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金伟全怒气上头,捏住田遥的手掌,往手臂方向干干脆脆的一折。
“啊——!”
手腕处传来的剧烈疼痛,震得她手臂近乎麻痹。
那是她的右手,握笔的右手。
“我看你他妈的还敢反抗——!”
金伟全揪住田遥的衣领,使力往外一扯,田遥的牛仔短袖衬衫立马崩开了几颗扣子,露出胸前白花花的一片。金伟全瞧着,双眼瞠红,生生咽了一把口水。
金伟全正要俯身进犯,身侧灌木丛倏然沙沙作响。就在刚才他把田遥拖进来的缺口处,灌木丛被再度扒开,一道亮光扫了过来。
路灯光映出来人的侧脸,金伟全看见了,田遥也看清了。
那是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
田遥心头燃起一簇小小的火焰。
“张驰,救命——!”田遥竭力嘶喊,拼命挣扎着,想从金伟全身~下出来,却是徒然。
金伟全拿手挡了一下光,张驰愣愣看着,并未上前,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甚至缩了缩脖子,移开手电光,有往后退的架势。
金伟全一眼便看穿了这个包子,他怒吼一声。
“看你妈啊看!老子打~野~炮你也要看啊?!”
张驰又看了衣衫凌乱的田遥一眼,低下头,匆匆退出了灌木丛。
心头那簇火焰溘然熄灭,田遥咬着牙,忍着右手腕的剧痛,弓起身要咬金伟全的胳膊。金伟全再次看破她的伎俩,抓起她的头发想要把田遥拽回地上。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金伟全只是拽了那么一下子,田遥的整片头发,便被他拽到了手上。
金伟全登时愣住,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会是一顶假发,直到此刻,他还转不过弯来——他还在以为,他把田遥的头皮都扯下来了。
他看看手里毛乎乎黑兮兮的一团,这么拿在手里,纵然他是个男的,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他又看向田遥,只看了那么一眼,刚才的震惊立马变得微不足道。
第一眼,金伟全还以为看到了什么畸形的生物。
他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惊悚的女人。
田遥头发剃短了,短得可以扎人。看上去不像尼姑,倒是像监狱里的重刑犯。
金伟全身~下那硬邦邦的玩意,登时耷拉了下去。
田遥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有些微放松,她见机迅速抽出被金伟全压着的左手,拔~出裤兜里的钢牙手电,直直朝金伟全的眼窝扎去。
“啊——!!!”
田遥手上使劲,推开了金伟全。金伟全吃痛地捂着眼睛,发出怪鸟般的鸣叫,滚到一边。慌乱挣扎中,那支钢牙手电掉到地上,田遥也顾不上去捡,离开金伟全的掌控后,她托着受伤的右手腕,急急从灌木丛缺口钻出去。
头顶,是黑魆魆的天穹,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幕布,包容了伤痛,也包庇了罪恶。
田遥坐了一辆摩的回到住处,忍着剧痛换了一件白色长袖T恤,又戴上那顶渔夫帽。出门的时候,她的额角沁出了一片凉汗。
楼梯的墙壁上蒙着一层极具沧桑感的灰尘,靠近地板的地方还被踩了许多鞋印。田遥走下去,一路往墙上蹭了好几次,知道白色T恤上脏兮兮的,跟在地上滚过一样。
田遥托着手来到市六医院急诊科,果然跟她预料的一致,温礼今晚值班。
温礼见到她,表情跟上次如出一辙,神色冷峻,眉头紧锁。
“小遥,你怎——”
温礼先看到的是田遥红肿的脸颊,而后,瞧见她两只手怪异的姿势,立马忘了后半句话。
“哦,楼梯灯坏了,不小心踩空了——”田遥低头示意自己的手,“好像断了……”
温礼二话没说,带着田遥去拍片、打石膏、拿药,一趟跑下来,田遥几乎没有半句呻~吟,也没有说话。但温礼看得出,她的脸色在一点一点变白。
打石膏时温礼抡起她的衣袖,田遥小臂上的一道道红痕赫然出现。
温礼顿住,“这些也是摔的?!”
田遥默默将衣袖扯下一些,“……你快帮我处理吧。”
一切弄妥当,温礼把田遥带到了他的办公室。
温礼拖过一张椅子给她,“小遥,这究竟怎么回事?”
田遥没坐,显然不愿久留,“我没事。”
“你搞得一身伤,还说没事?!你当自己是什么,铁人吗?!”
田遥很少见温礼发火,这会遇见了,她心里兜着别的事,也无心留意他的心情。
田遥神色淡淡,只说:“温礼,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温礼显然不能接受她这样的反应,紧抿着嘴巴。
田遥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早知道你这样,我宁愿去其他医院。”
温礼:“……”
田遥低头看了一眼被吊着的手,说:“我的手,多就可以复原?”
