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郡主到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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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郡主到淑妃-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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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尧没送我去玄真观,而是在西京南郊的桃源巷,择了一处大宅,让我住下来。原先在含烟阁伺侯我的内官宫女,悉数随我搬到了这里。桃源巷与刘奶奶和阿成哥的居所毗邻,我照顾他们倒更方便了些。
宫里风平浪静,一切如旧。听街谈巷议,只说淑妃触怒皇上,皇上又迁怒于皇后,索性连后宫都不再踏足。皇帝政务繁忙,接连几日总做噩梦,请了个会解梦的术士,说是战火初熄,亡灵不安,宫里阴气太重。太后急忙亲去太庙祭了祖,至于选秀的事,既然阴气太重,自然也推到了明年。
萧尧从未来看过我,只是每月初一,宫里会有内官莅临,以排山倒海之势送来银钱,衣料,首饰。东西实在太多,我每每对内官笑道:“回去禀报皇上,我用不了这许多,以后少送些来便是。”
内官唯唯诺诺而去,待到下月,却依然有增无减。渐渐地我也不提这些话了,只留下维持吃穿用度的,余下的钱物,便以皇帝的名义,布施给贫苦百姓。久而久之,西京城中皆称颂皇上恩泽四海,仁爱有德,大臣们也有上书称扬此事的,但萧尧从未因此事而封赏我,连下个口谕口头表扬一下也没有过。
我闲来无事,除了偶尔去翠景溪为婵娟的旧居扫尘洗地之外,几乎日日关在家里。命度娘在两溜青篱之下,栽了几株玫瑰、蔷薇,待到春末夏初,乱红飞舞,满院飘香,又在院子的空旷之处种了几畦菜蔬,鲜红碧绿,欣欣向荣,应季瓜菜,反比宫里的还要新鲜。
隐居闹市,任由光阴从指缝间流逝,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快要得道成仙了,据说嫦娥奔月之时,后羿在伊后面追了很久,企图扯住伊的飘扬的裙裾,把伊拉回凡间。我的后羿始终没有出现,只是当一日清晨,度娘揉着惺忪的睡眼,拽过扫帚准备实践《朱子家训》中的“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时,听到外面响起了清脆的叩门声,度娘打开门,看见萧贤站在外面。
萧贤踏进柴扉时,我正趁着柔媚的晨曦,赤脚埋在软泥里,给两畦水稻锄去荒秽,潮乎乎的露珠打在粗布偏襟短褐上,晓风拂过,凉飕飕地,身上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欣喜地盼望着时节一至,庭院中“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的好景。他负手立于我面前,笑得比吹面不寒的春风还要和煦,脱下了石青五爪金龙四团补服的萧贤,换上一套行水流水的月白直襟深衣,仿佛穿越回了多年以前,化身醉月湖初遇时的那个青涩书生。
不过这回萧贤可没有了新闻发言人的白浪滔滔,而是沉静地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地脉脉看着我。我被他看得脚心都发了毛,咬定青山不放松地站在淤泥里,抬脚出来也不是,傻傻戳在泥里也不是,想说句话打破僵局,话未出口,称呼上先有了问题,不知道是该叫他“成王”“王爷”还是“二弟”,暗忖半日,心想他虽是微服而来,到底是皇亲,叫一声“王爷”也不为过,却抬眼间,见他眼波流转处,那两潭温泉渐渐煮成了沸水,因此我也话至中途转了向,便踏在泥里行了一个平礼,笑道:“二弟!”
他眸光一滞,既而清淡地笑笑,道:“郡主这称呼错了!”
他叫我“郡主”,却也无错,无论是袁王妃还是萧尧,都未废黜过我郡主的身份,就连在桃源巷跟着我的内官宫女,平日皆称我郡主,可他不让我叫他“二弟”,自然是指我已不再是后宫的淑妃,只是一个弃妇而已。冥冥中似有一枚烧得通红的针,深深地刺入心底,锥心刺骨的痛楚翻涌出来,我假作无意地笑道:“一个废妃,的确不配再作你的嫂子,那么‘王爷’,请问有何贵干?”
