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遥:“嗯。老师回老家过年了,助理请产假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带。”
陈景皓:“都快过年了,还没放假么。”
田遥:“过两天就放。”
……
陈景皓:“那怎么还去……送外卖?”
田遥:“管饭。”
陈景皓:“……”
到了末尾,那一大盘鱼吃得只剩下青椒、番茄和酱油色的菜汁,陈景皓把筷子搁在桌上,靠在椅背上,抬了抬下巴。
“你呢,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陈景皓说。
鱼肉还在嘴里,田遥怔了一下,慢慢咀嚼咽下去。她酝酿问题似的,呷了一口茶水,擦了擦嘴巴,才说:“不知道要问什么。”
她说的是实话。并不是因为无话可问,而是因为太多了,不知道从何开口。
一肚子的话,就像开水壶里滚烫的水,咕嘟咕嘟翻滚着,却始终冲不开那只壶盖。
陈景皓:“……”
他似乎有些失望,那双眼睛的光芒都收敛起来。
“吃好了么?”他问。
田遥点点头,“嗯。”
陈景皓站了起来,“那我们走吧。”
陈景皓和田遥一前一后来到柜台前。
“麻烦结账。”陈景皓说着,就要去掏钱包。
“我来吧。”田遥已经并肩跟他站在柜台前。
陈景皓顿住,侧头看着她,不知怎地,他那层淡淡的笑容又回来了。
果真不假。此时,田遥脸上带着惯有的执拗,眉头微微蹙起。
“我有钱。”田遥拍了拍她的衣兜。
陈景皓垂眼,目光从她的脸上一直扫向她的衣兜,嘴角扯了扯,分明像是在说——“你怎么看起来那么不靠谱啊。”
田遥双颊倏然烫红了,像下锅的虾子。
可她也并非吹牛,她衣兜里的确有钱——她把她所有的现金都带上了,足足的一千块。
服务员嘀嘀嘀摁了几下计算器,在单子上写了个数,递还给他们。
“你好,一共是两百三十块。”
“好。”陈景皓翻开钱包。
田遥说:“我来——”
陈景皓抓住她的手臂,把她轻扯到自己身后。
“陈景皓!”
陈景皓回头横了她一眼,“叫爷都没用!”
田遥:“……”
她看看陈景皓,又看了看那三张红彤彤的毛爷爷,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田遥还在发愣,陈景皓忽然递了两张纸到眼皮底下。
“给你。”陈景皓说。
田遥反射性接过,问:“什么?”
“刮奖。”
田遥看了看,那是两张一百面额的发票。
田遥:“……”
他总是这般漫不经心,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她的心情,还有他们的关系。
而她,还是被他轻而易举地牵着走了。
两人并肩走出门外,陈景皓停住,说:“去哪。”
北风吹皱了江水。田遥的刘海被迎面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陈景皓被吹得眯起了眼,他挪了挪身子,站到田遥跟前。她的刘海落下,重新盖住额头,只有两侧的发梢微微飘动。
田遥仰起头,“陈景皓,你什么时候回宁川?”
陈景皓说:“……就想赶我回去了?”
田遥别开眼光,小声说:“怎么会……”
“……年后呢。”陈景皓说,“我年后才回去。”
“你走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一声……”田遥看着他,“你有空的话,我请你吃个饭。之前走得太匆忙了,也没机会好好……谢谢你。”
陈景皓:“……”
田遥的客气,让陈景皓感觉有些无力。
她算得这么清楚,分明是想着好聚好散,不想欠他一分一毫。
这明明是一个人的好品质,可这会落在田遥身上——陈景皓觉得,这他妈的简直坏透了。
陈景皓闷哼了一声,低哑地说:“谢我什么呢。”
田遥看着他。陈景皓的下颌依旧带着胡茬,百年不变似的,都快成了他的标签。田遥不由想起被他亲吻时,那细细密密的扎疼感——却好像再也想不起了。
“我不知道……”田遥喃喃。
太多太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切都是偶然。
你只是偶然将我从死亡里拉回,偶然对我多了那么点关心,偶然对我动了一下情。
陈景皓似乎不想纠结,眉头皱了皱,只说:“走吧。”
究竟要走去哪里,陈景皓没说,也没问田遥要去哪里。他只是沿着原路,往独角视觉那边走。
这让田遥觉得,那声“走吧”,倒像是在赶她走一样。
陈景皓在那条小巷口停住,说:“你要上去么?”
