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开就好,”古千城的态度仿佛突然一下子软化了许多,“我总是希望你好的。”
“我哪里好?”她直起身子,“你以为锦衣华服,美味佳肴,就是对我的好?”
“起码那些都是好的。”他淡淡开口。
“好是好,可是——”她看他一眼,不无讥诮,“我不稀罕。”
“算了,我不想跟你吵架,”古千城挥了挥手,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怀中掏了一个首饰盒出来,“这个给你。”
她打开那个盒子,一瞬间的宝光珠气。
盒子里放的是一条宝石项链,盈盈地泛着明亮的色泽,细如发丝一般的金属线上穿着层层叠叠的各色宝石,从大到小,排列错落有序,润指冰滑,几乎是直觉地,她知道这条链子非常值钱。
“给我的。”她的唇角微微一扬。
古千城点了点头,原本还想着见她笑一笑,可是现在来看她还不如不笑的好。
她便又笑了笑,拿起那链子放在手中看了两眼,突然一把撕裂了那金属线,于是那些宝石顿时脱了线溅得一地都是。她看着他逐渐变色的脸,就如那日泼了他一脸酒的时候那样地笑了笑,随手一扬,将剩下的东西全抛了出去。
“你……”古千城蓦地站了起来。
“你不是说送给我的吗?”她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里笑,“反正都是我的东西了,我想怎么处理,应该没有关系吧?”
他难得看她那样娇媚的笑,一时居然有些呆了。
可是她看着他,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一种憎恨的神色来,“古千城,没用的,你以为这样对我,我就该默默接受,被你所谓的讨好而打动?你欠我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些狼狈起来了。
可是她还在说:“除非我现在死了,否则,你别指望着以后……”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古千城蓦地逼近她,轻而易举地将她制在身下,只是仿佛有丝不对劲,他想一想,才记得原来她居然没有反抗,他低下头去看看,却见她一脸倔强,带着一丝清楚无比的恨。
“我当然知道你敢,”她冷笑起来,“古千城,你是可以杀了我,可是不论怎样,你都欠着我的,你指望着我对你温言软语,小心伺候,你做梦去吧,我永远永远都会记得,元哲哥是死在你的手里!”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睛里似乎都有些充血,那种恨意,几乎刺疼了他,于是他下意识手一松,放开了她。
她急促地喘息着,过了片刻,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转身冷冷上楼。
不管古千城是发怒还是上火,她都不想问,就算他此刻一枪打来,她就是死了,也不会对他露出半分可怜的样子。她当初就是太傻,所以才会想到求他,哪里想到前有狼后有虎?
不过以古千城的为人,他是断断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所以她上楼的这一路上,都是在提防着身后的动静,可是没想到,居然一路无碍地上了楼。古千城居然没有半点反应,当然,她是绝对不会指望他会放过她。
所以,当预期而来的每个晚上与他相处的时间,她从抗拒到忍受,直到那恨意在心内一日比一日更深刻,逐渐变成万里长城般的堡垒,将她团团圈在其中。
肉体上的煎熬,其实远远没有精神上的痛苦来得深刻,她想尽一切办法,在心里幻想着要如何杀死他,每当她最接近他的那一刻,她都忍不住想拿起什么东西将他置于死地,可是每一次,他却总是有办法将她制得死死的,她没有任何办法逃离他的掌控。
他却似乎毫不介意,即便得不到她的心,只要能得到她的身体,他似乎便已经满意,于是在她心里她总是想着这样的她,跟高级妓女有什么区别?古千城想找女人,只怕外边有大把的人选供他挑选,可是为什么要是她?
精神极度烦躁的时候,她偶尔会出去,后来某天在咖啡厅里遇到一个人。
霍百乐门霍老板的女人,姓云,叫蝶起,是个标准的美人,玉也似的皮肤,身材玲珑有致,仿佛一尊瓷人儿,一张脸带着笑,微一眯眼,便洒落一地风情,看到她的时候,主动上前打了招呼:“古太太。”
她对这称呼陌生得很,抬眼去看,不认识,但是却真是个美人,“你是……”
云蝶起一笑,坐了下来,“我姓云,参加过古爷的婚礼,不过,我跟霍老板比较熟一点。”
她这才想到隐约似乎倒是真的见过这张脸,因此淡淡笑了一笑,“云小姐。”
“古太太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云蝶起四下里看了看,没看到其他人,有些奇怪。
“闲着无聊,随便走走。”她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你呢?”