萧贤脸侧向一边,空茫地看向竹篱上的蔷薇打出的挨挨挤挤花苞,笑道:“我也很快就不是王爷了,我已向皇兄递了辞呈,辞去官职。至于爵位,族中尚有年轻好学的子弟,我也请求皇兄将我的封邑赐给他们。”
我莫名惊诧了,问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皇兄答应了?”
他眼皮一垂,道:“还没有,不过皇兄不答应,我就继续上书请辞。”我正欲刨根究底,他却关切道:“如今天时还凉,晨起露水又重,快别在泥里站着了,咱们进屋再叙吧!”
一句提醒了我,始觉双脚插在泥里,早已凉透了,又酸又麻,忙唤度娘舀水来洗了,穿上罗袜布鞋,他却早已为避嫌疑走至正堂里去了。
茜儿捧了茶上来,我谦逊笑道:“布衣之家没什么好茶,这是度娘用蒸青之法制的玉露茶,你将就喝吧!”
萧贤呷了一口,浮现出“滴滴香浓,意犹未尽”的表情,笑道:“所谓‘中隐隐于市’,郡主如今也算清净之人了!”
我涩涩一笑,道:“是啊,我是‘竹篱茅舍自甘心’,却想劝王爷一句,‘大隐隐于朝’,王爷正值盛年,何不多为国家社稷操劳几年?”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道:“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我与嫂嫂是一般的心思,若……”萧贤的皮肤跟喝了茶水过敏似的,从面皮到脖颈,直至双手,全国山河一片红,他平复了略显急促的呼吸,努力使语调显得平静,“若蒙不弃,我愿随你一起归隐……”
萧贤这种另类的求婚仪式让我大脑缺氧小脑萎缩,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连化学元素都会衰减,他却仍旧“咬定青山不放松”,可偏偏他遇到的,是一个与他同样“任尔东西南北风”的人,所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我摇了摇头。
他带着一丝惶惑,不解道:“为何?他已将你废黜于此,难道你还奢望他能接你回宫?”
我苦涩地笑笑,言语如翩跹于天际的流云,悠远而空茫, “不是他废黜我,而是我离开他。我得不到一个“只取一瓢饮”的夫君,只能守着自己的心过下去。”
萧贤唇角一扬,笑道:“眼前就有一个‘只取一瓢饮’的人,你为什么视而不见?”
我侧过迷蒙的眼神,疑惑道:“你?”
他急切切地问道:“怎么你不相信我吗?”
我凝神看了他半晌,提醒道:“你忘了吗?你答应过崔妙沁,让她永远做萧贤的妻子,成王的嫡妃。”
萧贤气定神闲地答道:“不错,我是答应过她——可如果萧贤死了呢?”
我被他用生命来表白的方式吓了一跳,惊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眸中透出的柔和光芒如照进枯井的一缕暖阳,“你真不明白吗?我愿意抛弃功名利禄,仕途爵位,只要能与你……”他的渴望如挂在头顶的艳阳,晒得天地都要澎湃起来了,“与你长相厮守……珠儿,我早就想好了,人生最开怀的事不是锦帽貂裘,鲜衣怒马,而是至爱相伴,归隐林泉……”他清澈的目光离我越来越近,甘醇芳冽的气息劈头盖脸地向我袭来,若换作别的女子早已被秒杀了,可是我不会,我的心里装着另一个人,那个人自从走进我心里的那一刻,就再也不曾离去,这样满的一颗心,如何再容得下一个萧贤?
