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二爷送信,只因奴婢也不确定二爷能否及时赶到,所以不曾告诉郡主。”
萧贤点点头,道“是,我一接到信儿,立即去了京兆尹公署,不想那里没人,四处打听,才知道你们在这儿,终究叫你们多受了半日的牢狱之灾,郡主受苦了,请恕……恕小弟来迟一步。”
萧贤就是这样,说什么话都得文绉绉的一大堆客套,明明是他救了我,我该谢他才是。不过,他为什么不叫我“嫂嫂”,非要叫我“郡主” ?真是,明明那日在荣安堂已经认过亲改了口的,还这样见外。
萧贤见我不语,也默然了,过了半日,我才想起来问他:“这事儿你哥哥知道么?”
萧贤一怔,立即会意,笑道:“不知,不只哥哥,萧府上下的人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才是我想要的答案,跟萧贤说话,总是这样清爽利落,我又问:“那你刚才对那个县令怎么说的?”
萧贤笑道:“我有我的办法,总之郡……嫂嫂放心,这件事再无人知晓。”
我彻底放心了。可是心放在肚子里,是不能充饥的,我捧着心口,作东施效颦状,萧贤还以为我身体不适,忙说:“我送你们回府吧!”
刚过晌午,这时候回去总有些有空不玩过期作废的遗憾,于是我说,“我饿了,度娘也没吃饭,府里这时候清灰冷灶的,你先请我们吃饭吧!”
原以为萧贤不会愿意拖着我们两个包袱,婉言拒绝,没想到他似乎很乐意的样子,道:“若嫂嫂不嫌学馆简陋,就去那里吃吧。今儿是十五,同窗们都回家去了,学馆里也没什么人。”
我顿时有一种猫吃鱼狗吃肉的幸福,与度娘相视一笑,准备狼餐一顿。
萧贤读书的学馆叫庸德馆,在西京城南,离萧府较远,因此萧贤日日在此住读,每逢初一、十五才会回家。今日老太太和萧夫人都不在家,萧尧夜里当值,所以他也就呆在学馆了。
这座学馆也是潭王的一项新政,由公府出资兴建,聘来名宿大儒,教授世家子弟,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然而人多了,必然鱼龙混杂,既有萧贤这样“三更灯火五更鸡”的,也有“明日复明日”的。
庸德馆一进门就是一座坦荡开阔的大院子,院子里遍植以杏,又杂以松柏,如今是深秋,当初“绿叶成荫子满枝”杏树早已开得意兴阑珊,只顶着一树枯枝,上面稀稀拉拉地挂着几片顽强的叶子,又圆又黄又薄,薄到仿佛轻轻一捻,就会碎为齑粉。只有几株松柏,遒劲挺拔,依然保持着从一而终的苍翠。
走进正堂,迎面一张慈祥老爷爷的画像,我在严乡绅家见过的,是孔夫子的画像。一排排桌子整齐划一朝气蓬勃地列于堂内,桌面锃明瓦亮,最前面是授业师傅的紫檀大案,案上摆着一撂书,线装的,针脚不怎么密,我暗想。
从正堂一侧的耳房出去,转过一条抄手游廊,就是学子们的居所了,因为都是世家子弟,所以各人的居所除了一间房屋供饮食起居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倒也清净雅致。
萧贤把我们让到他的屋里,真想不到,一个男性单身贵族的居室也能有香闺的境界,我不得不对萧贤刮目相看了。衣服整洁的叠在床上,被子折得像豆腐块儿,书案上也是一尘不染,连案上的书本都是按大小面积分类归置,笔用完了,洗得干干净净地搁在象牙笔架上,八仙莲花白瓷笔洗里,却是一汪清水。
萧贤的屋里也没几件家具,一榻一案一椅而已,墙角堆着几个绒套绣墩,当是朋友来访时用的,他从一个十锦攒心盒子里拿出几块点心,放在一只梅花式碟子里,让我坐在他日常所坐的圈椅上,又掇过一只绣墩给度娘坐。度娘伺侯惯了人,忽见萧贤对她也这样周到,受宠若惊,一迭声说道:“二爷别忙了,我来吧!”
我微笑着欣赏萧贤轻车熟路的劳作,暗忖,不知以前伺侯过哪位有造化的姑娘,才炼就这番修为,又不知以后哪位有造化的,受用他这样伺侯一辈子呢。
萧贤看看碟子里的点心,笑道:“这点心你们先拿来垫补吧,要当饭吃是不能的,你们略坐一坐,我去外面买些吃的来。”
度娘笑道:“二爷只给郡主买吧,我这些点心就尽够了。”
我一边无聊地拿起案上几张宣纸,边吃点心边折来玩,一边也笑道:“我吃这些也够了,不必再出去了。”
萧贤一面说着“这怎么行”,一面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与度娘相视一笑,开始吃点心,这些点心都是萧府送来的,萧夫人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爱如珍宝,几乎日日派人送钱送物,恨不得把半个萧府搬来叫他受用,所以点心最早也是昨天送来的,还算新鲜,尤其是翠玉豆糕,玲珑剔透,比王府做的味道还胜三分呢。
我午膳没吃,禁不住又暴饮暴食起来,度娘递给我一碗水,我喝了,又无法控制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门口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我与度娘皆是一惊,抬头看时,只见一个穿着霁蓝缕金锦袍的五陵少年,正抱着一只天蓝釉暗花自斟壶,倚在门边,斜着眼儿冲我们笑,见我们回头,笑得更欢了,高声大气地道:“萧兄天天装得比谁都正经,没想到一领就领来两个相好的。”
我被“相好”二字惊悚得芒刺在背,心想可不能再闹出什么劲爆八卦来了,这次再劲爆一下,爆炸的就是爹了,于是使个眼色给度娘,叫度娘千万淡定。
这人见我们不言语,更加得寸进尺,笑道:“还嫩生生的,一掐就出水。我说萧兄怎么不近女色,原来竟有断袖之癖!”
