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接电话?”身后,穆雍的声音传来,“你刚做完手术,应该好好待在病房内。”
穆珂转过脸来,穆雍被妹妹冷漠锐利的目光所灼,默然。
她问:“是你的主意,对不对?”
“你是穆家的人。”
“他救过你。”
“他是为了将冈萨雷斯和我一网打尽。救下我们的,是及时赶到的叔叔。”
穆珂沉默,又问:“是叔叔同意的?”
穆雍不忍跟她说,这原本就是叔叔的意思。穆川在她心目中,如同父亲般神圣。在沙迦南出现之前,他是对穆珂而言最重要的存在。穆雍只能缄默不语。
“一切的开始,仿佛是他的曾外祖父害死了我们的爷爷,然后是父亲和叔叔对他们满门的血洗。接着是他们害死了父亲、叔叔……但在此之前呢,到底是谁先杀了谁?谁害的人更多?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穆珂目光仍清冷,语气却越发激动,“对了。其实谁和谁的恩怨,你根本就不关心。你只在意要解散瓦萨里家族,然后入侵他们涉足的产业。”
穆雍扳过妹妹的肩头,用力将她往走廊上带,“你要好好休息。现在,回房间去。”
只听向来温顺婉约的穆珂,不置可否地一笑,“我不再是被囚在城堡中的公主,你再不能对我发号施令什么。我只有一个请求,请让我带着沙迦南离开。”
穆雍没料到穆珂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强压下心底的震动,低头看着穆珂的双眼。她这样年轻,然而目光却苍凉。
“你知道叔叔不会同意。”
“他不得不同意。否则,我会告诉母亲这一切。”穆珂扬起脸。
穆雍一怔,“你已经知道了……”
“在手术之前,冈萨雷斯寓所和实验室的清理工作已经完成。我从沙迦南那里听过,也因此知道为什么叔叔会成为这个项目的幕后资助者。”穆珂的声音悲凉,“你还记得你和千夜在岛上发现母亲的时候,她身边有个叫茶茶的少女?那个便是母亲的副体。在岛上的日子里,叔叔一直在努力地用药物影响母亲的记忆和思维,但这些药物也因此伤害了母亲的身体,他不得不为母亲安排一个副体,以此维持她的健康。
现在母亲已经离去了……不,叔叔是不可能让母亲离开的。沙迦南告诉我,在冈萨雷斯的实验室中,除了发现叶的人形外,还有母亲的人形——叔叔和冈萨雷斯,根本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他们不懂得真正去爱人,却在爱的人离开后,借着虚妄的人形,要让他们重新复活。”
穆雍的心深深震动。他一直在猜疑的事情,此时被穆珂婉婉道来,像一把软软的刀子,弯弯曲曲地插入他的心间,每一刀都不见血,却实实在在的痛。
那天夜里,他在穆宅里听到母亲的笑声,听到母亲和叔叔说话的声音,原来都是真的。并非什么幻觉。
穆珂定定地看进穆雍眼中:“如果哥哥你真的懂得怎样爱一个人,而非占有的话,千夜也不会……”她顿住了。
他漠漠地:“最后我还是放手了。”
“她会因此记住你。”
两人都没有说话。
冈萨雷斯没有放手。事业和情人,他都要。不知道沉在河底的他,是否会懊悔当日的决定。
叔叔没有放手。现在他得到了母亲的替身,他是否会真正感到快乐?
那日,穆雍曾问沙迦南:“你既然有这样强大的忍者兵团,过去为什么没有用这种幻术对付过我们?”
沙迦南一笑:“你以为我没有试过?但并非每个人都有心魔的。”顿了顿,他又笑笑,“我们尝试利用穆川的心魔。只是他一直躲在小岛上,我们找不到他。”
千夜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小孩的哭声总是响亮,从长廊的那头传到这里。有神情焦虑的母亲经过,手中抱着孩子。也有人淡定地一直坐着,手里捏着一份报纸,静静地等待检查结果。直到护士喊他们,才急急地跑过去,差点跌倒——原来也并非真的淡定。
等候大厅里,高高挂着一台电视,调成无声,永远固定在新闻频道。她抬头,见到播着MG实验中心正式成立的消息,背后是穆氏财团,努力拓伸医学前沿。
画面上,是那栋她曾经进去过的大楼。她曾经在那个诡秘深邃的地下室中,见到无数与自己相似的脸孔。
此时的电视画面上,却是一片日光明媚。科学家的身影,实验的场景,精密仪器,专家出来解说。也有经济学家解读穆氏财团这一动向背后的用意,“穆氏财团的总裁穆雍,现在的经营方式跟美国瓦萨里家族的金木崎手法相像,开始渗透科学界……”
画面上闪过穆雍的照片。只是一个侧影,白色衬衣,浅灰色西装,表情淡漠。
这时千夜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站起来,向柜台走去。护士将纸条递给她,“303室。”她边往前走,边低头看那检查结果——
她怀孕了。
她似乎觉得头脑有点昏眩。伸手扶住墙壁,抬起脑袋,电视画面上正换过穆雍的另一张照片。目光看向镜头外,似乎穿过这白色的医院空间,直直地望向她,穿透她的小腹。
《当世界失去你的时候》红桃J ˇ孩子(二)ˇ 最新更新:20120116 18:54:00
穆珂是在前往芬兰的长途飞行中,写下给千夜的信。坐在穆珂左手边的印度女人,一直在说话,谈论她和丈夫之间的问题,孩子进入青春期了,自己想去找一份更合适的工作,又谈起年轻时候的梦想。穆珂只是淡淡地微笑。未几,对方看了一眼在她身旁,一直陷入睡眠的沙迦南,试探性地问:“你的兄弟?”
