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贫僧直言,这座寺庙的确有很重的阴气。”
“如大师所言,如今的罗隐寺是在浩劫后重建的,在浩劫中被烧为灰烬的尸体就有百余具,那些灰尘都被埋没在寺院之下。”
慧云大师沉默片刻,低声问道:“公主呢?”
“公主?”
“德公主。”
安苦住持皱了一下眉头,像是听见了禁忌的词语,他说:“阿弥陀佛。公主在一间禅房内自尽,尸首也在大火中化为尘土。”
“会不会……”慧云大师欲言又止。
“什么?”
“不,没有定论之前还是谨言为好。除了鬼魂作祟的事,贫僧前来还有一件私事先要请求住持。”慧云大师抿着嘴唇,像有些紧张又像是有所为难。
“大师有什么请求,弊寺一定尽力完成。”
“贫僧听说罗隐寺重建时在地下挖出了百卷经文?”
“确实如此,大概是前朝遗留下的,地下藏经这种事并不为奇。”
“那些经文现在还在贵寺吗?”
“收藏在经房,大师若想翻阅我这就安排。”
“不急。”慧云大师伸手制止,说道:“贫僧毕竟是为公事而来,经书的事贫僧希望能在天黑后前往瞻睹。”
“都照大师的意思去办。”
“那就多谢住持了。”
告别安苦住持慧云大师来到了公孙太守的房间。此时,太守神智已经清醒,只是惊魂未定,正坐在床上休息。
“大人,您究竟看到了什么?”慧云大师来到床榻边,问道。
“看到了不存在这里的东西。”太守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
“不存在这里的东西又是什么?”
“不!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不想说!我不想看到那个东西,别缠着我!”太守突然情绪激动。
“冷静。”慧云大师把手放在太守额头上,低低念起经文,太守渐渐平复。
“大师。”太守抓住慧云大师的胳膊,恳求道:“请大师马上施法驱邪,不然我片刻不得安宁。”
“那么,贫僧立刻去准备,还请太守大人随行。”
“不,我还是在这里休息吧,我哪也不去。”看样子太守仍然对撞邪之事心有余悸。
“贫僧明白了。”
慧云大师起身告别,出门时王翰追上了他。
“大师,太守大人是不是……是不是鬼上身?”
慧云大师抬眼看着王翰,只是说:“叫太守好好休息吧,他需要清净。”
按照计划驱邪仪式在正殿举行。但地点临时发生了变故,原因是鬼魂再次作祟了。
“住持!住持!”即将在正殿开始进行驱邪仪式时一位僧人慌张地跑了过来。
“灵真,什么事这么慌张?”安苦住持有些不悦。
叫灵真的和尚好像受了什么刺激,结结巴巴地回话道:“禅、禅室,闹鬼了!”
“说清楚!是哪间禅室?”
“就、就是公主的那间禅室。”
众人赶到事发地,从敞开的禅室屋门看进去。
禅室内有一个供奉公主亡灵的灵台,灵台上的长明灯已经熄灭,香炉打翻在地,香灰洒落一地,未燃尽的冥香冷冷熄灭在地上,空气中隐隐约约能嗅到未散干净的香气。
“我刚刚照例查看这间禅室,打开房门时就看见东西乱七八糟了。”灵真和尚说。
“你上次查房时这里还正常吗?”安苦住持询问灵真。
“正常。”灵真和尚点头说。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溜进去捣乱?”赶来的王翰问道。
“不可能。”安苦住持摇了摇头,面色难看。接着,他把寺庙的查房情况解释给众人。
罗隐寺一共有十间上锁的房间,有的珍藏佛经法器,有的长供香火。这些房间需要僧人每天查看,防范盗贼火灾,一天分上午、下午、晚间三次查房,其余时间房门一律紧锁。也就是说从上午查房到刚才下午查房发现状况的期间任何人都无法进入这间禅室。
“今月,把带来的法器转移到这里。”慧云大师命令道。他说:“让贫僧来安魂。”
“用这里的法器吧。”安苦住持说:“旁边的屋子就是陈列法器的仓库,搬运会方便一些。”
法器在禅室内摆放完毕,慧云大师开始安魂仪式。
仪式顺利完成,众人准备撤离时进来一个瘦弱的男子,留着山羊胡子,穿着一件褐色的居士服,手里端着一把紫砂壶。
男子走到禅房中央,把手中的茶水散在周围,嘴里念叨着:“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听、不言、不看……”
“郑居士,你这是做什么?”安苦住持问那名男子。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郑居士似没听见,依然自说自话,直到他自语完毕,才回话道:“大师有大师的驱邪法,我有我的避鬼法。这个时候我怎么能不露一手呢?哈哈!”