田遥下午没有课,时间都用来帮她老师作画,目前手上的画也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她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陈景皓没有挽留,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说:“回见。”
工作室的窗子临街而开,田遥上到二楼,禁不住走到窗边。她拉开窗,半躲在窗帘后,看向街面。
午睡时间,行人并不多,偶尔晃荡的几个,看起来也昏昏沉沉的。田遥看了一会,发觉自己的掩饰都是徒然——那个挺拔宽阔的背影走得很快,并且,一次也没有停留、没有回头。
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画纸发出声响。有一张压在中间的画纸露出了一半,依稀可辨那是一张男人的肖像画。
田遥拉上窗,呆呆地坐到桌子前,却怎么也不想动。
重逢的喜悦渐渐被躁郁取代,陈景皓没有回客栈,直接去了林美池的店。
林卉在柜台边的小凳上守着那只鸟笼,她透过玻璃门看见陈景皓,便走过去,给他把门推开了一条小缝。陈景皓赶忙从外面拉开,低头笑了笑,说:“谢谢。”
林卉抬头看着他,眨巴眼睛,说:“甜甜老师呢?”林卉往陈景皓身后张望,“甜甜老师怎么没有一起来?”
探究地看着他的,不止林卉,还有坐在柜台里的林美池。
小孩子心里兜不住事,早跟她妈妈叨叨了所见所闻。
陈景皓:“……老师回去了。”
这么干瘪瘪的一句话,显然哄不住林卉。
“咦她刚才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陈景皓:“……”
林美池见势,笑眯眯地把林卉拉回鸟笼边,看向陈景皓,说:“原来你认识卉卉的老师啊。”
陈景皓在旁边一个椅子坐下,说:“嗯,她是我以前在宁川的……一个朋友。”
“是么……”林美池说着,搓了搓林卉的小手,将她按回小凳上。
林卉交替看着两个大人,陈景皓神色严肃,虽然不在看着她,但林卉还是莫名有些害怕,最后,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小手上。
陈景皓那一脸的欲言又止,林美池看得一清二楚,凭着直觉,她猜测田遥对于陈景皓来说,定义一定不仅仅是“一个朋友”那么简单。
“嫂子……”陈景皓沉声道,“她……田遥一直在你这里么?她来澜阳以后。”
林美池了然笑笑,说:“差不多。田遥是中秋过后不久来我这的,她拖着一个行李箱,直接问我,可不可以给她一份工作——嗯,干什么都行,只要给口饭吃,给个地住——她这样跟我说。那时候她手腕上的石膏也没拆,我就跟她说,你就剩一条胳膊了,我这有什么你能干的呢。”
陈景皓静静听着。他看向我笼里面那跟烧得通红的U型铁棍,眼神失焦。
“然后你猜怎么着——当时卉卉就坐在门外的桌子边画画,她就指了指卉卉,说‘我可以叫她画画’,还从行李箱里翻出了她以前的画。”林美池顿了一下,又轻轻捏捏林卉的手,“说来也奇怪,卉卉第一眼就挺喜欢她的,田遥看着面相也不像骗子,所以——我就让她留下来了,让她平时帮忙接送卉卉上幼儿园什么的……”
陈景皓不知该怎么接话,踟蹰片刻,最终只说:“嫂子,谢谢你——谢谢你能那么照顾她。”
林美池不以为意地笑了,“没事,当年我来澜阳的时候,也就比她多了一张身份证而已。我也没帮着她什么,倒是她帮我带着我女儿,我也省了不少力。”
经林美池这么一提,陈景皓才想起田遥身份证的事。他在老徐那儿吃过晚饭,又来到布画咖啡店。
田遥刚好骑着车从外面回来,单车后座绑着一个红色塑料筐,里面塞着一个石棉保温箱。田遥车技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她骑得歪歪扭扭的,憨得像只小熊。
陈景皓禁不住笑了笑,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田遥把车停在门边,踩住踏脚,往后拉了一把后座,单车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
陈景皓指了指塑料筐,说:“你还要送多久?”
田遥:“不定,按份算钱的,不送也可以。”
陈景皓:“……”
田遥顿了顿,眼里闪着光,说:“陈景皓,你是来找我的么?”
那双眸子里,含着期盼,又掺杂着焦切,就像看到暗夜里燃起了小火苗,充满了希望。
陈景皓定定地看着她,心都要被她的目光捂暖了。
“嗯,我来这就是为了找你。”陈景皓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陈景皓说得那么干脆,那么笃定,虽然不是什么承诺,田遥听着,心跳没来由地加速,她垂下眼,低声说:“……是么。”
陈景皓轻轻笑了。空气好似将他胸腔的震动真真切切地传过来,她跟着轻轻战栗。田遥因为那份战栗,气息有些不匀,她说:“你来找我做什么呢。”
陈景皓走近了一些,可以看见她乌黑发顶中的旋,田遥不由后退了一步。
陈景皓:“……你那么怕我干什么。”
田遥瘪了瘪嘴,狡辩道:“……哪有。”
陈景皓把她拉过来一些,“没有你躲什么。”
田遥:“……”
田遥放弃挣扎,定定钉在那里,等他发落似的。
陈景皓说:“这里风大,你要是干完活了,我们找个地方说话——温礼捡到了你的身份证和银行卡,估计他还留着,如果你需要——”
田遥愣愣地抬头。
“我可以帮你联系到他。”陈景皓说,“让他把东西给你寄过来。”
田遥点点头,眼神中的茫然缓缓消散,“我需要。”
冬天的夜晚,在室外多呆一刻都是遭罪。田遥想了想,把陈景皓带往工作室。
巷子里的楼梯口看着破旧,室内却装修得别具一格,所有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屋里带了一个小厨房,田遥进去烧水、泡茶,她端着茶杯出来,陈景皓正看着桌上的一张画纸。
画纸上画了一只笔法稚嫩的大黄鸭,陈景皓指了指,笑着说:“林卉画的?”