我坚决地向后退了两步,毅然道:“你对我的深情厚谊,我只能敬谢不敏了。萧贤,我不是可以与你‘江海寄余生’的人。”
我与他的这一番短兵相接,犹如屠龙刀与倚天剑卯足了力气互砍,碰撞出的绚烂火花转眼化为灰烬,最后落在他那儿的,是无地著相思,落在我这儿的,是相顾两无言。
萧贤眉心紧蹙,如星子般璀璨的眸子,此时却闪动着熊熊的烈焰,在小小的堂屋中火花四溅,“为什么?都到了这般田地,你却仍是对他一往情深?”
其实这也是我想问的,也许爱情本就不可理喻,只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宿命。



、第七十七章 青烟巷

忽然“喀嚓”一响,还以为是房梁断了,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才发现是萧贤将手中那只定窑霁红昙花杯捏得魂飞魄散,当然,被无端谋杀的杯子做鬼也没放过萧贤,阴魂不散地把他的手扎了个鲜血淋漓,我蓦然一惊,慌忙拿了干净的白布为他止血,又吩咐度娘研了梅花点舌丹来给他敷上。
我静静将柔软的白布一圈一圈缠盖住萧贤的手心,一边婉声劝道:“你博学多识,若退出仕途实是可惜了,就当帮你皇兄一把,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萧贤的脸上浮起一个潦草的笑容,“不可限量?再‘不可限量’又能怎样?他拥有天下,还拥有你,我就是耗尽平生精力,也难抵其万一,我只是不甘心,自己到底哪一点不如他……”
他的牢骚还没有发完,我已经心惊胆颤了,自古皇家本无亲,为了皇位手足相残的事不胜枚举,不知有多少人在通往九五至尊的不归路上壮烈成仁,万一萧贤备受打击失去理智,回头叫萧尧当了替罪羔羊,可如何是好?
可是看看眼前这个襟怀坦荡,刚刚才指天发誓死了也要爱的痴情王爷,怎么看也没长出弑兄夺位的面相来。我倒颇犯踌蹰了,这大半年来,只挂念着萧尧在宫里眠食寒暖,却不曾想过,做皇帝也有性命之虞。在那个人情如寒冰的宫廷里,攒动在他面前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谄媚,却难寻一缕温情关爱。我忽然很想他,牵动情肠地思念他。
萧贤见我失魂落魄地模样,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怕又激怒于他,遂沉默不语,眼眶里灼热的泪珠却接踵而至地落在襟袖上,萧贤愣了半日,仰天一叹,道:“你又在想他了?”
我忙不迭地否认,摆手道:“不不不……”
萧贤神色黯淡“豁”地站起身来,冷冷道:“除了他,你还会为谁流泪?”一撩衣裾,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我食不甘味夜不安寝地为萧尧的安危担忧,不出一月,人已瘦得走了形,像饱满水润的黄瓜扔在烈日炎炎下曝晒几日之后,褶皱了,缩小了,整个人无精打采。度娘担心我忧思成疾,日日念紧箍咒一样的催我出门散心。其实我哪有地方可去,不过去婵娟的故居洒泪凭吊,再不然就是去看看刘奶奶和阿成哥。
可自从萧贤对我一番倾肝吐胆的表白之后,每次走进婵娟的旧居,我就会有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愧疚,因为如果崔妙沁知道,萧贤的梦中情人原来潜伏得那样深,就算不会手刃我,至少也不会对婵娟下毒手。
想到婵娟的的香消玉殒,背脊便一阵阵地发凉,那样生机勃勃的鲜活生命,说没就没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和死,而是桃源巷到重华殿,是我和萧尧之间,横亘着的权力,礼制和那些难以逾越的命中注定。
初秋的气息在惨淡的秋花和衰黄的秋草中翩然而至,胜似春光的秋阳暖暖地悬在头顶,像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柔柔地抚摸着你,心里变得无比熨贴。
这日清晨梳洗时,我喜滋滋地看着院子里浅碧的藤架上结着累累秋茄子,紫中泛黑,油光水滑,又密又忙的绿叶掩映着茄子气势辉煌的紫,一派峥嵘,好不热闹!
