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偷笑,“郡主这‘欲擒故纵’的法子,也真是叫人哭笑不得了,只是郡主怎知道凌霜郡主会去那儿的?”
我得意洋洋地一吸鼻子,成就感登峰造极,“微风苑地方偏,王府里难得有人去那里,住得近的只有王妃,她又怕湖上湿气重,也不肯去,我前几日听值夜的小丫鬟说,凌霜郡主这几日常去那里放风筝,还跟下人埋怨,说我弄折了微风苑边上植的西府海棠——我写张白幡也是碰碰运气,反正她今日不去,明日也一定去,她们姐妹又不和,不然,落雪郡主早会提醒她姐姐别去踩那个雷池了。”
度娘也很兴奋,说:“郡主只知道她们姐妹不和,却不知这姐儿俩儿,冷面冷心到何种地步呢。”
一听到有八卦讲,我立时目光灼灼,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说说快说说。”
度娘摇头叹了口气,道:“凌霜郡主与落雪郡主都是侧妃所出,本没有什么身份高下,可落雪郡主自幼长得玉雪可爱,又是一副灵牙俐齿,因此比凌霜郡主就得宠些,封邑大,赏赐多也就罢了,连她的郡马宫志骞,在朝中,都比凌霜郡主的郡马姜博远更得宠些,可偏偏凌霜郡主是嘴上温柔谦和,心眼儿却比落雪郡主多十倍……”我心想,头一回我就看出来了,整个一闷骚型的阴谋家,“所以,姐妹之间不免早有心病,听说有一次落雪郡主发脾气,抓起削水果的小银刀就往她姐姐头上掷过去,结果凌霜郡主的额头上就落了疤,到如今也还是每日以面靥遮掩,”度娘说得我鸡皮疙瘩此起彼伏,活脱脱一升级版的野蛮女友啊,我对宫志骞先生的同情又一次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了,“可姜郡马也不是省油的灯,见爱妻被伤,便暗地里搜罗宫郡马贪赃枉法的罪证,后来,宫志骞也是沾媳妇儿的光儿,只被罚俸一年,可从那以后,王爷和侧妃也不似以前那般袒护着落雪郡主了……”
我默默地吐血了,姜郡马在闷骚这一点上,真是与爱妻“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西兰花”,我听着这一团万马奔腾群魔乱舞,脑袋都快脱落了,这样乱七八糟的姐妹连襟,只能让人无语再无语。
还是度娘打破了沉默,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奴婢一直想问郡主一件事……”
我端起度娘给我做的糖蒸酥酪,喝了一口,闲闲地道:“你只管问!”
度娘笑道:“我跟云裳是同时赐给郡主的,为何郡主单单信任奴婢呢?”
我轻描淡写地说:“那很简单啊,你是父王指给我的,云裳是王妃指给我的,谁真心对我好,难道我连这个也看不出来么?”
度娘会心一笑,道:“那么云裳……郡主打算怎么办?”
我默然片刻,道:“你既号称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想必已有了主意,说说看!”
度娘笑道:“若郡主信得过奴婢……”说罢凑过来耳语一番,我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度娘早料到我会把革命队伍大清洗的工作,全权交给她代理了,有这么个能干的助理,我还愁什么呢?
云裳踏进含烟阁的时候,心情是有一点七上八下的,等她看到院子里的侍女都名司其职,四下并无闲人,只有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时,心也放下了一半,蹑手蹑脚地往屋里走。一只脚才踏进门槛,几只纱灯突然被同时点亮,当她看到在堂前的黄花梨木镶嵌石心椅上正襟危坐的我时,表情像是蓬头鬼刚刚从五殿阎罗王那里越狱出来,却迎头碰上了端着手铐脚镣的钟馗。云裳被瞬间秒杀,魂飞魄散!
我的眼光向下移了移,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东西,于是气定神闲地使个眼色,屋里一干人如鸟兽散,只剩下我,度娘,云裳,三个人同时聆听着暴风雨来临之前深不可测的寂静——精神世界里的绝杀即将开始!
我呷一口茶,作镇定自若状,然后风轻云淡地笑笑,问道:“云裳,这么晚你到哪儿去了。”
云裳更风轻云淡的笑笑,答道:“回郡主的话,奴婢的姑母在锦妃处伺候茶水,奴婢找姑母说话去了。”
锦妃是爹的庶妃,叫莘慕锦,比我大一点,人虽年轻,却不得宠,至今仍旧住在东南角子上的钟霭榭。
我胸有成竹,幽幽地说:“你去钟霭榭,可是出了含烟阁一路过镜花桥去的。”
云裳愣了愣,似乎查觉出我已有后着,却摸不着头脑,只得答了声“是”,细如蚊蝇。
我淡定地抚一抚玲珑山茶花珠钗上垂下的米珠子,笑道:“除了去你姑母那儿,你那儿也没去,对吗?”
云裳早就疑窦丛生了,但实在无从知晓其中关节,只得又答一声“是”。
我点点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矣!“你既去钟霭榭,应是出门向东去,鞋上怎么会沾了木槿台上的土呢?”