“我也是没事做,”云蝶起笑了笑,倒是十分热络的,“如果古太太不觉得我愚笨,咱们两个倒不如随便聊聊。”
倒是个快人快语的性格——
她随便点了下头,反正怎样都是无聊,若是等下再无聊,她走便是。
但是云蝶起却没跟她说那些无聊的东西,反倒跟她说起一些奇闻轶事,后来不知道怎么扯到了琴上,她被云蝶起说得兴起,向她透露了一点自己会弹琴的事实。
云蝶起顿时拍手称赞,闹着要跟她学,最后却突然叹了口气,眼神里有点怅惘,“我说是说得高兴,想要跟你学,其实呢,你也应该知道,我不过是霍老板那些女人里的一个而已,又是舞女出身,不像你,清白出身,所以古爷才会娶你。”
“我听说霍老板很中意你……”她犹豫了一下。
“中意?”云蝶起笑笑地学戏台上的人物似的捏了个手势,“奈春恩一度,只是片刻。”
她若有所思,不由暗淡了脸上神色。
“其实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古老板肯娶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吃惊,连霍老板当时知道了,都吃惊得眼珠子似乎都要掉下来似的,”云蝶起笑了一笑,“可是我当时听到了,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高兴,那个时候还没见到你,就想着一定要看看你,后来在婚礼上看到了,居然十分合眼缘。虽然年纪轻了点,可是我总是在心里念着你的,想着哪天去古艾园看看你,可是前阵子听说古堂有事,霍老板也让我没事不要乱出门,好不容易到今天出来了,没想到能这么巧遇到。”
她只是笑了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片刻才说:“难道古千城娶我,就当真那么让人吃惊?”
云蝶起听她念古千城的名字,有些吃惊,因之一笑,“当然吃惊,不过,你平时都这么喊古爷的名字?”
她点了点头。
云蝶起似乎有些羡慕,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抵在下颌,“古爷对你可真好。”
“是吗?”她神色倦倦。
云蝶起察觉到她此刻的神色,仔细看了看,突然小声开口:“古太太,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看着她,“什么话?”
“我听人说,其实你以前是有未婚夫的?”云蝶起迟疑地开了口,随即又笑了笑,“你也知道,女人嘛,聚到一起就会乱说话,我也只是随便听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却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幽然,“是真的,我有未婚夫,本来决定过些日子就结婚的,当时我们都已经开始采买结婚用的东西了。”
“那怎么会……”云蝶起的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随即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所以若是有人看着我觉得羡慕,那大抵也是为了我此刻的身份和我这个身份所代表的一切,”她笑得凄凉,“至于我是不是开心,或者是不是幸福,没有人会追究。”
“那……你的未婚夫呢?”云蝶起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她怅然,隔了许久才开口:“死了。”
云蝶起就那样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看着面前的咖啡逐渐冷掉,香味变得凝涩,终于动了一下,将手抽开,端了那咖啡喝了一口,那涩味,直直达到她的心脏里去。
后来终于起身告辞,云蝶起跟她笑着说:“古太太,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跟你一见如故,如果你不介意,我下次再约你一起逛街如何?”
她看着这面前的美人,虽然笑得明媚灿烂,但是舞女出身的她,究竟多少辛酸,只怕也只有自己才知道,或许是也同她一样,各有自己的伤心事,却没有人倾诉,如今好容易找到一个同病相连的伤心人,自然想多说些话,可是她毕竟是不厌烦云蝶起的,于是便点了点头,各自说了再见。
后来果真见了几次面。
云蝶起是个极热情的人,总有话题跟她说,后来她便完全相信了她,甚至连元哲的事也告诉了她,包括她对古千城的恨。云蝶起听到最后,实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隔了许久才说:“这大概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吧。”
她却是不想认这个命的,因此总是咬着牙,“我是一定要报复的!”
、第7章(2)
“妹子,千万别做傻事!”云蝶起担忧不已,“你现在这个样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古爷便是一掌,也能叫你半天爬不起来,你能做什么?”
“我是什么都不能做。”她被云蝶起说得大为沮丧。
“慢慢来,”云蝶起看着她,“总还是会有时间的,你还年轻呢。”
总是还会有时间的,云蝶起总这样跟她说,她原本也这么以为,一天不行就等两天,两天不行就等三天,只要她肯熬时间,总有一天可以做到她想做的事。
她和云蝶起的关系也就变得更为密切了起来,当然,不仅仅只是她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云蝶起,云蝶起也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她,所以她知道云蝶起是从何如一个投亲不着的孤女一步步成为如今的云蝶起的,也知道她确是在心里羡慕着,只因为霍老板始终不给她一个名份。
“你为什么要同霍老板在一起?”其实她不免好奇。
云蝶起便笑了,“你是看我与霍老板年纪相差那么大,便以为我也同你一样?”