“未婚夫。”穆珂简洁而礼貌。
“哦……”对方投以富同情心的一瞥,忽然换了一副过来人的口气,“你还年轻,不明白爱情与婚姻的区别。”也许她想接着谈论自己已经被荒废了的前半生,也许她想提醒一下穆珂——你还年轻,现在脱身还来得及。反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只是叹了口气,却是微微一笑,“有爱的感觉很好。其实我很羡慕你。”
穆珂看了一眼这善良的女人,除了微笑,她没有其他表达方式。
几个小时的飞行之后,进入深夜时间。印度女人跟她道了声晚安,也开始睡去。临睡前,她又看了沙迦南一眼,惋惜地说:“多漂亮的孩子,像睡美人一样,可惜了……”
穆珂没说什么。
脑中浮起的,却是两天之前,她和昏迷中的沙迦南举行的婚礼。一片绿莹莹的草坪,没有观礼的人,只有神父、穆珂、固定在轮椅上的沙迦南。耳边,是神父低沉的声音——
………………
他问:“从此以后,穆珂将成为你的合法妻子。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穆珂的声音。
“沙迦南•;瓦萨里将成为你的和服丈夫。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穆珂的声音。
然后是交换戒指。穆珂从神父手中接过戒指,弯下身,戴到沙迦南的无名指上。从神父手中取过另一枚戒指,代替沙迦南,套在自己的手上。一切进行得如此安静,像是身处在一部极少对白,十分安静的电影中,除了画外音般的神父外,便只有自己的声音。
自己内心的声音。
世界成了一个荒芜的背景。你在这个背景中,一直维持着等待的姿态。这姿态维持得越长,便和一样叫做“绝望”的东西越像。
她将本应由丈夫为自己戴上的戒指,套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右手手指紧紧捏住,一点一点,用力往上推,像他们间那举步维艰的爱情。
一个字一个字,穆珂在纸上,将婚礼那天的场景,向千夜慢慢还原。她仔细地描绘,那天的天气,草地的颜色,神父略带沙哑的声音,沙迦南那身黑色礼服,自己做的白色新娘服。似乎她描绘得越详细,她就越能够将那一刻留存下来,使之成为永恒。
时间进入深夜,机舱陷入安静的黑暗,其他旅客都裹在毯子内,戴上睡眠眼罩,深深浅浅地睡去。只有她,还拼命地在纸上写划着:
“他们,穆家的人,并不愿意让我走。但是他们无法拒绝我开出的条件。”她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看机舱。左上角前排位置上,有一盏阅读灯仍亮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在安详地翻阅着书,面前放着一杯牛奶,并不时用纸笔记录下什么。
狭窄的机舱内,多少人从同一个出发地而来,又往同一个目的地去,最终四散于天空下。他们也有着自己的故事吧。
穆珂垂下脑袋,继续写道:“我已经怀上沙迦南的孩子。我会到芬兰,这个北极光照耀到的地方,将这个孩子生下来。穆家派人到那边,将孩子接过来。无论是男是女,这孩子都将成为瓦萨里家族唯一合法的继承人。而哥哥,则是这个孩子的监护人。
我无法知道,沙迦南醒来以后,会怀着怎样的感觉。那是他的敌人,养护着他的孩子,这个孩子的身上,又同样流着他敌人的血脉。”
想了想,她有写下这句话:“也许你会觉得我是自私的吧,用孩子来换取我和沙迦南的自由。但你相信吗?我竟然有这样的直觉——哥哥会很疼爱这个孩子。他其实是一个很寂寞的人啊。”************
穆珂怀孕半年的时候,收到千夜的电子邮件,告诉她自己的近况。说她在一家糕点店打工。她问候穆珂,说离开她以后,开始想念她——“多么奇怪,尽管当时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并非朋友身份,但我却开始怀念我们之间的友情。”她们的电邮往来不算频繁,但总是一直保持着联系。尽管她们之间无话不谈,千夜也常常问起穆珂和沙迦南的事,但千夜从没提到过关于孩子的事情。
她从不问起穆珂那个被迫离开自己身边的孩子。
也没有提到自己和穆雍之间的孩子。
她依然慎重,不愿意让穆珂知道。并非信不过,只是感觉穆家会对穆珂的生活进行监控。
穆珂也注意到,千夜从来不提及过去的事情,以及她现在生活在什么地方。穆珂明白,千夜还是对哥哥有所忌惮。