拣了一片五瓣梅花的面靥,左右挪动拿捏着该贴在哪儿,贴在额上,一面对度娘笑道:“刘奶奶牙不好,就爱吃炒得软软的茄子条,你呆会儿摘几个嫩的,咱们给她送去。”
度娘见我居然主动要求出门,暂时没有抑郁症的迹象,也欢欣鼓舞,手脚麻利地伺候我画眉抹胭脂,打扮得红口白牙之后,便愉快地拎着竹篮子摘各色菜蔬去了。
九秋的艳阳仍旧有些渐欲迷人眼,我和度娘直到用了晚膳,才登车出门。时维九月,碧澄澄的天空挂着一轮枯黄的斜阳,我们打起车篷,余晖落进车里,整个人身上都像飘着一圈金毛衣子。西京的红枫墨菊在金风里飒飒招展,如一幅底色为淡金的大红大绿的水彩,伶俐洒脱地挥舞着萧瑟秋意中硕果仅存的勃勃生机。
到刘奶奶住的地方,必得经过翠景溪东畔的青烟巷,那青烟巷虽与西京的寻常巷陌打成一片,并未见得有鹤立鸡群的迹象,然而住在这里的老街坊都知道,西京的达官贵人,富商大贾一到夏季便会集体组团来避暑,青烟巷也就成了无数富人的私人行宫。
只因西京夏季躁热,而青烟巷与翠景溪毗邻,湖中积水如碧,绿莹莹蓝湛湛,有浮萍水藻荡漾其间,望远山明净如妆,观近水波光如练,夏夜微风拂来,微波轻荡处,浮起一朵朵涟漪,卷着湖畔的草木郁郁,香气撩人送到巷子里每户人家的庭前屋后,实是避暑胜地。因此一逢盛夏,此地便比皇宫周匝的街市还要热闹。但只炎夏一过,此地湿气凝重,青烟巷便巷如其名的,只剩下一股股青烟,人去楼空。这里的一冷一热,因季而异,恰如世间的人情冷暖。
这日我们经过青烟巷时,照旧是一幅“万径人踪灭”的风貌,方圆三里内连条狗都难找。爽簌发,清风生,我与度娘优哉游哉地欣赏着仿佛特为我们量身定制的美景。忽然,眼前飘过一个虚渺渺地影子,宝蓝色的一团,像没长腿的魑魅魍魉,一掠而过。我起初以为自己眼花了,过后凭着一种视觉上的记忆,我确定自己没有弄错,而且那个影子还透着一种莫明其妙的熟悉。
我问度娘,“你方才可看见一个人影闪进青烟巷了?”
度娘眼珠一轮,想了想,颔首道:“影影绰绰的,并不真切。”
我将身子向前探一探,幽幽地对度娘说道:“在青烟巷居住的皆是西京城的显贵,且不说如今正是人迹罕至之时,便是偶尔有人来,也是前呼后拥,声威赫赫,决不会孤身一人前来。”
伊埋头思索了半日,笑道:“怎么?郡主怀疑那人非奸即盗?便是,那也是城中捕快的事,与我们何干?”
我双眉紧锁,总觉哪里不对,只嗫嚅地说道:“我只觉那人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我们正议论着,忽见那一抹宝蓝的影子转出青烟巷,左顾左盼地像怕踩着地雷一样,然后一头扎进巷口的客栈中,我忙叫赶车的小内官云喜停车,拽下软帘遮了,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宝蓝袍子从客栈里出来,晃着膀子碧波荡漾地出来了,那二级地震一般的摇曳姿态,让我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几乎同时,度娘也已在记忆中人肉出了这个人,与我异口同声地叫道:“姜博远!”
我掏出一锭银子给云喜,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方才那人在客栈里做了些什么!”
云喜唯唯诺诺地领命去了。度娘不禁赞叹,笑道:“平日郡主只说奴婢记性好,今儿郡主是怎么了?一见背影便知那人有异。”
我冲伊诡秘一笑,自得道:“这回可知人外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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