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遥的手停住,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彭妍,眼神迷茫,像只看到她和彭妍之间的某一点。
“我——”田遥的双肩垮下来,“我联系不上他。”
“啊——”彭妍一下子理解不了。
“我联系不上他。”田遥重复,“我给他打过电话,但他不是关机、就是不接。”
已经整整十天了。
彭妍咬了咬唇,“那……有没有联系过他身边的人呢,走得比较近的。”她叹了一口气,“再怎么说,他也有份参与啊。”
田遥好似要宽慰她不用担心,挤出了一个苦笑。
“有。”田遥说,“有联系过的。”
田遥有联系过温礼。
但温礼表示不甚清楚陈景皓的现况,连方晓君也知之甚少,他们只晓得陈景皓一直在外地,与他们的联系并不频繁。
田遥挂掉电话,感觉她和陈景皓之间的纽带,也断了。
彭妍想问她之后的打算。既然田遥并无主动提及的意思,她要是再问,就显得是她在逼她决定。
刚才她的问题已经让田遥神色黯然,彭妍不忍心看到她的挣扎。
“走一步算一步吧。”
田遥最后说,那抹淡淡的笑,是在自嘲。
有几个晚上田遥做了噩梦,梦境荒诞、混乱又可怖。
她只记得有一晚梦到了一段带血疙瘩的东西,像木墩,又没有木墩粗,像一个弓着背的小孩,又没有小孩那么宽。
惊醒后田遥后背沁出一层薄薄的凉汗,胸口闷得犯恶心。
幸好,在医院呆了足足两个星期,终于听到了胎心,田遥被通知可以出院。
孩子是保住了,但往后还需多加休养。
走出住院大楼,田遥比出狱的时候还欣喜。
一切都因为有所期盼。
期盼着新生,期盼着重逢。
彭妍帮田遥办妥手续,十一点多,她拉着田遥的行李箱一起离开医院。
住了半个月,田遥添置了不少东西,原本的背包装不下,只能出动行李箱。
田遥和彭妍走到门诊楼门前,便遇见了熟人——林美池抱着林卉,从门诊楼里出来。
田遥和彭妍交换了一个眼神,和林美池打了招呼。
林卉蔫蔫地伏在林美池身上,听到声音,懒懒地转过头,叫了一声“老师”。
彭妍摸了摸林卉的脸颊,“咋了这是。”
林美池说:“发烧了,刚吊完药水。”
田遥:“徐大哥呢?怎么没有一起来啊。”
“老徐啊——” 林美池托着林卉的小屁股,把她往上掂了掂,“回宁川看陈景皓去了。”
田遥:“嗯?”
林美池表情有片刻复杂,她抽空看了一眼那只行李箱,岔开话题,“还拉着行李箱,去哪儿啊你们这是——”
闻言,田遥和彭妍都看向行李箱。
彭妍反应快,马上哦了一声,“这个啊——”她拍拍拉杆,“小遥子刚从乡下回来,我们路过顺道看一个住院的朋友。”
“这样啊……”林美池上下打量她们一眼,微微仰起头,像是在思考。
林美池记得,医院的探视时间一般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中午来的,一般都是送饭的家属。
田遥点点头,“嗯……”
林美池提议一起打车走。
搬行李箱的时候,彭妍抢着来。
“我来我来——”彭妍撸起一段袖子,抓住行李箱的提手。
行李箱里大多是书,怀孕、胎教、育儿、绘画,还有没喝完的牛奶,装了满满一箱子,竟然比田遥离开宁川时候还要多,箱子沉得很。彭妍嘴里闷哼一声,把箱子塞进车后箱。
田遥刚才弯腰要提箱子,被彭妍一抢,她退开一步,直起腰时,不由自主地扶了扶后腰。
田遥和林美池母女坐后座,林卉依旧像一条煮软的年糕,粘在林美池身上。
医院前面的路打了不少补丁,车子开过,人总免不了跟着抖一下,像筛子里筛米一样。
每到这个时候,田遥总一手紧抓把手,一手扶着后腰。
这个小动作,林美池再熟悉不过了。
等车子走平缓了,林美池朝田遥抬了抬下巴,“你没事吧,看你好像不太舒服……”
“啊——”田遥转过头,刚才被晃了那么两下,她的确有些反胃。
“没什么。”田遥把刚才的谎给圆了,“回来时候车坐太久了,有点晕车。”
“回去多休息。”林美池意味深长笑笑,撇开头,看向窗外。
出租车先到田遥的住处,彭妍和她先下了车。
田遥卸下千金重担似的,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彭妍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拍拍她的肩头,“紧张啥?”
