂的口吻不停地重复,“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老四要带着群毛孩子去那杵着迎宾,不知道原来天上也会掉馅饼……”
……
程蔓摸头傻笑:“天意如此,阿弥陀佛……”
事实上当然没那么简单。大二上学期她开始自学肝脏学原理,大三时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写出篇上万字综述,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给了B市某家知名医学杂志,没想到很快就收到录用的消息与一笔不菲的稿费,更没想到时隔半年,那篇费尽她心血的论文会让傅老留意上……
当时傅老正好在研究相关课题,后来他老人家告诉她,注意到那论文正是冲着那有点儿印象的名字,初看时便感不似出自学生之手,再细细品读,发现她的观点十分新颖独特,且有扎实的理论基础,与他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就觉得吧这小姑娘倒是个可塑之才,有培养的价值,若是收来做学生,倒是能帮上他不少忙。思忖之下就给学院说了,大意是这学生我老头子要了,谁也甭跟我抢。
她就这么着成了傅老名义上的学生,实质上的跑腿小妹兼课题研究助理。真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回的研讨会由政府相关部门官方主办,地点就设在承恩医院的礼堂,傅老是其中重量级嘉宾。老教授中年丧女,膝下无子,旅居海外多年回国,机灵聪慧的程蔓很是对他孤僻古怪的脾性,渐渐就生出了喜爱与惜才之心。这两年来她的出色与努力他都看在眼里,说他偏心眼儿也罢,这一次他是打定主意要借机会让他的学生在界内打响名号,也不枉他作为导师的一番苦心指导与培养。
礼堂座无虚席,专家学者齐聚与此,不少媒体早早就架好了拍摄设备。程蔓站在后台的角落,远远听着傅老沉着而权威地将她准备了近两年的研究资料透过话筒宣读阐述出来,内心涌动着一股无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身旁有人揽住她的肩膀,凑近过来,“程大医生,恭喜你如愿以偿。”刻意压低的嗓音里含着浓浓的笑意。
程蔓也笑起来,躲开他的手,转头看他,道,“赵医生,那我是不是该谦虚一下啊。”
赵迁轻嗤,说,“得了吧,不如请我吃顿饭来得实在。”
她想了想,“你想吃什么?”
似是未预料到她会答应,赵迁愣了下,但很快,脸上的笑容明媚如花,“麻辣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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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医院正门,往西南方向走一百来米处有家火锅店,恰应了“兴隆火锅店”这一店名,一年四季生意都是红火非常。
“我猜过不了多久,你就要提交辞呈吧。”
正拿着菜单研究到底该点金针菇还是香菇的程蔓一怔,抬首看向坐在对面的赵迁。犹记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这人立在她的办公桌前,俯身冲她勾唇一笑,道“你好,我是口腔科的赵迁”。当时她眨巴了两下眼,脑海中浮现出的便是四个字,人间祸害。
他正单手撑着下巴看她,也不知看了多久,俊朗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略略调侃的笑,目光却并无戏谑之意。
她敛睫不答,端起服务员送上的清水开始慢慢地喝。
赵迁伸手夺过她的杯子,哎哎几声抗议道,“程蔓同志,请严肃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
程蔓不屑地看他一眼,“对于明知故问的笨蛋,我有权保持沉默。”
赵迁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你会改变主意。”说着,又笑起来,“不过没关系,反正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你辞不辞职对我来说没多影响。”
、香菇和金针菇 (大修)
话题就此中断,服务生端上滚烫红艳的汤底,拧开液气灶,啪嗒一声,灰蓝灰蓝的火苗摇曳窜起,汤水袅袅升腾的雾气让他的表情变得不分明。
不远处走来两人,细细一瞧,是与程蔓同科室的小邵医生,他的臂弯上挂着个娇小漂亮的女人,年轻看上去相当轻,妆容精致衣着时髦,只见她两眼放光,激动地甩开男友快步走过来,神情难掩兴奋,“请问你……就是程蔓吧?”
程蔓愣愣点头,应了声,正有些不解,紧随而至的小邵脸上满是尴尬地与他们俩打过招呼,转而拉住女友,低声斥责了几句什么,那女孩儿却是秀眉一沉,大力挣开他,委屈道,“你干什么啊?我明明没认错,她不就是照片上……”
“够了,”没想到平日温和安静得几乎成透明人的小邵也会发火,火还不小,白净斯文的脸上因生气微微涨红着,“乔璐璐,这跟你没关系!”
没想到威力还挺大,女孩子一听嘴巴就撅了起来,整个人顿时就像焉了的白菜,怏怏的不吭气了。一双大而明亮的杏眼仍有些不甘心地在程蔓身上滴溜了一圈,却终是没再开口说什么。
作为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程蔓与赵迁默默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眼前这戏码到底是演那一出。
小邵医生牵起正与他赌气的女友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了笑说,“打扰你们吃饭了,我女朋友年纪小,不懂事,我代她向你们……”
“道歉”两字还未说出口,女孩子这下子又不高兴了,俏脸一沉正想发作,“邵亦磊,你胡说八道什么……”却让小邵飞快打断,“你们继续,我们不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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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的菜都上齐了,赵迁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将生蔬肉食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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