每次回邮件的结尾,穆珂都会在结尾写道:“我和沙迦南很好。如果他醒来了,这个世界会更美好。”
《当世界失去你的时候》红桃J ˇ孩子(三)ˇ 最新更新:20120117 18:54:00
千夜也在路上。穿着柔软的白色T恤,抱着孩子,到东南亚小国,开了家糕点店。不过是巧克力、曲奇小饼干、提拉米苏,但也总有背着大背包的旅客经过,随意购买,或是在店里提供的木头椅子上坐着,边吃着甜食边听着店里放的音乐,和千夜聊天。当知道她不过十九岁,已经是一个两岁孩子的母亲时,略显意外。
但也仅此而已。
每个平凡人都有背后的故事。
因为有了孩子,千夜从学校里退了学,打工赚到一定的钱后,带着孩子来到东南亚。这里的生活简单,消费指数低,而且……远离穆雍。
未婚先孕,退学……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在走母亲的那条路。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无论如何,她绝不让自己和孩子寄人篱下,也不会让孩子活在穷困中。无法给予孩子一个父亲的愧疚,让她决定,要在其他方面努力补偿给他。
千夜在孩子身上花了大量心血。他不到三岁,但已经认得很多字,且继承了从未谋面的外婆的艺术天赋,对艺术很感兴趣。见到色彩浓烈的东西,总会依依呀呀。这时千夜会捉住他的小手,耐心地一一教他辨认事物:“看,光由,这是一座教堂……”
小店外,常有戴着斗笠的车夫,慢慢骑着三轮车经过,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远处街道上,店铺里传来绵软方言唱着的情歌,构成了这小城里最日常营生的声音。
她开始对故土产生怀念,开始在店里播放旧的华语唱片,也只是自娱自乐。偶尔她抬头,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绿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便想起当年自己在学校球场上像风飞驰般的岁月,难以相信自己竟会满足于现在这种安闲平静的状态。
*********
这天傍晚,大雨如注,一个客人也没有,千夜在店里,手把手地教着光由画画。他已经五岁了,竟是异常地懂事,从不问起自己父亲是谁。只是在看到男客人拖着孩子的手进来时,会好奇地看。时间长了,他明白是怎样一回事,也不再盯着别人看。
只是此后,千夜发现,光由会在纸上,画一个男人牵着小孩的手。他解释说,这是从没见过面的爸爸,拖着光由的手。
爸爸到哪里去了?
他从来不问。
千夜才更感不安与心酸。
这个傍晚,光由在纸上画着海洋和船,那是他所幻想出来的东西。他只见过那条长长的湄公河,在日光下氤氲着灼热气息。他听客人讲过远方的海和高山,他们给他看自己拍摄的照片,他便将它画在纸上。
店里突然一阵铃铛响。店门开了,室外的风雨气息骤然涌入店中。千夜抬头,见到一个身着黑白相隔条纹的粗花呢外套的女子站在入口处。对方手中拿着一把已经收纳起的香槟色长柄伞,低着脑袋,似乎在寻找装雨伞袋,只见到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随意挽起。
千夜忙上前去,将铺着一层塑料薄膜的藤篮放在女子跟前的地上。女子将伞放入,抬头向她嫣然一笑。
这浅浅一笑,却让千夜整个人如同被震住一般,说不出话来,只是定定地看着对方。她见过这张脸,多年前,在小岛上。
只听女子开口说:“我想买点曲奇,但这附近的店铺全都关门了。我听到有华语歌的声音,循着声音一路开车过来,见到这里亮着灯光。”
她的声音充盈着温暖的笑意,那声调、那语气,却无不是千夜在小岛上听过的。
在她面前的,分明是陆离。
只是千夜清楚地记得,陆离已经不在了。只是眼前这个女子,又分明是她。但显然,她不认得自己。
千夜怔怔地站着,一旁画画的光由见母亲没了声音,抬头讶然看着她,轻声地:“妈,你怎么了?”
耳边又听得一阵铃声响。店门开了,这酷似陆离的女子回过脸,向步入店来的男子微笑道:“你怎么不留在车上?我找到曲奇了。”
那男子一抬眼,见到千夜。她见到了穆川的脸。
他的眼中有稍纵即逝的情绪,尽管掩藏得很好,脸上已是克制的平静,仿佛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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