“嗯。”田遥把茶杯递给他,杯口还腾着热气,陈景皓端着,略略打量了一眼。
瓷白的杯子上,画了一只黄色的狸花猫。
陈景皓:“……”
杯子是田遥手工坊自己做的,只不过,今天是它的处女秀。
“你坐。”田遥给他拖过一张绑了坐垫的椅子。
田遥在旁边坐下,开门见山地说:“你怎么认识温礼的。”
陈景皓回过神,才想起此行目的。他坐了下来,将被子搁到桌面的杯垫上,说:“你走之后,他来找过我们。”
田遥:“……为什么。”
陈景皓抬眼,田遥的一脸不解,不像装出来的。
“为了你呗。”陈景皓说。
田遥:“……”
也许是错觉,田遥听到了酸溜溜的意味。
陈景皓说:“他联系不上你,所以来找我们,以为你会和我们联系。”
田遥眉头轻蹙,“你——们?”
“晓君和我啊——”
晓君和我,我们。
六个字,简短有力,鞭笞在田遥心头。
她缓缓垂下眼,看着膝头。牛仔裤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两滴泥巴,她忍不住,轻轻刮掉。
陈景皓忽然又说:“啊——还有阿呆。”
田遥伸直的手指僵住,紧接着,发泄似的,狠狠往牛仔裤上刮了一下,发出低微的抗议声。
陈景皓微微弓着腰,低声笑了。
他说:“你乱想什么呢。”
田遥:“……”
陈景皓说:“晓君是我妹妹,温礼——嗯,大概算我妹夫了。”
“啊——”田遥抬头,讶然看着他,“你说什么。”
陈景皓:“温礼是晓君的男朋友。”
“是么……”田遥双肩垮下来。
杯子的水温了一些,陈景皓探过杯子,喝了一口,再看向田遥,她还是垂着脑袋。
陈景皓说:“……你不开心?”
“啊——”田遥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说:“怎么可能。”
陈景皓轻轻嗤笑,“那怎么跟深受打击了一样。”
“没。”田遥说,“我没有受打击,也没有不开心。温礼是我好朋友,晓君也是个好姑娘,他们能在一起——挺好的,我衷心祝福他们。我只是——”
陈景皓静静望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只是有些羡慕,羡慕晓君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一句话兜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田遥话锋一转,说:“你不是说帮我联系温礼么,什么时候,现在可以么?”
陈景皓:“……好。”
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答案,陈景皓没有深究下去。他掏出手机,拨下方晓君的号码。
手机铃响,方晓君看了一眼,说:“我哥电话。”
方晓君接起电话,“喂,哥啊。”
陈景皓:“……”
方晓君看了温礼一眼,说:“嗯,我跟温医生在回葵安的路上呢。”
也不知道方晓君为什么这么痴迷于这个称呼,每次听到她一本正经地叫他温医生,温礼总禁不住发笑。
方晓君白了温礼一眼,压低声说:“笑什么笑,专心开车。”
陈景皓:“……”
方晓君:“没呢,路上堵了,还没到地方。找我干啥呢?”
陈景皓:“……”
方晓君:“啊,真的吗?等等,你再说一遍——哥,你可别开玩笑啊——”
方晓君一惊一乍,温礼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问出什么事了。方晓君看了温礼一眼,对电话那头说:“你等一下。”
温礼:“什么情况?”
方晓君看着他,沉声说:“温医生,路边停一下车吧。”
温礼没有减速,又问:“到底什么情况?停车做什么——”
方晓君静了一会,说:“田遥打电话来了。”
方晓君只觉车身剧烈甩动了一下,车子急速地停在了路边。那是一段县级公路,路两边栽着速生桉树,一片收割完的水稻田光秃秃地铺展至山脚。方晓君默默把手机给了温礼,自己开门下了车。
田遥从陈景皓手中接过手机,等了好一会,终于听到对端的男声。
温礼声音颤抖,“……小遥?”
田遥不禁笑了,“是我。”
温礼:“……小遥,你——你还——”
“是。”田遥说,“我还活着,一点事也没有。”
温礼:“怎么会,哎——”
田遥平静地说:“我中途下车了,没遇上车祸。”
“是吗——”温礼说,“太好了,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田遥刚想切入主题,温礼突然又说:“小遥,你怎么到那边了,也不跟我打个电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