“也没有……”
田遥回宁川大半个月,又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特产店的老板见到她,打了声招呼。田遥点头为礼,和彭妍从旁边的铁门上楼。
田遥住在五楼,彭妍一个人搬着行李箱,吭哧吭哧地爬楼,田遥说了几次要帮手,都被她白眼过去。
终于到了五楼,彭妍放下箱子,掐着腰喘大气。
“我说——”彭妍缓了口气,“你要不要考虑换个房子?爬五楼太——太辛苦了,以后你捧着个大肚子,会更加吃力哦。”
田遥想了想,发现这的确是个问题,可房子也不是衣服,说换就能换。
“一楼的话,下雨天更潮湿吧。”田遥说,“夏天来了蚊虫也多。”
彭妍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
“再看看吧。”田遥倒是住习惯了这里。
“……也对。”彭妍想着,说不定过不久宝宝的亲爹来了,就把田遥给接回去了。可她也只是想想,没敢再说出来。
田遥住院的时候,彭妍就帮她辞了林美池那儿的兼职。除了开班教学,彭妍还接了很多插画的活,田遥从她那里要了不少。
彭妍劝她,“悠着点,你不累,宝宝可累了。”
田遥低头看了看腹部,九周的肚子比起以前,最多算是有了小腹。
田遥笑了笑,“还那么小一丁点,懂什么。”
“很快的,一点一点,跟吹气球一样——”彭妍在肚子前圈出一个大西瓜大小的球形,“然后就蹦出来了。”
“还蹦出来——”田遥目光回到画纸上,“你当是孙悟空啊。”
手机屏幕裂开后,田遥有好几次充电的时候,被小小地电到。她忍了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去换了个屏幕。
看着完好如初的屏幕,桌面那个男人的背影,到了她的眼里,却还是支离破碎的画像。
时间匆匆,淡然如水。
田遥的手机,终于在她生日那天凌晨响起。
但也只是响了那么一声。
以前,她的手机总是调成振动,因为知道不会有谁打电话或者发信息给她。
最近她调成了启动声音的模式,而且音量几乎开导最大,只是为了即使不看手机,也不至于错过一条信息的提示,就像现在——
那短短的一声,在凌晨没过几分的时间里、在空寂黑暗的房间里,轻轻脆脆的,格外明显。
是一条短信。
田遥已经躺下,进入了浅眠,却瞬间醒了。
床边桌上亮起一块方形。
田遥探手摸过手机——
【生日快乐。】
来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拇指抹了抹屏幕,像抹去灰尘一样。
田遥退出短信界面,又重新进入,反反复复,直到那四个字带上重影。
田遥坐起来,倚着床头,拨下那个电话。
又是两声嘟嘟的忙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电话被挂断了。
田遥咬咬唇,又拨回去。
这次,陈景皓挂得更快。
田遥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她感到浑身的冰冷。
房间又恢复夜里的安静,田遥听到怦怦加速的心跳。
很快,手机又进了一条短信。
【太晚了,我明天再打给你。】
田遥指尖颤抖,简简单单两个字硬是打了好几遍才打正确。
【几点?】
陈景皓回复:六点。
为了这条电话,田遥果不其然失眠了大半夜。她已经很久没有试过等待一件东西到失眠,上一次还是高考放榜的时候。
陈景皓的电话很准时,田遥握着手机睡得迷迷糊糊。
“喂……”田遥一时没进入状态。
“……田遥。”
久违的男声,田遥瞬时睡意全无。她撑着床板坐起来,把被子拉到胸前。
田遥说:“你怎么都不接我电话呢。”
她声音淡淡的,也许是等待得太久,最初的埋怨都干涸了。
“……”
窗帘垂下,屋里很暗。正因为暗,周围似乎又凉了几分。
田遥等了很久,还是只能等到他那声单薄无力的“对不起”。
田遥摸了摸冰冷的被面,“陈景皓,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听到他的叹息,接着是低沉的声音,“我没事。”
像怕她听不清似的,陈景皓又重复了一遍,更郑重其事,“田遥,我没事。”
可在田遥听来,陈景皓是在狡辩。像说了一个谎,一遍又一遍重复只是为了让自己记得谎话应该要这么说。
“你撒谎呢。”
“……没。”
田遥猛地抓紧被面,声音尖锐,“那你怎么也不来看我呢。”
“……”
又是冗长的沉默,伴着浓浓的无奈,透过电话,压迫到田遥肩上。
“我现在……走不开。”陈景皓说,“过段时间,我就去看你。你能等等我么?”
“多久?”
“……三个月?”
