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立衡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恢复镇定,很快做出了决定,说:「不好意思,为了你好,我想我得抱着你走。」
「……」许妍苹一听,也是愣了愣。但病人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一点她也心知肚明。况且,她是真的很痛!短短三秒之後,她举起右手搭上他的肩,咬牙说道:「那……麻烦你走快一点,我快痛死了!」
「好。」翟立衡当即毫不迟疑地抱着她站起来,几乎是小跑步地朝自己停在不远处的轿车移动。
直到许妍苹让他稳妥地抱进副驾驶座,双双系上安全带,翟立衡二话不说立即踩下油门,往最近的医院驶去。
自始至终,他的整体动作相当俐落,过程中也没见他怎麽喘气,彷佛她没几斤重似的。
「翟先生,谢谢你。」许妍苹强忍着愈来愈令她不适的剧痛,向他道谢。此时,她的浏海已经让汗水湿粘成几绺贴在额际,令人看了於心不忍。
「你的生理痛怎麽会这麽严重?」翟立衡边开车边问,看到她一度痛得闭眼咬唇,脚底板又更用劲地踩下油门。
「我回头问问我爸妈……」这真是个好问题,她也想知道为什麽其他女生MC来照样可以活蹦乱跳,而自己却只能痛到挂病号?莫非上辈子造了哪门子孽?
「你还是别说话好了。」瞧她都痛成什麽样子了,真亏她还有闲心开玩笑!翟立衡摇头暗叹。
若不是他的客户赶着出国,将原本订在明天中午的商谈提前一天在王品进行,也许今天她就得一个人孤立无援地痛死在街头……想到这里,翟立衡不自觉地蹙起眉头,让他原本就笑容不足的脸部轮廓愈发刻板严肃了。
但专注开车的他没发现自己的异状,而痛得要命的许妍苹也没心思去注意他。
半糖恋人 33
十多分钟後,许妍苹让翟立衡抱着送进市立医院急诊室。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医生询问许妍苹的基本病症之後,给她打了一针止痛剂,语气平平地吩咐道:「好了,等会儿疼痛缓解以後,你就可以回去了。回去好好休息,饮食上自己多注意。我给你开一些止痛药,痛的时候吃一粒。」
「谢谢医生。」许妍苹虚弱地向医生道谢,想从病床上撑起身子。
但翟立衡却脸色难看地把她的肩膀压回去,低声道:「你先躺着。」然後转头看着医生,质问道:「医生,你难道没看到她痛成什麽样子吗?你最起码也应该帮她做一番详细的检查才对吧,也许她有巧克力囊肿或其他方面的毛病——」
「你……」许妍苹当下只觉得头顶上一群乌鸦飞过,留下令她极其尴尬的好多点点点,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他既不是女人,又不是专家,这种事情是他说了算吗?她一方面想出言阻止他继续妄想,另一方面更感到万分丢脸,很想立即和他切割关系。
「先生,我知道你担心你女朋友,但每个女人在生理期产生的症状都不一样,你女朋友也说了,她闹经痛是多年来的常态,又不是忽然间才产生剧痛,基本上可以排除你多虑的那些可能性。」医生行医多年,大概也见过不少情绪激动的家属,还是很有涵养地回应。
这番话一说完,翟立衡和许妍苹马上异口同声地否认——
「她不是我女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不是啊?」医生瞧了他们俩一眼,很明显不太相信他们默契十足的辩辞,但这时有另一个临时伤患被送进来,他只好一边快步走向门口,一边还在喃喃自语:「明明看起来就是这麽一回事……这世代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麽呀……」
「有人误会我们的关系了。」许妍苹颇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随他去,又不是会经常碰面的人。」翟立衡倒是很看得开,关切地问她:「你现在感觉怎麽样?好点了吗?」
「嗯,是好很多了。好像从地狱里搭电梯回到地面上一样,有一种总算得救了的感觉。」许妍苹苦笑着回答。
「那就好。你既然知道自己有这种症状,怎麽那麽不小心?止痛药应该随身带在身上……」翟立衡放心了,忍不住要念她几句。
「刚好吃完了,来不及去药局买就出了状况。」她出声打断他的唠叨,「翟先生,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我等一下会自己回学校,你还是回公司上班吧。」
「我晚点回公司没关系,在碰到你之前,我就是在和创世纪的大客户一起谈公事,最重要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至於剩下的部份,我顶多加班处理。」翟立衡对她解释道,见她面色仍未恢复正常,索性好人做到底,说:「许妍苹,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吃吧,你要吃什麽?」
「我想喝巧克力热奶昔,而且要半糖的。」许妍苹心想,自己和他顶多只能算是点头之交,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有必要这麽服务到家吗?再加上身体不适的关系,所以她的情绪或多或少也受到了影响,便提出这样一个近乎刁难的要求。
