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遥。”
“哪个遥?”
“遥远的遥。”周坤拍了一把大腿,“啊——这小贱人现在就在你那打工呢,不知道你认得吗,当年上法院的时候你不在——”
最后的侥幸破灭。
陈景皓忽然自嘲自笑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蠢得可以,田遥都承认了,他还来问周坤,岂不是自讨苦吃。
也不对,陈景皓想。
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唔……”陈景皓无意识晃了晃茶杯,茶水泼出来也浑不在意,“不认识……人那么多,我哪可能认识……我又不是晓君……”
周坤想了想,点头,“也是。”
那小贱人虽然长得他妈的好看一些,但现在落魄成这样——何况皓子还有添添,怎么可能跟这样的女人扯上关系——当初还以为她跟皓子有什么,现在想想,顶多是那个小贱人自作多情了。
周坤瞎合计了一番,又说:“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让那小贱人继续留在那里?”他点点桌面,“不能吧——多糟心!你能看得下去我都不能忍,看到她我就想起凯子,年纪轻轻就——”
服务员端菜上桌,周坤适时打住。
陈景皓让服务员开了瓶盖,二话不说就倒满了两杯。周坤看着他这架势,筷子伸到半路都僵住了。
“皓子,你这是——”
“哪那么多废话,喝啊。”
“……”
陈景皓果真没废话,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灌。
方晓君接到周坤电话赶到饭店时,陈景皓已经趴在桌子上。
“我哥这是咋的了?”方晓君看了周坤一眼,周坤脸颊红得跟他的光头一样反光。她去推了推陈景皓的肩膀,“喂——醒醒——”
“别晃了。”周坤说,“我刚试过,没用,喝倒了——”
方晓君说:“喝了多少?”
周坤指了指桌上七八个啤酒瓶,“刚才服务员还收走了一批,十来瓶应该有吧。”
方晓君眉头皱得都可以夹苍蝇了,“你就不拦着点啊?”
周坤摆摆手,“能拦我早拦了——皓子的酒量根本不止这点,都是心里有事,喝闷酒呢,一整晚话都没几句。”
“能有啥事?”方晓君说完,马上想到另外一个人,“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了什么啊。”周坤隔着衣服挠了挠滚圆的肚皮,“一上来就问当年撞死凯子那人叫什么名字,然后就喝成这样了——”
方晓君心头咯噔一下,她没见过杨凯,但听陈景皓提过。杨凯出事的时候她刚认识陈景皓不久,又赶上陈红梅抱病,陈景皓那段时间经常在外面,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接管酒吧的日常事务。
方晓君说:“那——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田遥啊。”周坤说,“你们酒吧的,你该认识吧。”
岂止认识啊。方晓君心叹。
“啊——”周坤想起什么似的,“皓子跟这女人没什么吧?”
“能有什么!”方晓君脸色一变,沉郁了几分,“来,搭把手——帮我把他扶车上。”
“行。”周坤站起来,喃喃了几声,“没什么就好。”
方晓君:“……”
方晓君坐在陈景皓的车上,她目送周坤离开,没有急着开车。她先给戴云辉打了一个电话——
“喂,阿呆啊,你在酒吧吗?”
“嗯,你手上的活放一下,过来一下丽水路这边,你皓哥他——”
副驾座的窗户徐徐被降下,嗒的一声清响,烟头亮起星红的一点。
“啊,没事了。”方晓君对着手机说,“嗯,我没事,我哥也没事,你继续忙哈。”
方晓君收起手机,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送你回哪里,老家那边还是盛辉国际?”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要先说一下,这个文不是100%的HE。
☆、第33章
方晓君收起手机,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送你回哪里,老家那边还是盛辉国际?”