她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应声。
云蝶起便回忆往事说给她听,她才知道原来云蝶起甫入上海时孤苦无依,几乎沦为乞丐,但是却从霍老板那里得到了来上海后的第一份帮助,虽然只是一顿饭而已,她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也不知道他是谁,只记得他的样子,直到后来进了百乐门……”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而且说不清楚的东西,就为了那一饭之恩,她就这样死心踏地地跟了他七年。
“他知道吗?”
云蝶起摇了摇头,却舒眉一笑,“我没跟他说过,不过他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就行。”
她若有所悟,对着云蝶起点了点头。
只是没想到,那一次谈话之后,居然是她最后一次见云蝶起,后来没几天就听说,霍老板出去跟人谈生意的时候,被人抓了云蝶起威胁他,只是当时情势危急,霍老板只犹豫了一下,云蝶起就很无辜地送了命,赶到救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她乍一听消息惊得脸色都变了,因为那次分手后,两人还约定过几日去她家里拿张琴。
古千城恰好当日在家,看到她神情不对,因是问了阿强几句,才知道原来这段时间她跟云蝶起走得那样近,但是也没说什么,只叮嘱好好照顾她,于是便匆匆走了,赶到晚上回来,只说:“过两日蝶起下葬,你也一并来吧。”
她点了点头,难得那天心平气和没跟他争执。其实又有什么好争执的呢,她难得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如今却也没了。
后来去参加云蝶起的葬礼,她穿了黑衣,襟上别了朵白花,古千城交代了她两句,她有听却没有朝心里记,结果到了地方古千城放她去看着云蝶起的墓下葬后,却见那孤零零地碑上只写着“云蝶起之墓”几个字。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脾气,正好古千城见事完了就带着她去见霍老板,因着云蝶起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所以霍老板并没有出面,只远远地坐在车里,见了面,古千城才说过要霍老板节哀,结果她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连古千城都没想到,惊得脸色都变了,“你干什么?”
她看着霍老板,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和愤怒终于爆发出来,“霍廷东,你当云蝶起是什么?当她不过是你众多女人其中的一个吧,所以你才会见死不救对不对?”
霍廷东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我当她是什么,跟你古夫人似乎没什么关系吧?”
古千城却在这时候又拉着她想让她闭嘴,“别说了,霍老板,内子多有得罪。”
“什么得罪!”她甩开古千城的手,指着霍廷东的鼻子,一脸的悲愤,“你当蝶起是什么?玩物是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完全不问她怎么想,弄到手了,就在那放着,霍廷东,我只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霍廷东被她指责得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你不知道是吧?也只有她才那么傻,一直都记得你给她的那顿饭!”她冷笑,看着霍老板从迷惘到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转身离开。
直到坐回车子里头,古千城这才跟她说得上话:“若是换了旁人,早就不知道为了刚才那一巴掌死多少次了。”
“那他怎么没有当场动手?”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也不看他,有点怔怔地发呆。
“因为云蝶起。”古千城却这样告诉她,“若不是为了她,即便是冲我的面子,霍廷东也不会就这么算了,从来没有人甩过他巴掌。”
“怎么可能?”一说到这个,她又冷笑起来,“只怕他是愧疚的吧?蝶起总算是为他丧的命,他难过个三两天也是很正常的。”
古千城看了看她,最后叹了口气,跟何云说:“开车吧。”
其实原本不认识云蝶起的时候,她一个人偶尔出去也没有什么不妥,但是自从认识了云蝶起,总想着出去可以有个伴说说话,倒也算她如今这日子里的一点盼头,只是如今,不说也罢。只是她偶尔会想起云蝶起,想想她死的缘由,总是不免会想到自己身上。
后来某天出门,她记着要给父亲买贴风湿膏,自然这是可以让人替她做的,可是她反正也没事,于是就自己做了,只是没想到等她从药店出来上了车之后,却赫然惊觉车子里居然多了三个不认识的男人。
司机早已经换了人,至于阿强,也不见了影子。
她忍不住苦笑,原来这世上,总是会有相似发生。
那些男人便带着她去找古千城,等到了地方,却是外滩附近一处小楼,那些男人拿着枪抵住了她的头,带着她朝楼里头。一路上遇到的全是古千城的人,看到她这样子,个个都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追着那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