通常奶昔类的饮料含有多少糖分都是固定的,而且店家也都是事先调制好,等客人上门购买时再分装售出,他一定买不到只有半糖的,说不定还会收到老板的白眼。人的热心和善良都是有限的,如此一来,他肯定会觉得她很莫名奇妙又难相处,日後就会与她自动保持距离。这一来也是为他好,二来她也不会再欠他人情。
「嗯,你等等,我尽快回来。」翟立衡说完转身走向大门。
「呆子。」等他走出急诊室,许妍苹才小小声地说出这两个字。半糖的巧克力奶昔?他去跟阿拉丁的神灯精灵许愿还比较快。
然而,这一回,她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
又过了十分多钟,翟立衡提着印有某家餐厅字样的袋子回来了,将袋中的那杯饮料递给她,「你要的巧克力热奶昔,半糖的。」
咦?他还真的买到了,不会吧?许妍苹暗自惊讶,但还是接过来,打开杯盖轻啜了一口……呃,不太甜……真的是半糖的欸……
「你从哪里买来的?」她抬起头看他,终究好奇地问了。
翟立衡在床沿坐下,说:「这附近有一间义式餐厅,是我的大学同学开的,他们提供的甜点都是手工现作,所以不难买。」
他没有跟她说的是,他也是这家餐厅的出资大股东之一,所以就算他指定的是无糖低脂奶昔,只要他开了口,照样买得到。
「这样啊……谢谢。」原来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当然,这话许妍苹只是自个儿想想而已,不会真的白目到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不客气。」
对话至此,两人陷入无以为继的沉默。不过,他们谁也没在意,没有特别想聊的话题乾脆不说话也好,硬要找话填充空白反而显得矫情不自然。
等许妍苹身体稍微好转了些,暂时可以独自行动无虞,翟立衡这才开车载她回到停放机车的地方。
「许妍苹。」当她戴上安全帽,正在扣帽带的时候,翟立衡叫住了她。
「啊?什麽事?」许妍苹停下动作,走到驾驶座降下的车窗前,俯身问道。
「你上回对我说过,上天对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可是现在,看看你自己的狼狈样,其他女生每个月的那几天都好好的没事,你却痛得死去活来。你真的还这麽认为吗?」翟立衡忽然很想亲眼看见她被事实堵得无话可说的模样,那应该会很有趣。之前她说得那麽笃定,这下可要自打嘴巴了。
「你特地把我叫来,就是要问我这个?」他脑子没问题吧?许妍苹莫可奈何地瞥他一眼,说:「这有什麽好怀疑的?其他女生虽然不像我这样饱受折腾,但她们也因此享受不到家人朋友的关心。而且,我今天还喝到了生平第一杯半糖的巧克力奶昔。这样想想,我不是很幸运吗?」
翟立衡听完整个人怔了怔,好一会不知该作何反应。许久,才吐出一句:「你对『幸运』的标准,就是这样吗?」会不会太低标了?
「不然我能奢求更多吗?在我痛得以为自己几乎要死在路边的时候,有好心人拉了我一把,这样还不够幸运吗?做人不能那麽贪心。」许妍苹说得铿锵有力。
如此近距离与她对视,翟立衡这才蓦然察觉此刻坦然注视着自己的,是一双慧黠却屏除心机、没有丝毫犹豫且不带任何渣滓的纯净眼眸。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被说服了,她似乎轻而易举地就做到这一点。
「好吧,或许我是个贪心的人。」翟立衡不由自主地轻叹,然後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替她将半罩式安全帽的扣带系好,「那你自己路上小心,要是又不舒服的话就叫计程车吧。」
「你可别咒我,我才刚打完止痛针不久,一定可以撑到我回学校的。」许妍苹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向他挥手道别,「嗯,那我走了,掰掰。」
等她骑远了,翟立衡这才打转方向盘,往反方向驶离,脑子里还在思索着她说的那些话,却无法在自己的价值观里找到与之相应的一星半点。
许妍苹,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他不禁要这麽想。却没看见照後镜中的自己,唇角已在不知不觉中微微上扬了几度。
半糖恋人 41
半糖恋人
第四章
这天中午,许妍苹接到了林姐要她到公司校对杂志稿件的电话,下午的那堂系上选修课一结束,她便骑着机车前往创世纪。
不知为何,从她换好证件一踏进电梯开始,所遇见的每个创世纪员工都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谈论内容好像是关於他们的执行长提出某个大型并购案,再一次遭到了董事会的否决之类的。
起初许妍苹也没有多大心思去理会这些充满八卦性质的对话,可是耳力甚好的她却在无意间听见了翟立衡的名字,不由得专心「旁听」起来。当她从东拼西凑的耳语中发现,这些员工都不直呼翟立衡的名字,而是叫他「翟经理」,并且以「执行长」称呼他大哥的时候,她的秀眉不自觉地往眉心聚拢。
看样子,某人在这间公司有一个很了不起的位置啊,了不起到连让她知道实情都嫌有失身分吗?许妍苹蓦然感到不悦,毫无道理却又无法置之不理的不悦。