陈景皓恍若未闻,他看向窗外,烟头的火光一明一灭。
秋天已至,街边树的叶子还没有变黄,但也离枯黄不远了;又或是夜色蒙蔽人的眼睛,陈景皓看不清楚。
方晓君轻叹一声,把车子调了个头,开往远离泰景江的方向。
田遥按部就班出现在酒吧。第二日,她依旧背着画夹去江边。秋日午后的阳光让人都懒散起来,来找田遥画画的人不多,没有陈景皓也没有高添添。
才不过一夜的光景,世界就走了样。田遥回想天台上的拥吻,只觉,恍如隔世。
田遥大多时候盯着江面的小船发呆,一动不动,直到眼睛睁得累了才眨眨眼。一张枯叶飘落到她的发顶,她也浑然未觉。
捱到酒吧准备开门营业,田遥如魔怔一般,又跑上了天台。她跑得太急,喘着大气推开门——空旷的天台上只她一人。
她卸力地靠在栏杆上,泛黑的水泥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小片烟头,看上去似乎比昨天多了好些。
田遥擦燃火柴,点着了一根烟。她抽得很慢,有时甚至忘了去吸,直到香烟燃尽,她把香烟和火柴梗丢在另一边,离开了楼顶。
陈景皓好几天没出现在酒吧。他跟方晓君“请”了几天假,让她就当他还没有从澜阳回来。
方晓君在电话里说:“你既然不想见到她,那不如直接把她辞退了。”
陈景皓:“……我以什么理由啊,总不能无缘无故把人给炒鱿鱼吧。”
方晓君哦了一声,听上去有些不以为意,“你怎么比女人还心软啊。”
陈景皓:“……”
方晓君:“你要是不想做恶人,那我来说。再怎么说,当初也是我让她进来的。”她顿了顿,“其实也不用编什么理由,双方不都心知肚明了嘛。”她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说给自己听,“而且,她看上去也不像会是死皮赖脸的人。”
陈景皓单手握着冰凉的铁栏杆,望着阳台外斑斓的灯光,静了好久。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到了最后,定格在一双绝望的眼睛上。
那个深夜,那扇开了一条缝的木门,那道细长的疤痕,那双绝望的眼睛。
陈景皓莫名有些害怕,而他也感知到,这种害怕,跟当初的截然不同。
“哥?”方晓君说,“你还在听吗?”
“唔……”陈景皓应了一声,抓了抓栏杆,“算了……暂时先这样吧……”
方晓君:“……”
“晓君。”陈景皓忽然叫了一声,“你看过她的身份证是吗?”
“啊。”方晓君应道,“是啊,当初都留有身份证复印件,怎么了?”
陈景皓:“她几岁了?”
方晓君:“……等等,我帮你看看。”
那边传来拉开抽屉和纸张翻动的声音,一会后,方晓君说:“27了。”
“27啊……”陈景皓抬头看了一眼橙蒙蒙的夜空,“你也27了吧。”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陈景皓说,“那先这样,有事打我电话。”
“好。”
陈景皓看了一会并无新意的夜景,才回到沙发上。他平躺下来,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看着橘黄色的吊灯发呆。
有一瞬间,陈景皓甚至想不起杨凯的面孔。实际上,要不是旁人特意提起,陈景皓只有每年忌日的时候,才会主动想起杨凯。
这大抵是无法避免的局面,随着年轮转动,除了至亲至爱,那个人的痕迹终会在许多人的生命中渐渐淡去。
陈景皓觉得有些无奈,也有些难过,他慢慢变成了后面一种人。
放假的几天,陈景皓窝在盛辉国际的公寓里,想了很多事。
他一会想起杨凯曾经打电话告诉他,他在追一个女孩,那女孩如何如何合他心意,等追到了就带她来给他瞅瞅。
他一会又想起初见田遥时,她的各种怪异又木然的举动,现在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也会想,田遥在监狱里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心情像过山车一样上下颠簸,直到最后,脑子乱得像厨房里塞满外卖盒的垃圾篓,陈景皓才停止。
他换了一身能出门的衣服,把垃圾打包了,拎到楼下的垃圾桶。
他回来的时候,门口多了一个人。
陈景皓讶然,“你怎么来了?”
高添添还是一身娇嫩柔美的粉红,双手拎着小包,端端正正地站在他家门前。她的脸色并不十分好,但并不妨碍她一身淑然的气质。
高添添看见陈景皓,眼里的惊讶也是一闪而过。他的胡子好多天没有刮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头发长了也没剪短,乱糟糟的一窝。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有什么好看的。”陈景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进来吧。”
他还是不忍心把她关在门外。
高添添跟他进了门,熟练地拉开鞋柜找出那双粉红色的拖鞋,俯身换上。房间有些凌乱,高添添看了很久,也没有见到他们合影的相框。
陈景皓的冰箱早已断货,他进厨房找到一只还算干净的杯子,洗了,给高添添倒了一杯温水。
陈景皓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没其他喝的了,将就一下吧。”
高添添交叠双腿坐在沙发上,裙子收叠得整整齐齐,陈景皓的客气让她微微一愣。
她端起杯子,“没事。”
茶几上的烟灰缸还残留着些许烟灰,陈景皓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摸过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一根烟刚抽出一半,他想起什么似的,又推了回去,把烟盒和打灰机放回茶几。
高添添抿了一口水,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笑了笑,“没事,你想抽就抽吧。”
陈景皓看了她一眼,手没有动,“来找我什么事呢?”
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高添添把杯子放回茶几上,“今天什么日子,你忘了吗?”
陈景皓像是没听清似的,“什么?”