这才想起我与度娘皆是穿的男装,更是耳不忍闻,才吃下去的点心在胃里开始万马奔腾,真想鲜花盛开地教训他一顿,其实凭度娘的功夫,再来这样的三个也是小菜一碟,然而我们刚刚脱了一场牢狱之灾,不欲惹他,短暂的静默里我听到度娘两根细细的手指间簌簌有声,不知她在搞什么鬼把戏,忽然伊屈指一弹,一粒白芝麻样的东西,嘶嘶划过空气,迅速向那人面上飞去,那人如被重创,酒壶“呛啷”落地,双手捧着眼睛,如丧考妣。
我立时会意,度娘捻了案上的宣纸,团成极小的一团,用指力弹将出去,纸团虽轻软,然则挟了度娘刚劲的指力,已变得硬如金石,只怕度娘再多使几分力气,这家伙一双招子就得废了。
我热血澎湃,趁着这家伙蹲下哭天喊地,想与度娘悄悄跨过他,到街口上等萧贤回来,谁知他不甘心吃亏,在我经过门口时,一把抱住我一条腿,这下可把我吓坏了,我再也不能追逐淡定了,怒极生恨道:“度娘,收拾他!”
这家伙狡猾得很,听到我要反攻倒算,还没等度娘下手,双手用力一推,就把我掼到院子里,摔出去老远。
我追悔莫及啊!早上出门之前,应当找人算一卦的,卦象一定是“不宜出行”,刚离虎口又入狼窝,当了一把窦娥,又被人扣上玻璃的帽子,现在摔在院子里不说,还不偏不倚,跌得那叫一个恰如其分恰到好处——院子里昨天下雨刚好有一洼水,估计萧贤的洗笔水也是天天往里倒,打算日积月累打造出一山寨版的“墨池”,不过萧贤就算有这个计划也就此歇菜了,因为那些凝聚着他勤劳与智慧的墨水,酒足饭饱地浸透了我的衣裳。
我的腰都快断了,像一个仰躺在案发现场的受害者,四顾茫茫,抓不到一根稻草。度娘摁住了那个挑衅的家伙,却不敢把他怎么样,只能任由他像只不幸被俘的鸡,手舞足蹈,并且不停地叫骂。所以,伊也只能看着不远处的我,爱莫能助。
“哟,怎么摔成这样了,也不扶起来。”眼前拧过一个兰花指的影子,又听到一声直钻耳鼓的甜腻之音,甜得我五脏六腑一阵阵儿的上下古今。
我排除万难地坐了起来,对面站着一个似乎是庸德堂学子的人。说似乎,是因为这个人同萧贤他们一样穿着书生的袍服,却是铁锈红平金暗花的式样,鲜艳夺目,几乎把西京街头打扮得最俏的姑娘都要比下去了。
、第二十二章 姑射仙人
那人看着我这副“泥人张”的光辉形像,忍俊不禁了,翘起小手指捂着嘴笑起来,笑得我胃里的点心又有点川流不息。
“徐老三,肯定是你来萧兄这儿砸场子,这回碰着对手了,活该!”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
被度娘摁住的那个人眼里快要冒出火来了,直着脖子叫:“胡说,你少管闲事!”
“今日我偏偏要管这个闲事,替你爹教训教训你!”我如闻天籁,直起脖子向门口望去,只见萧贤一壁疾走进来,一壁指着徐老三愤然说道。
度娘这回像找着灯塔一样,询问萧贤:“二爷,这人怎么处置!”
“哼,怎么处置?依我看,把他绑起来,看他以后还见个人就动手动脚的不了?”那个伪娘又发话了。
一句话提醒了萧贤,萧贤笑道:“祁兄说的不错,只不过一时找不到绳子。”
伪娘娇声一笑,道:“这算什么,我这儿备着呢!”说着,便从腰间嵌着珊瑚的玉带里,扯出一条几尺长的麻绳来,我蹲在一边暗想,这家伙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么拉风的装备。
我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叫萧贤与同窗结下梁子,才欲上前劝阻,萧贤却对我使个眼色,是让我闲事莫问的意思,然后把绳子在徐老三身上七缠八绕,捆了个结实。
站在旁边的伪娘见徐老三变身风干腊肉,尖叫着鼓起掌来,仍然是翘着两个小指。
萧贤拖过战利品,说了一句“麻烦祁兄”,伪娘便会心微笑了一下,吭哧吭哧地把徐老三拖走了。
我顾不得一身泥水,跑过来问他:“你要把他带到哪里?”