安苦住持一脸苦笑,拿他没有办法。郑居士从前日就来到了罗隐寺,一直借宿寺中。郑居士住在罗隐寺附近,常来寺中与安苦住持谈论佛法。他不时会吐出怪言怪语,加上声音怪里怪气,被寺里的僧人视为“怪人”。
郑居士又说:“大家放心吧,这件事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开玩笑,只要大家都不去理会,风波自然就平息啦。”
“这间禅室在上锁期间遭到了破坏,这个居士又怎么解释?”王翰发出质疑。
“这个……”郑居士挠着脑袋,推论说:“可能是查房的和尚监守自盗。”
“不是小僧!”灵真和尚急忙辩解:“从上次查房到现在我一直和其他师兄弟在一起,他们都可以作证。”围观的和尚中有几人发出肯定的呼声。
“反正不要相信闹鬼就对了。”郑居士说着往外溜,一脸通红。没人嘲笑他,所有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重新锁好禅房,众人渐渐离去。由于关心太守的状况,慧云大师和王翰来到太守休息的居室。
“太守大人,您……”
公孙太守此时站在房内,欣赏着挂在墙壁上的一副水墨画,眼中充满精神,毫无之前的虚弱感。
“大师,我已经完全好了!”太守对着慧云大师说:“都是大师法力高强,镇邪驱鬼,本太守现在神清气爽呢。”
“这……”慧云大师和王翰一时不知如何言语,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真是鬼魂作祟?
“好了,现在鬼魅已被大师制服,相信风波很快就能平息了。”太守高兴地说,接着他又命令王翰道:“今夜你们就好好休息吧,我不需要护卫。”
太守的表现有些奇怪,连两位小侍卫都察觉到了。此时的太守较平日少了一些稳重和矜持,也许是早先受到惊吓的缘故吧?
但愿事件能就此平息。
慧云大师和王翰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晚饭结束后天也黑了下来,慧云大师再次找到安苦住持。
“贫僧还是为经书的事而来。”
安苦住持说:“是这么回事,为保经房经书的安全,经房一直上锁密封。一会儿灵真和尚要进行最后一轮查房,钥匙还不能借给大师,所以贫僧保管的这串备用钥匙就暂借给大师吧,希望大师可以妥善保管。”
慧云大师接过钥匙,连声道谢。
此时有人敲门,待得到回应那人走进了居室。
“住持,今夜你可不能爽约啊。”进来的郑居士向慧云大师略行一礼,对着安苦大师说。
安苦住持笑起来,朝慧云大师说:“呵呵,我和郑居士相邀在今夜谈禅,时间还没到他就急了。”
“急是急事来的晚,我是盼事早来,不算急。”郑居士狡辩道。
“既然住持还有事情,贫僧就不打扰了。”慧云大师说着就要告辞。
安苦住持也站了起来,送慧云大师到门口,然后吩咐僧人带慧云大师到经房。
同时,住在一间居室里王翰和两名侍卫正在准备休息。
“头儿,咱们这么早就睡啦?你再教教咱们练拳呗?”一名侍卫问王翰说。
“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保护大人回府。”王翰说着开始整理被褥。就寝之前他还去太守的房间巡视过,太守正喝着茶欣赏壁画,见一切无恙他便放心回房睡去了。
夜晚,风声也不见了,平平静静地度过了黑夜,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光芒。
灵真和尚刚起床穿好禅衣就被郑居士叫了出来。原来郑居士和安苦住持谈了一夜的佛禅之道,早上想要沏些茶水润喉,郑居士却怎么也找不到心爱的紫砂茶壶,偏执的他一定要用那把茶壶沏茶不可,想来想去,想到可能是昨日忘在了闹鬼的禅房,于是跑来请灵真和尚帮忙。
灵真和尚没有办法,只好带着钥匙来到禅房门口,打开房锁,推开房门的一瞬,他们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那里的人,准确的说,是一具人的尸体——公孙太守。
寒意再次笼罩了整个寺庙。
官府很快派出专员调查此事,现场的情况记录如下:
禅房内没有破坏和打斗的痕迹,物品摆放如常。太守躺在灵台前,除了颈部的勒痕外无其他外伤,死亡症状表现为窒息,奇怪的是颈部勒痕呈现发丝状,更令人费解的是太守死亡的环境是绝对封闭的密室。
禅房没有窗户,房门是唯一进出禅室的入口,而据灵真和尚的证词,昨夜他最后一次检查禅室完毕后锁好了房门,这一点随灵真和尚开门的郑居士可以作证,发现太守尸体时房门的确是锁好的。那么,太守是如何进入禅室的呢?