温礼静了一下,田遥不气不恼,安静等着他开口。
什么时候开始,田遥变成了这样。所有伤痛都自己扛,一声不吭。
温礼在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是五年前那场事故,它像一道坚固的屏障,将田遥隔开到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阴暗,冰冷,不再有鲜花,不再有赞美。
“阿礼?”田遥又叫了一声。
温礼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想通了,他不可能是将田遥从那个世界拉出来的那个人。
即便他愿意伸手,愿意使劲——田遥也不愿意将手递给他。
温礼回过神,看着那张平静得可以掩饰一切伤痛的脸。
“好好养着,三四个月吧。”
“三四个月……”田遥轻轻摩挲着石膏外的纱布,“那得到明年了。以后还可以拿笔吧?”
他很少见过田遥的这种眼神,带着害怕,又混杂着期待。
“可以的。”温礼说,声音坚定,有力。
田遥嗯了一声,说:“你今晚夜班,明天不上班吧。什么时候才上白班?”
温礼:“大后天。”
田遥说:“我再来找你。”
田遥跟他告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
温礼抬眼,“怎么了?”
田遥说:“你有晓君的手机号码么?”
温礼表情有些僵住,“……没有。”
方晓君的确将自己的号码留给他,但是——他不肯记。
甚至,方晓君给他订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要是他肯记下她的号码,她就当他接受她了。
“知道了。”田遥没再说什么,离开了医院。
田遥回到住处,翻遍了裤子的口袋,也找不到周坤扔给她的那个纸团。
她绞尽脑汁回想,隐约记得,离开铁皮房子前,她将纸团揣进了裤兜,和那根钢牙手电一起——
田遥又摸了摸左边的口袋,瘪瘪的一只,空空如也。
可能是掏手电的时候,不小心把纸团也带出来了。
想到又要回到那个地方,田遥心跳又开始加速。
那一幕幕,像只青面獠牙的鬼,不断向她张牙舞爪。
第二日,趁着工人中午下班的档儿,田遥又来到那片岛型绿化带边,只不过这回,她裤兜里换成了一把弹簧刀。
她钻进绿化带里,昨晚搏斗的痕迹依然可见,只是——
田遥找了很久,甚至用脚拨开地上的枯叶,也只找到了那个纸团,没有见到那顶假发和那根钢牙手电。
罢了。
田遥直起腰,用右手的石膏垫了一下,左手笨拙地摊开了那张泛着油渍的纸。
那张皱巴巴的白纸上,潦草地写了两个字。田遥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她手劲一松,纸张飘落到枯枝落叶上。
那张她放下尊严、几乎丢了清白换来的纸。
皱巴巴的纸上,只写了两个字——
【贱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除了那条吊着的胳膊,田遥像个没事人一样,按时去酒吧上班。只是,她没有去更衣间,而是直接走向吧台那边——方晓君就坐在那,眼角余光瞥见她,便转过头,定定看着她,眼里脸上满是惊讶。
“……你的手?”方晓君下巴指了指她打着石膏的手。
田遥低头看了一眼,她感觉像揣着一个炮筒。
“哦,不小心摔的。”田遥一句带过,抬眼,“你有时间么?”
方晓君说:“什么事?”
田遥压低声音,“我想辞工。”
方晓君顿住,左右看了看,所幸其他人都在忙碌,没人过多关注到她们。
方晓君:“我们换个地方说。”
方晓君把田遥带到她平时的办公室兼休息室,房间在三楼,隔音效果不错,基本感觉不到楼下就是酒吧。
房间里有一条黑色的皮沙发,方晓君示意她坐下,甚至还给她倒了一杯水,自己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
方晓君说:“怎么突然要辞工了,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话虽这么说,方晓君表情平静,像是早有预料,并无多大意外。
田遥拿着水杯,也不喝,只将纸杯垫在石膏上。杯子里的水,因为她不时挤压杯壁,而微微颤动。
田遥说:“嗯,想了一段时间了。”
方晓君:“辞了要去哪里?想好了吗?”
田遥脱口而出,“澜阳。”
“澜阳?”方晓君交叠双腿,稍稍往后靠,她看着田遥,表情耐人寻味。“澜阳啊……”
田遥点头,“以前有个老师在那边,开了一个工作室,喊我过去。”
方晓君若有所思,哦了一声。
“也是。”方晓君释然笑笑,“听说你会画画,还画得很不错。以前我就感觉,让你在这里真是屈才了。”
“……没有。”田遥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我很感谢当初你能给我这份工作。”
“是吗……”方晓君看向她,“你真的要走?想清楚了?”
田遥:“是。”
方晓君轻叹一声,也不知道在惋惜什么。
她说:“什么时候走?”