高添添:“我们在一起的纪念日,五周年了。”
陈景皓倾身向前,手肘支在膝盖上,他十指交握,侧头看着她。
“添添,我们——”
“陈景皓。”像以前很多次一样,高添添又抢在他前头,“无论你跟她有过什么……我都、我都可以接受。”
陈景皓按着脸,好一会才缓过来似的,他看着高添添,眼睛有点红,“……添添,你别这样。”
“我不管。”高添添撅起嘴,眼泪都涌了上来,她走过去从背后拥住了陈景皓,贴着他坚硬的脸颊,“我会等你,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陈景皓:“……”
陈景皓只觉累得软塌塌的,根本不想去考虑和谁在一起。
或者不如说,他更想那个人的背景能简单一些,普普通通的,跟他的以前没有任何联系。
这样,现在抱着他的,会是另外一个人。
隔了好久,陈景皓长长叹了一口气,大手覆盖在高添添柔嫩的小手上,无意识的。
陈景皓有瞬间的走神,他想起,田遥的手,摸上去是全然不同的触感。
田遥的指尖和手掌,有一层硬硬的茧。
那是长期干体力活才能留下的印记。
当晚,陈景皓终于下定决心回酒吧,高添添自然跟着,陈景皓已经有点懒得反对的意思。好巧不巧,他们刚进门不久,就看到了周坤。
陈景皓跟他打招呼,“那么有空过来坐啊。”
周坤挠了挠肚子,笑着说:“大晚上的,在工地里闲着也是闲着,整天对着那帮大老爷们多没意思啊。”他又看向挽着陈景皓臂弯的高添添,“嘿,嫂子,我们又见面了啊。”
高添添下意识抓紧了陈景皓的胳膊,低低地嗯了一声。陈景皓愣了一下,转而了然地搂了搂她的腰,将她护住。
周坤跟陈景皓寒暄完,转身去了洗手间。陈景皓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酒吧,然后拉着高添添在角落一个卡座坐下。
“你很怕他吗?”陈景皓问。
高添添看了他一眼,委屈地垂下眼,“嗯。”
“……”陈景皓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安慰一只小狗似的,“那段录音,你怎么会有?”
高添添似乎不愿想起那件事,紧抿着嘴巴,许久才开口。
“就是你走的那晚,我来酒吧找你了。你打电话回来,我在巷子口外面接完电话,不小心听见了……”
“我走的那天……”陈景皓低声重复,他轻拍高添添的脑袋,口吻却不像安慰人,更像是规劝,“以后遇到这种事,少凑热闹。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较幸福。明白了吗?”
高添添知道他所指何事,但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忍了下来。
“明白了。”她小声说。
陈景皓笑了笑,“被吓坏了吧。”
高添添小心翼翼开口,“周坤……真的会做哪种事吗?找人什么什么的,如果……的话。”
“……”陈景皓表情凝固了瞬间,“你别多想了。周坤这人我了解,他也就口头上说说,吓唬吓唬人——他不会干这种事的。放心好了。”
高添添将信将疑,终也没说什么,只简单哦了一声。
说是这样,陈景皓看见周坤,心里总有隐隐的担忧。
周坤从洗手间回来,表情便秘一般,眉头拧到了一块。他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嚷道:“怎么,那小贱人还在这里?你没赶她?刚又被我碰见了,真他——”
一句“真他妈的倒霉”还没骂完,周坤瞥见高添添依然在陈景皓身边,后边的话立马咽了回去。
高添添一刻也不想和周坤呆在一起,她识趣地起身,挤出一个笑,“你们慢慢聊,我去找晓君聊聊天。”
周坤看着她走远了,才看向陈景皓,显然想要刚才问题的答案。
陈景皓:“……”
周坤挠了挠肚皮,“你怎么忍得住的?老子看到她就烦。”
陈景皓:“……晓君让她留下的。”
“呵——”周坤冷笑了一声,“也就女人容易心软。我看她吃了五年国家粮,也只能来这里扫扫地了。”周坤双手往膝盖上一拍,“行,这是你们的地盘,你们说了算。”
田遥在角落里,看着高添添走近吧台,才转身回到了工具房。她觉得有些胸闷,于是推开后门走了出去。有个人刚好要进来,田遥看了那人一眼,马上叫住了他。
田遥:“张驰,等等。”
张驰站定,说:“干什么?”
田遥走出去,将后门虚掩,“想问你点事。”
张驰双手插兜,上下看了田遥一眼,说:“什么事?”
田遥像打了会腹稿,才说:“你知道辞工最快要几天可以走么?”
张驰睁大眼,“你要辞工?”
田遥:“……没,我就随便问问。”
张驰显然不信,“哟,找到好地方啦?辞工去哪里?要不把哥们我也捎上?”
“……你不说就算了。”
田遥转身要走,张驰哎哎几声喊住她。
“哎,你这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啊。”张驰说,“我就随便问问,那么快就发脾气了啊。”
田遥嘴巴紧抿,撇开头看着远处那只孤孤单单的垃圾箱。
“你也算正式工了,按规矩,要提前一个月吧。不然的话——”张驰挑眉而笑,“要倒扣工资的哟。”
“一个月,太久了……”田遥手指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