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常姐一会儿,她却不曾接我的目光,径自做着自己的事。“算了常姐,我知道你的难处,不过也请 体谅我的难处。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不给我工资了,我其实对公司也很失望。这样吧,我想和老板谈谈这件事。 ”说完,不等她回答,我站起来,走出门。
老板的确还在。当我敲门他允许我进去以后,他抬眼,从老花镜的上方看了看我,又低下头,接着看文件 。
“老板,我想和你谈点事情。”
老板这才叹着气,把文件整理到一边,示意我坐下。
“是不是常萧和你说什么了?”他十指交错地把双手放在桌子上,一脸的严肃。
“对。我不想去销售部。因为我没有经验,也没有兴趣。”我抬着头,盯着他的眼睛。
“我只是想让你多挣点钱,给你一个挣钱的机会。再说,你在公关部的工作也不令你们严经理满意,严芳几次 向我说,你对工作不认真,可是我都不相信,不过我是会观察的……还有我的秘书,她虽然学历不如你高,但 是人家勤勤恳恳,你为什么就轻视人家?常萧一直对你不错的,可是最近也常说,你自我满足。还有勇子,他 一个司机,本来就不怎么管公司的事,可是偏偏也对你有意见。我回家的时候,希望在车上安静安静,不想再 听到不愉快的事情,唉,你说,我怎么办?所以,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把你调销售,看看你以后的工作态度 。如果换了旁人,哼,我早就不要了!”老板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坐在椅子上,迎接着他的目光,心里好笑。好啊,这些人,竟然都在搞鬼。平时看不出来,真是墙倒众 人推啊。我笑着摇头。
见我没反驳他,老板接着道:“常姗啊,当初你刚来公司的时候,我很喜欢你,觉得你读过一些书,反应 也比较机灵,可是,在工作过程中,发现你很懒惰。跟着我的人,懒惰可是不行的,所以我把你调到公关部, 当然,你也做了些工作,对公司有些贡献。不过,工作本身没有停止啊,你为什么就放弃工作了呢?请假请了 好几天,严芳让你上班你都不来,这样的态度让公司实在没办法留你。这次调你去销售部,已经很照顾你了。 ”
我仍然没有说话。可是我已经不再看他的脸,他的那张老脸已经让我够恶心的了,是的,我不想再看见!
“还有,你借公司钱的事情,本来体谅你家里经济条件有限,看你也确实有事,就把钱给你了,可是,并 不是说,就不用还了。”
“老板,我今天晚上陪你,可以吗?”我看着他,说。
老板有点吃惊,他又从眼镜片儿后面瞄了瞄我,然后摆了摆手,道:“秦姗,本来就不是一回事,不要混 淆。再说,我也不是随便就和女人发生关系的。钱是钱,感情是感情。”
“照你这么说,你是不要我了?”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想要你呀,我这么高的身份,怎么会随便要女人?”
我腾地站起来,我几乎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老板,这钱,我不还了,销售部也不去了,我马上就去写 辞职信!”说着,转身就走。
“你辞职当然可以,不过,”老板接道,见我停了脚步,才说:“不过,你一定要相信,如果我不放你, 你就出不了国!如果你不还钱,我一定会让你用其他的方式偿还。”
“你威胁我!”
“你不值得我威胁,去吧。”
我一口气跑出公司,站在街上,看汽车和行人来来往往。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有的嫌我碍事,用肩膀撞我 。可是,我没有感觉。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肮脏?我究竟做错什么了?难道这些都是因为我爱了安邦,是我爱 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所必须接受的惩罚?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是空的……感情、孩子、工作,竟然可以 在一夜之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偏偏就是那张借条没有消失,反而它的存在更具地位了!我该怎么办啊 !
太阳在头顶火辣辣地烧,可是我却浑身冒寒气。我怕了,我真的怕了!
街上的人一大早就没精打采的,小店的老板摇着扇子,听着京剧。楼底下看自行车的大妈也搬了凳子在最浓的 树荫下面乘凉。我漫无目的地在街边的小店转着。这些廉价的时髦衣服,是很多很多年轻女孩的宠儿。我的心 情说不上是低落还是轻松,又似乎本来就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走马观花地浏览这些服装。有的时候,会站在店 主面前听听她的推销,而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入耳。
一晃,就是正午了。我并不觉得饿,好像全身已经木了,只是想在街头多逗留一刻。
“爱你不是两三天
每天却想你很多遍
还不习惯孤独街道
拥挤人潮没你拥抱……”
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不想接电话,这个铃声我也得换,换成新近流行的《披着羊皮的狼》才合适。伤心 的时候,听了这样的傻歌只觉得心烦!靠!都是狼,都他妈的是混蛋!