田遥:“明晚。”
“明晚?!”方晓君瞪圆了眼,稍稍挺直了腰。
“是。”田遥说,“明晚走,到那边刚好是中秋。”她顿了一下,“我之前听说,辞工得提前一个月,不然要倒扣工资。这方面,我没有异议。走得这么急,真的十分抱歉。”她低下了头。
方晓君又靠回椅背,静了好一会,才说:“我这边倒没什么问题。不过——”
田遥抬头,神情淡然地看着她,等待她的转折。
方晓君说:“我哥那边,可要你自己去跟他说哟。”
“……”
田遥的表情今晚有了第一次变化。她的眼神开始闪躲,嘴比微不可见抿了抿,而纸杯里的水,几乎被她捏得溢出来。
田遥小心翼翼地说:“能不能麻烦你代劳转告一下?”
方晓君笑了,有些无奈,也有些怜惜。
“田遥,不管你跟我哥以前有过什么,大家好歹相识一场,这也是缘分。用不着不辞而别吧?你要是真一声不吭走了,我可不敢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哟。”
田遥愣了愣,把纸杯放到茶几上,站了起来。
“知道了。谢谢你。”
田遥既打算要走,又暂时少了一条胳膊,方晓君也就准许她不再用上班,等着明晚将工资算清,她就可以离开。
事情交代出去,田遥心里反倒更加沉闷。
她从后门出了酒吧,抽出烟盒咬出一根烟,左手摸出火柴盒,田遥却犯愁了。
她只有一只左手了,这火柴要怎么擦?
田遥想了想,走到墙边。她右手臂平行抵着墙壁,将火柴盒垫上面,左手推开,取出了一根红头火柴。她又将盒子夹在那段石膏和墙壁之间,左手捏着火柴轻轻一擦。
淡淡的硝石味盈于鼻端,那点亮黄的火光劈开一方小小的光亮。
莫名其妙地,田遥轻扯嘴角,笑了,带着点沾沾自喜。
就像一个学步的小孩,总是摔倒,磕磕碰碰许多次,终于走了两步。
终于有了值得开心的,小事。
烟刚点着,铁门吱呀一声又被拉开,一个影子冒了出来。田遥收起火柴盒,侧身望去——
那不就是那张驰么。
昨晚的情景恍如再现,田遥压下心头的怒气,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头要走。
“哟——”张驰跨上几步,拍了拍她的肩膀。
田遥警觉地退开一步,张驰耸耸肩膀,闷笑一声,说:“躲什么呢,又不是没被男人摸过,装得那么纯干什么。”
昏暗的灯光,也遮不住他轻佻的笑。
田遥皱了皱眉头,沉声说:“你想干什么。”
张驰凑近她耳边,口风吹到她脸上,惹得她起了一个胳膊的鸡皮疙瘩。
张驰口气神秘兮兮,“哎,你在那边干,多少钱一晚?我就说怎么老在工地那边看到你呢。”
“……”田遥撇开头,怒视他,“你胡说些什么。”
张驰哼笑,“我看那都是些外来的泥水工,估计挣不到几个钱吧?一百?还是两百?”他看了一眼田遥的右手,“还落得一身‘工伤’——不过估计都比这里挣得多,是吧,哈哈。”
田遥这下没吭声,那支烟的过滤嘴,在手里捏得扁扁的。
张驰以为她被噎得没话说,不由暗乐,他搡了搡田遥,后者厌嫌地避开了。
“哎,哥们我最近手头有点紧,美女,你看——”张驰往她眼前搓搓手指头,讨好地笑着,“能不能先借点急用?”他顿了一下,拍拍胸脯,“我保证啊,你的事——我一定不会泄露出去,一定不让其他人知道。”
“张驰,你是不是有病!”田遥冷声喝道,“我在那里干什么你会看不出来?你不出手相救也就算了,这会还来落井下石,你不怕报应么。”
张驰嘿嘿一笑,丝毫没有被她恐吓住。
“要我提醒一下你吗?”张驰朝她招招手,做了个让她靠近的手势,田遥不为所动。
“我们老板,皓哥啊——皓哥最看不惯女人干这些了。以前有个女的,她在外头搞了些乱七八糟的男的,然后被人家大老婆闹到酒吧里来了。”张驰挑挑眉毛,“然后皓哥就让她打包走人了,怎么样,怕了吧?”
田遥愣是不吱声,张驰以为把她给唬住了,阴测测地说:“工地那种地方,到处都是十天半月吃不上肉沫子的男的,大晚上你一个女的跑那里去,哼——不是去卖,要被强了也是活该!”
啪的一声,田遥一个巴掌脆生生甩在他脸上。那根被她扔掉的烟头,静静地躺在地上,冒出微弱的白烟。
田遥虽用左手,但使足了力气,张驰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招,还在讶然当中,便被田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在外面最好给我闭嘴,不然——”田遥松开他的衣领,膝盖一抬,狠力磕向他的下档。
张驰吃痛地捂住要害,猫到了地上。
田遥一字一顿地说:“不然,我下一个捅的就是你。”
田遥离开了小巷。一时闲下来,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地方可去。她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来到了白天画画的地方。
田遥在花坛边坐下,前面的空地上,大妈们早起摆好方阵,在跳广场舞。
田遥很想抽烟,奈何没法点烟,她只有干巴巴坐着,看着那群大妈。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