、第九章 惊喜,无处不在
云裳像是听到山雨欲来前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身子无法自控地抖了一抖,然而伊仍旧面不改色道:“郡主的话奴婢不懂……”这句话越到最后却越是声如蚊蚋。
我笑道:“钟霭榭在含烟阁的东南,木槿台在含烟阁正西,你若没有去别处,也不曾绕远,自然不会经过木槿台,不过实告诉你吧,我让度娘在木槿台上撒了些红土,你若没去过,怎么鞋上会沾有那里的红土?”
度娘不失时机的与我一唱一和,道:“那一抔红土是奴婢去年为了栽罗汉果,特意托人从儋州带来的,西京从无此物。”
云裳扛不住这二比一的终极对决,终于见了棺材,但伊不想落泪,直着脖子叫道:“奴婢……”
我岂容她成为漏网之鱼,乘胜追击,来了个一剑封喉“你去了哪儿,干了什么,你知道,我也知道,依我看,你到底是王妃赐给我的,我也不想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怎么才能想个法子,叫我的眼前清净,也不再叫你两处为难,还能保全大家的体面,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不然,你主子以后叫你做的事做不成,你也难做人!”
云裳当然有办法,不几日,她就禀明袁王妃,说自己素有弱疾,怕过了病气给我,求王妃给她个别的差当。王妃也不细问,把她调去谕德厅看屋子了。
我问度娘,“你说王妃知道吗?”
度娘眼珠飞快地轮了几轮,笑道:“奴婢只知道,云裳原先是随她爹娘在宫郡马的哥哥那里当差的,还是落雪郡主跟王妃说情,叫她进府为婢的。”
我拿着小银钳子磕核桃,一使劲,银钳子深深地陷进核桃里,哼,好一招“移祸江东”,阴险太阴险!
王妃怕我人不够使,要另指人给我,我立即作了一把温良淑女,婉言谢绝,兵贵精不贵多,我不是韩信,不敢多多益善。
爹知道了,对我的勤俭节约,不搞特权大加赞赏,我心花怒放,爹给了我一个多么好的以裁剪冗员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的强大借口啊!
初夏的炎热紧攫着春的尾巴,款款到来,柳阴渐浓,红紫成尘,芳菲淡去,白天长了起来,更觉得一早一晚清凉舒爽。轻霞落在薄露上,映着赤橙黄绿的炫丽之色。青草绿叶散出浓郁的清新之味,渐渐掩盖了花朵的醉人芬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阳光开始变得灼热,入府转眼已有两个多月了,但是我一点也没有时光从我的指缝里流走的感觉,反倒是我,滋溜一声,就从春天跳到了夏天。
在刘奶奶家的时候,我最喜欢过夏天了,随便穿件四处透气接八面来风的衣裳,也不会挨冻,树上结满了果子,讨不到饭的时候,也不会怎么挨饿。
可在这王府里,我就觉得夏天不怎么爽了,大太阳底下,还要日日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去给爹和王妃请安,我像块千层糕一样,在王府的花光树影里臃肿地移动,等千层糕从里到外散发出黏中带腥,馊中带酸的腐朽味道时,我就会被度娘拎起来,投进一只硕大的木桶里,浸在漂满花瓣的温水中,呈垂死状。
度娘手里拿着一只花纹精致的犀角梳,轻轻地给我梳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对我循循善诱:“府里规矩多,郡主千万要忍耐。”
我困得东倒西歪,度娘的话像是从外星空传来,忽高忽低,我迷迷糊糊地说:“知道了,我就当在街上偷吃的被抓了,装在站笼儿里扮黄鹂鸟给人看呢。”
度娘扶了扶我的头,我像条带鱼似的,后脑勺磕着盆沿儿,挂在桶边儿上。度娘说:“王妃以后要是留郡主吃饭,郡主千万别实在吃饱,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要回来饿了,我再给您做。”
我脑子混沌,用潜意识回答着度娘,说:“行,以后我一定比阮媚儿怀里那只猫吃得还少。”
隐约听到度娘好像扑哧一笑,又不真切,雾里看花一样。度娘说:“这些郡主慢慢习惯就好了,眼前倒是有一件事,得早做准备。王爷大寿,郡主可想好送什么寿礼了吗?”