本以为我不去接,那边就会挂机,可是手机唱起来没完没了的。我从手包里掏出来一看,竟然是安邦家里 的号。一瞬间,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很多,并且闪过无数的猜想。我该不该接?如果接了这个电话,又将意味 着什么?想起这么多天,他都在躲避我,让我一个人承受了那么痛苦的事情,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也许该是算 帐的时候了,我于是按下了接听键。
打电话给我的竟然是安邦的老婆。电话里,她的语气同上次一样,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我着实佩服这个女 人的冷静和沉稳。她要求我去上次的“绿野仙踪”见面,想和我谈一点事情。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谈话内容会出现在我们之间,上次的谈话,已经让我彻底认清了安邦,对于他,我也再 没有什么渴求。但是,我还要生活,还要走以后的路,我只有把我们的孩子打掉——我不可能养育一个如此不 负责任的男人的孩子。虽然,梦里几次都有一个小孩子叫我“妈妈”,可是,我依然不能妥协给这个生命,任 何游戏都有规则,违反了规则,就会受到惩罚。我不过是无意中违反到规则,这种惩罚于我来说,是应该的, 我已经没有怨言。我会很快忘记,重新开始。年轻,就是我的资本。可是今天,她却主动把我约来,我竟然猜 不透她机关里的奥秘。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吗?我已经输了,彻底地输了,请你们都放过我吧,别再逼我 了!但是,这个女人还是令我尊重,我决定再去见她一次,再一次去面对,这个安邦背后坚强的智囊。
进了“绿野仙踪”的大门之后,咖啡香四溢,人却很少,大概因为是刚刚过了正午,人们在犯困,而到了 下午三、四点,他们才会跑过来喝咖啡。我一眼就看到在一个角落有一个女人,背向门口,瘦弱,在啜一杯茶 。我走过去,是她。她看见我,示意我坐在对面。
她今天依然是一套长袖套装,银灰色。大概是因为身体太虚弱了,她才这样频频穿起长袖的衣服。而我, 仍然是无袖长裙,其实我的体质非常好,即使流产,也没有在身体上造成太多的伤害。
“你喝点什么?”她问。
“也喝茶吧。不过你喜欢红茶,我却喜欢绿茶……”
“上次因为儿子自己在家,所以我回去得比较匆忙,所以今天又把你约了出来。”她说。她的唇上又涂了 咖啡色的唇膏,显得很庄重,并且,在说话的时候,她的唇优雅地运动,很美。这个印象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 时候就形成了,并且几乎成为了她整个形象的代表。
“其实上次我们谈过,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不想破坏你们的家庭,因为你确实很贤惠,相比之下,我浅 薄得多,我做不到你的高度。至于安书记另外有情人,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不过,既然我会放弃,相信那个女 人迟早也会放弃。那个女人我见了,不是你的对手。你们应该提防那个女人有一天会把这件事情抖出来。至于 我,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和安书记再有什么关系了。”
“她不敢那么做,如果她那样做就全完了。不过,今天我要谈的不是这个。”她平静地说,同时把声音放 得更低:“感情的事情顺其自然,我不会勉强他,更不会要求你去做什么……你了解我们之间的婚姻吗?”
我睁大了眼睛,难道他们之间的婚姻有多么复杂吗?她看着我疑惑的神情,笑了一下说:“我们的婚姻是 典型的政治婚姻。如果没有我父亲,他根本走不到今天。其实我们结婚时两个人的爱情不多,是我父亲当时一 眼就相中了他,看出来他很能干,就让我们结婚了。过起日子以后,我很爱他,他也知道。虽然有我父亲的社 会关系作为基石,但是他自己也很努力。他擅长交朋友,前些年,自己建关系网的时候,他常常后半夜才回家 ,老是醉醺醺的。有的时候吐得满地都是,我还得收拾。不过,他的悟性很高,加上我父亲的帮助,他才能晋 升得这么快。
“不过,自从他坐上这个位子,事情就复杂多了。你也知道现在的社会风气,没有求他办事不送礼的。水 至清则无鱼。清官有,但是太少了,并且很危险。大潮流如此,如果逆行,会很快翻船。他就顺流了。不过现 在遇到了点儿小问题。”她说到这里,抬头看我。
我忽然明白了,今天菲菲提到的安邦卷入穆局的案子看来不是凭空的,难道是因为这件事情?