田遥说:“你孵蛋呢。”
陈景皓:“……”
“真要那么久么。”
陈景皓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田遥隔着被子摸了摸肚子,再过三个月,这里都有半个西瓜那么大了。
那边传来深深的吸气声,陈景皓缓缓地说:“田遥,你要是不愿意等,你……你要是遇上喜欢的人了……可以不用考虑我……”
田遥一愣,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冰冰凉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田遥揪着被面,费了些力气,才将话语中咬牙切齿的力量卸去。
“陈景皓,你说什么呢。”
那端没有回应,连叹息声也没有。
“你跟我求过婚的。”田遥又说,语气轻飘飘,像不经意的提醒,“你别忘了。”
“……我没忘。”
“你是要食言么。”
“……”
田遥的话像投进了深渊,听不到回声。她料定陈景皓答不上,也不再等他回应,自顾自地说:“你要是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不问了。”
屋里很安静,只有她的声音,一字一句,分外清晰、深刻。
“我只问你,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么。”
这回,陈景皓倒是没有踟蹰,“嗯。”
田遥舒了一口气,“那好,我等你来。”
“……”
“怎么了。”
“没。”陈景皓说,声音比之前更加沉郁,“……委屈你了。”
田遥轻轻嗤了一声,肩膀彻底松了下来。
“不委屈。”田遥想了想,又说:“一点也不委屈。你知道么,刚来澜阳的时候,我总是想着,要是能在这里碰见你就好了。所以我就一直在等,但我们没有约定,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在哪里才能碰见你。等着等着,大半年就过去了,我没等得到你,我就回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不同了,你明白么。比起那时候,我得到的已经很多了,我一点也不委屈。但如果你食言了——陈景皓,这次,我真的不会再回去找你了,真的不会了。”
那边很静,田遥知道,他一直在听着。
这份极有重量的安静,像低沉的乌云,压在两人的心头,窒息、又想逃离。
良久,陈景皓才说:“……好。”
田遥觉得差不多了。
虽然她不是太明白,陈景皓的这声“好”,是另一个许诺,还是单纯只因为听懂了她的意思。
不过,既然她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那便差不多了。
他来或者不来,都是他的事。即便她现在对着手机咆哮,命令陈景皓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她眼前,他如若不想,她再多的努力和挣扎都是徒劳。
田遥话锋一转,语气温和起来,“那先这样吧,我要去补个觉。”
“没睡好?”
“还不是因为你。”
“……我也没睡好。”
田遥顿了一下,说:“活该。”
“……”
陈景皓忽地笑了,笑声很低,像不经意从嗓子里滑出来的声音。
田遥不由心口一热。
她想起以前和他相处的细节,陈景皓这么笑的时候,一定是微微弓着腰,呈现一个放松的姿势,如果他咬着烟,那根冒着青白烟丝的纸烟,也会跟着他的笑声轻轻颤动。
“你笑什么呢。”田遥说。
“是,我活该。”陈景皓又笑了。
“……”
陈景皓说:“你先睡吧,回头——再打电话给你。”
田遥拿下手机,看着屏幕上依然在走的时间,过了半分钟,她才掐断了电话。
如说好的一样,和陈景皓通电话的时候,田遥没有再追问他没来的原因,就连他具体几时来,她也不再多问。她身体里多了一个生命,田遥总能找到需要操心的事——每天想着要如何补充营养,盘算着怎样赚更多的钱。
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琐事。田遥能感觉到陈景皓有所隐瞒,就像她也一样。
天气渐渐热起来,田遥的孕吐反应越来越严重。常常吃完没多久,便又全数吐出来,肚子里空寡寡的。
更让她烦恼的是,她的肚子越来越明显。穿上宽松的衣服,即便第一眼看不出来,第二眼觉得有异,再多看几眼总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要叫别人看出来还无所谓,横竖她在澜阳也认识没几个人。她只担心被林美池和老徐他们看出来。
可往往很多事担心得多了,它偏偏就跟你狭路相逢。
这天,田遥由彭妍陪着到医院做例行检查。照了B超出来,田遥拿着检查结果单,站在门口外看,彭妍也凑过头来。
彭妍伸手,指头在单子的一张黑白图片上圈了圈,“看,小孩的轮廓都出来了。长得真快,都——”她想了想,“十八周了吧……”
“嗯。”田遥点头,看着最下面的文字——宫内单胎,存活。
“二十周就可以做排畸筛查——”田遥顿了一顿,声音变小了一些,“之前我一直有抽烟……”
彭妍了然,拍拍她的肩,“没事,吉人天相。”
田遥和彭妍闷头研究,没发觉有人走近。
“田遥?”
田遥抬头,看见林美池已然站到她们跟前,那张单子没来得及收起,一目了然展现在林美池眼底。
林美池讶然,“哟,这是——”
田遥一时感觉像考试时候被老师抓到作弊,她手上还拿着小抄。
可她并没有作弊,这个孩子来得光明正大。
田遥挺直腰,扶了扶后背,说:“对,我怀孕了。”
林美池瞪大眼,“怎、怎么回事……”
田遥说:“孩子是陈景皓的。”
“……”
林美池最近身体不舒服,说到底已经快四十岁了,越来越经不起折腾,便抽空来医院做个检查,没想在这里碰上了田遥。
林美池等着去照B超,田遥赶着去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