混沌的小宇宙被盘古一斧子劈开了!我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我还没想好。”
度娘一边舀着水,冲着我的膀子上“飞流直下三千尺”,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这个,还是得郡主自己拿主意,方显孝心。不过,往年凌霜郡主和落雪郡主送的寿礼,倒也权可当作成例。”度娘便又絮絮地对我讲起哪年凌霜郡主送了个金寿星,哪年落雪郡主又送了个福寿香,哪年送了个錾金彝,哪年又送了串伽楠珠,度娘讲得绘声绘色,我眼前一片金光闪闪,化作无数只上下翻飞的金蛾子,成群结队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去。心想这姐俩儿掉加利福尼亚金矿里去了吧,不知道是给老爹祝寿还是参加“鉴宝”节目。
我忽啦一下从桶里站起来,抹了一把脸,眯缝着眼,说:“连我都知道‘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就她们姐儿俩那副行径,就算挖座金山来,也不算孝顺。”
我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原来是度娘手一松,手巾掉在了洗澡水里,水面上五颜六色的花瓣,瞬间狼奔豕突。度娘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抓着我的两条荡荡悠悠的细胳膊,热泪盈眶,“郡主会背《孝经》了,郡主会背《孝经》了……”
是啊,我也被自己惊艳了,莫非那半碗孟婆汤有限制使用日期?还是……想想仿佛很久的很久以前,我还真是背过不少的书,但现在……唉!我突然又想起来,入府之后,爹对我百般疼爱,我也真正感受到父女连心,莫非是亲情无敌?让我恢复了记忆。
我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努力地回忆以前背的书,但想破了脑袋,再也想不出半个字,算了,爱咋地咋地,反正在这儿,又没人逼我背书写字。
我只能嘿嘿笑,“没事儿的时候看了几句……几句而已……”
度娘也不再墨迹背书的事儿,一边拿了一摞干爽的衣裳,一边扶我一步迈出木桶,“其实郡主有这般心胸最好不过了,毕竟送寿礼,表孝心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都是些场面功夫而已。”
度娘总夸我“心胸”啊“心胸”的,其实我的胸不大,只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我才不要斗来斗去,斗出心理障碍呢。
我换了寝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开始琢磨着送什么给爹好。虽然送寿礼,有创意不如有心意,但如果心意太惨烈,比如把寿桃蒸成地雷状,或者长寿糕里充满了被诅咒的味道,好像也不太合适。度娘倒是样样来得,要她替我准备一份也不难,却不能表达我的心意。
想来想去,珠儿活了快二十年,还真是一无所长,除了……
掌灯十分,我吩咐度娘在屋里多置几盏绰灯,把屋子照了个锃明瓦亮,摆在面前的小笸箩里,大约盛了几十种花色的绣线,浓重的颜色在一个小小空间里挤得水泄不通,我拈针挑出一根丝线,就开始就着烛火给它做手术。
像个木雕泥塑似的忙活半天,眼神都涣散了,终于有了一点小小的成果。度娘走过来,看到我的劳动果实,笑道:“郡主今儿是怎么了,又跟这几根线过不去。”
我把针特有势地重重一放,说:“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要干什么?”
度娘仍旧开玩笑,说:“奴婢只怕一口气吹大了,把郡主这点小玩意给吹到九霄云外去。”果然,那一根根分崩离析的线,淡到几乎看不见,像伏地魔的灵魂碎片一样,奄奄一息地挂在桌子上。
我赶紧采取保护措施,紧闭门窗,大热天捂得屋里像只箍桶似的,距离这些轻盈的小东西一米之内,我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度娘俯□子仔细研究半天,也没看出个头绪,只得笑问我道:“郡主这是要做什么?”
哈,原来度娘也有抽的时候,伊的信息库里还没收录这个词条呢,我太有成就感了,得意地告诉她,“这叫——精微绣!”
度娘果然现出无此搜索结果状,笑道:“这个奴婢还是头一回听说,郡主给我讲讲。”
这可说来话长了,我在严乡绅家伺候他家小姐的时候,严夫人从无锡请了一位绣娘来,教严小姐做针线,那位绣娘可真不是盖的,绣活做的那叫一个鬼斧神工,真是绣花花开,绣鱼鱼活,尤其震撼的是,她居然能在巴掌大的一小块地方,绣出繁复的花草人物来,绣娘告诉我们,这叫精微绣,几十种丝线之所以能盘根错节在那弹丸之地,是因为细细一根丝线,已被拆分成八股,十六股甚至更多。
这么变态的绣法,估计只有银河旁边的织女才能做到,借折线来发泄一下姻缘被拆散的悲愤心情。不过鬼使神差的,在严小姐捏针捏到手软,却仍无半点长进的时候,我居然跟着绣娘学会了这一招,绣娘很开心,说精微绣需要天生的悟性,有缘人才学的会。我听伊说的跟尼姑化缘似的,生怕她把我化了去,一辈子当这个苦差,于是翻然醒悟,放下花针,立地成人,接着讨饭。
不过我到底还是学会了十之七八,虽然没有绣娘那般巧夺天工,却也还有几分形似。所以我想在一方素帕上,给爹绣一幅肖像,作为寿礼。
“度娘你看怎么样?”我小眼闪贼光的望着度娘。
、第十章 悉数登场
度娘的眼镜结结实实地跌在地上,摔得粉碎,“原来郡主是真人不露相,奴婢佩服。”
能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度娘高山仰止,我的小心肝儿开始得瑟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行云流水地活动在眼前:灯红酒绿,衣香鬓影,无数淡烟黄的软木塞子弹在了地上,玫瑰紫的葡萄美酒汩汩流出,注入光辉灿灿的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