萧贤轻声笑了笑,“参省堂。这家伙是工部主事徐有金之子,吃着公府的俸禄在这里读书,却整日好吃懒做,几次把师傅气得差点回了家,今日他自己找上门来,我正好收拾他!”
别看萧贤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临场处事却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我不禁赞叹,笑道:“你不怕他家里人跟你结梁子?”
萧贤毫不在意地一笑:“结去吧,叫我做了官,把这些不成才的世家子弟全摆平了,招收那些寒族中有才能见识的人来读书。嫂嫂千万别见笑,其实朝中官员之子,也不是个个如此,只是如今前方有战事,那些世家中的英才,都随军立战功去了,我本想去见识见识,无奈母亲不许。”
我想,萧夫人宁可自己身披戎装,也是不会让自己宝贝儿子站在枪林弹雨里的,脑子里很无厘头地出现了萧夫人扮成花木兰和梁红玉的形像,我不禁微笑了。
萧贤以为我是笑他,有几分赧然,笑道“嫂嫂是觉得我文弱书生,还想要建功立业?”
我连忙摆手,“哪里哪里,现在像你这样有想法的人不多了!”
萧贤叹一口气,道:“其实国家并非没有人才,只是群雄逐鹿,人人只求战功,还有谁重文治,前两年我就劝过父亲,想要重开科举,可是……”
我耳朵里又嗡嗡一片了,跟萧贤对话,总是有这样的效果,我情不自禁的走神走到天涯海角,然后兜回来,基本也不会影响对话的流畅进行。
我郑重点头,说:“萧贤,还是你有见识!”
萧贤立时像见了钟子期一样,热泪盈眶,“可惜也只有嫂嫂知道我!”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萧贤面色一滞,顿足道:“只顾着说话,竟忘了嫂嫂还没换衣裳,度娘,”萧贤向着一直默默站在远处的度娘叫道,“你先陪一陪嫂嫂,我去买两套衣裳来。”
“哎……”我伸手拦住他,有点不好意思了,“你买了衣裳来,我们怎么换呢!”
这下萧贤也犯了踌蹰,我浑身都湿透了,再换新衣裳也是枉然,须得找个地方沐浴才行,可是……他想了想,既而拊掌一笑,“无妨,一会儿我买了衣裳,再叫辆车,你们去我一位朋友家。”
朋友?萧贤笑着加了一句:“是一位姑娘!”
我发现自己就是个火眼金睛,我就说这家伙绝对是个资深二十四孝男友。
萧贤一转身走了,他刚走,伪娘就在门外探头探脑,我感激他刚才一“扶”之德,连忙点手招呼他道:“祁兄快进来吧!”
他眉花眼笑地走过来,“哎呀,不要叫我祁兄,我叫祁域,叫我阿域就行了。”
我咽了口唾沫,笑道:“阿域哥,你怎么没回家呢?”
“唉……”阿域幽怨一叹气,侧着头道,“爹去永州前线了,家里只剩下他那一群小老婆,天天闹得鸡飞狗跳,还是在这儿清净!”
唉,我也是一叹,原来有男人的地方,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战争,有女人的地方,则永远战火绵绵。
阿域絮絮地讲起他家里的事,我这才知道他爹是兵部郎中,家里光儿女就十几个,过年的时候,儿孙们聚在一起,他爹经常忘了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我拿出勾引八卦的记者范儿,说:“那你早点成亲呀,成了亲就能搬出来住了。”
阿域托腮眨眼,又是一长叹,“爹现在哪忙得过我来?我倒是心里有一个人,只是不知道人家什么意思?”
我的八卦瘾被一步登天地吊起来,没想到阿域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有一段望眼欲穿的暗恋,我进一步煽风点火,“那就表白啊,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
阿域有些怯怯,道:“我可不敢说。”
我再接再厉,“那就写信。”
阿域眼睛一亮,又黯然道:“这……这成吗?”
我一拍桌子,道:“怎么不成,答不答应是她的事,写不写信是你的权力。你就这么整日‘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人家一辈子都不会记得有你这个人!”
阿域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哎呀,你作的诗太好了,要不这样,请兄长代我,把你刚才作的诗写下来,我给他寄去,好不好?”
这……我犯踌蹰了,这哪是我作的诗啊,不知为什么刚才福至心灵地来了那么一句,应该是我前世背过不知哪一首了,然而神奇的是,当我试着去回忆的时候,居然把整首诗词,完完整整地回忆出来了。
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我点点头,当即答应替阿域写这封羞涩的情书。
阿域揣着情书欢欢喜喜地走了。我极有成就感的对度娘说:“怎么样,作人红娘,胜造七级浮屠吧!”
度娘只是默默地笑。
过了一会儿,萧贤也就回来了。可问题是,我通体乌黑像只甲鱼的样子,让人家车夫看见了怎么想?
还是萧贤聪明,拿起床头一条簇新的被子,将我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