当她走出了电梯,来到人事部所在的八楼办公区域时,溢窜在这些上班族口耳之间的情报交流更明显了。尽管她非常不想接收这些垃圾资讯,但只言片语总是会不受控制地跑进她的耳朵里。
「林姐,我来了。」许妍苹来到工读生的专属座位,向林姐打招呼。
「喔,妍苹,你来啦。」林姐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了一叠约一公分厚的A4列印稿,放到她面前,「这是四月号杂志的一半稿件,你今天只要校对好这些就行了,如果有什麽不了解的地方,随时来问我。对了,你的工读时数,从哪一天的几点几分开始到几点几分结束,自己用EXCEL档记录好,月底再寄到我的email信箱。」
「好,我知道了。」许妍苹点头道。
而林姐交待完毕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边对着电脑萤幕工作边和坐在隔壁的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她们谈论的竟然也是同一个话题。
「小惠,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就是执行长策划的案子被董事会驳回了……美云,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吧?」
「不对,是第四次。话说回来,执行长真是有够锲而不舍,天晓得他干嘛要这麽拚命,从他进公司这几年,那些革命性创举还不够多吗?」
「嘿嘿,你说还能为什麽?」同事的语调顿时变得暧昧起来,刻意压低了些声量说:「你又不是没听说过老董事长年轻时的风流往事,执行长是他和外面的情妇有的私生子,虽说是长子,但说到底翟经理才是元配替他生的小孩,将来谁要继任接掌创世纪还很难说呢。执行长如果想要保住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不拚命行吗?」
「嘘!你小声点,要是这种话传到业务部去,你还要不要这个饭碗?」
「拜托!这是在公司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谁不知道呀?搞不好最想把执行长拉下台的人就是翟经理呢,被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大哥』压在底下那麽多年,换作是我,我也不服气……」
「这麽说倒也是。在我看来,他们兄弟俩都是万里挑一的精明干练,偏偏翟经理排行老二,总是比较吃亏。」
「就是说啊,各人有各人的命哪……」
许妍苹就坐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所以两人的谈话自是无一缺漏地让她听了去;听到最後,她原先专注於纠正文稿错字的校对动作也停了下来,心情竟是一阵莫名翻涌。
她当然也知道这种小道消息的可信度往往必须打上几折,然而有些事实是任凭旁人如何加油添醋也改变不了的。她这才明白,原来他和他大哥的关系居然如此紧张而复杂……
与此同时,许妍苹忽然想起之前翟立衡曾经毫不讳言地对自己说过,他视他大哥为竞争敌手,一心想击败对方,让他父亲对他另眼相看……就这点而言,他对她确实很坦白,也很……令人同情。
思及此,许妍苹赫然察觉自己竟然为他叹了口气。
——老天,她到底在想什麽啊?翟立衡的家务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吧!他要怎麽做、怎麽想,也是他的事,压根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她未免太多事了。
许妍苹马上用力甩了甩头,将注意力重新拉回面前的稿件上,以最好的效率完成了手上的工作。
「林姐,这些稿件我都校好了,错误的地方我用红笔圈起更正在旁边。」她揣起稿子走到林姐身边说道。
「哇,你的动作真快,才一个小时不到欸。」林姐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对她做效率之好有些惊讶,随即一张接一张粗略地检查起来。
而她每翻到新的一页,许妍苹也对自己更改的地方予以解说。
直到最後,林姐已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连连点头称赞:「妍苹,这次我真是找对人了!上次我们请来的工读生已经表现得很好,没想到你比她更棒,不但细心谨慎,动作又快。」
「谢谢林姐夸奖。」许妍苹回以淡淡一笑。她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如果没有什麽事需要我帮忙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妍苹,你下午没课吧,那麽就先别急着走。你对艺文讲座之类的活动有没有兴趣?」林姐笑笑地将一张在公司内部流通的宣传单递给她,「我们公司会定期举办一些活动嘉惠同仁,这类的系列讲座就包括在里头。今天刚好有一场演讲,就在三楼的演讲厅举办,你顺便去听听也不错。」
「哦,我只是工读生,也可以参加吗?」许妍苹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