“我不太明白,能把话说得清楚一点吗?”我试探地问,同时也多给自己一点考虑的时间。
她笑了一下,说:“秦姗,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儿,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这么说吧,穆局你可能也认识, 现在有人整他,有点小麻烦,上面查他的时候,发现一尊金佛在他那里。我知道这金佛是你送给安邦的,因为 穆局喜欢,安邦就给他了。问题就出在这金佛上。金佛的盒子里面有一张收据,是你们公司的抬头。凭他们的 关系,穆局是不会咬出安邦的,你们老板也不会,所以只有你……我也知道,你最近和安邦关系很密切,他的 事情你应该也知道得不少,所以,今天我请你出来坐坐,就是谈这件事情,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手捧着茶杯没有说话。
见我没有说话,她接着道:“秦姗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安邦说,你的男朋友出国读书了。国外学费 很贵,他年纪不大,一定缺钱,不如从我这里拿些去,也算是我捐给希望工程了。”
我抬头看了看她,笑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安书记那么伤害你,你还这么帮他。”
她把目光移到杯沿上,回忆般地说:“秦姗,很多事情你未必懂,我说了,我们是政治婚姻,我帮他就是 帮我们全家,况且,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够幸福。”
“那么,你这么做,安书记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外面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办呢,不过我会告诉他。如果你同意,钱不是问题。”她说。
“这样吧,我想单独和他聊,也见他最后一次,不过我现在已经约不到他了,还麻烦你帮我约他出来。”
“有这个必要吗?”她问。
我低了头,想了想,说:“我认为我应该再见他一次。不过你要明白告诉他,是我想见他,最后一次。”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拿出手机,转到洗手间打电话去了。
我抬起头,看窗外渐起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木然的表情,密密麻麻地在街上晃动,忽然,我有一种 幻觉,仿佛他们都不存在了,加拿大那广袤的绿色土地排空而来,还有那柔软的温哥华的海滩洁白的海鸥以及 喷起水柱的鲸鱼。几个孩子赤着脚在挖沙子。海风微微地吹过,吹碎了他们的笑声,撒满了这个世界…
这个女人确实充满了智慧。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微笑着坐下,把杯子中剩余的红茶一口喝完,对我说:“ 秦姗,我已经和他说了,他可能半个小时后就过来。你们见面以后,若想换个地方也好,毕竟这里说话不太方 便。有什么话,尽管对安邦说。他这个人其实不坏,能帮你的地方一定会帮你的。和他这么多年了,他是什么 人,我最清楚。
“我就不多留了,下午我还有很多事,就先告辞了。”她低头把手机装入她棕红色的手提包,顺便掏出面巾纸 擦了擦脸,然后抬头问我:“你还有什么话吗?”
她的眼睛不大,眼睛周围有几粒雀斑,可是皮肤很光滑,毛孔也细致。
我摇摇头,站起身,伸过手去。她忙把包交于左手,同我相握。她的手,同我一般地凉。
“谢谢你,嫂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对她一点的敌意都没有,反而很同情她,也心疼她。难道,这些仅 仅是因为她是安邦的女人吗?或者是因为爱屋及乌?不,不是,她的身上,确实有着一种坚毅的东西,那是一 种能量,是一种精神,是从骨子里面透出来,而非我们这些年轻浮躁的女生可比的。
安邦有这样的老婆,是一种福气。
“保重。”我最后望着她高而瘦的背影说。
她站住了。她回过头,站在阳光里,对我认真地点点头,说:“你也要保重。”
她走了。我的面前空了。服务员客气地收走了她的茶杯,于是,仿佛她就从来不曾来过。那高而瘦的身影,那 长袖的套装,那曲线优美的嘴唇。还有,那聪慧而冷静的大脑。我相信,他们的儿子,会因她而优秀。
“先生,请问你几位?”
“噢,我找个人。”
这是安邦的声音。就算我死一千次,我依然可以在芸芸众生中清晰地辨别出他的声音。浑厚的、悠长的,仿佛 普陀山的钟声。我把杯子紧紧握在手里,企图把它捏碎。我想,他的目光应该一下子就落在了我的身上,因为 现在人很少。其实,即使满满的客人,他也该能够一下子认出我。毕竟,我是过他的女人,我有过他的骨血, 我爱过他,真诚而无悔地爱过。
我不由流泪了,就像这么多日子以来,每天流泪那样地哭了。
我伏在桌面上,抽泣。这样的抽泣,让我想起那夜,在他的车里的悲伤,还有,他温暖地为我开了房间离去的 身影。我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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