疑点不止如此。
官府以谋杀为侦破方向寻找嫌疑人,首先被排除嫌疑的是寺院僧侣。罗隐寺对僧人的管理十分严格,每夜初更查房结束之后,僧侣必须按名册返回集体宿舍,之后宿舍便进入封闭状态直到第二天辰时之前。而太守的死亡时间推断为夜里三更之后,所以按时归宿的僧侣没有能够作案的时间。于是,嫌疑人便被锁定为可以在夜间自由行动的安苦住持和郑居士一组、慧云大师和随从今月和尚一组、王翰和两名侍卫一组。
然而,其中有两组人具有不在场证明。安苦住持和郑居士互相证明对方一夜都待在房间里;慧云大师和今月和尚也相互作证,他们在经房查阅经书一夜未出屋。至于王翰和两名侍卫,虽然都声称自己没有离开过房间,可是因为他们都在熟睡所以无法给对方作证。
但是王翰和两名侍卫虽然有作案时间却没有进入密室的方法。能打开禅室的钥匙有两副,一副在灵真和尚手上,一副在安苦住持手中作为备用。事发当夜灵真和尚在宿舍没有作案时间,安苦住持的备用钥匙借给慧云大师,而慧云大师具有不在场证明,这样一来王翰和侍卫又没有了犯案必要的工具。
案件由此进入了僵局。
“公主的亡灵杀人!”不知是谁先如此说道。
“公主用长发勒死了太守!”这样的传闻流传开来来,不少僧侣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每天都有人逃离寺庙,放佛那是一个受诅咒之地。
人杀人?鬼杀人?没有任何区别,因为无法找到可以作证的证据。案件在一番调查过后最终沦为悬案,王翰因失职被贬,不久之后,这件轰动一时的灵异事件便不了了之,像沉入湖水的石子,再无消息。
有好事者至今还在疑问:是人杀人?是鬼杀人?
以上,就是从案宗和当事人笔录中汇总出的故事。
“那么。”珍婆问道:“你以为是谁杀人呢?”
城东事记 第二十二章 禅室
第二十二章禅室
你以为是谁杀人呢?
面对珍婆的提问,云若川笑答:“人杀人也好,鬼杀人也罢,只要我找到真凶,案子就结了。悬案不再是悬案,故事也有始有终,这一局我就赢了。”
“你说的撞上‘运气’就是指赶上太守的祭奠仪式吧。”
“婆婆看得很清楚,案件的全部嫌疑人这下就聚全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侦查现场。”
“侦查已经过了两年的现场?”
“时间虽然对调查不利,但世上没有不露痕迹的事情。”云若川说完起身准备离去,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婆婆,你知道这间屋子是谁住过的吗?”
珍婆不答,表示“请教”。
“是太守大人住过的那间。”说毕,他离开了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传来云若川细声的问候:“祝婆婆晚安。”
面对这样“阴险的顽皮”,珍婆只是平静地回应道:“你也是。”
第二天,在罗隐寺的主殿举行了公孙太守的周年祭。法事由安苦住持和慧云大师共同主持,今月和尚和其他僧人一同念经超度,其他出席者包括前太守侍卫王翰、郑居士、云若川、珍婆。
经文咏唱,萦绕大殿,木鱼和法铃声穿插其间,佛香环绕将诸多叠加的声音包裹在伽蓝天地,反复洗涤着凡尘的心灵。屹立殿前的十八尊罗汉像神采奕奕,仿若从天而降的济世天尊,放出无限光辉,点化迷惘。
盛大的法事刚刚结束,云若川来到安苦住持身前,请求允许他们参观发现太守尸体的禅室。
“不瞒住持,我拜访此地的原因之一便是为了满足在下的猎奇心,在下对罗汉寺之战的故事神往已久,如果不能参观当年存留的遗迹实在是遗憾之极,恳请住持行个方便。”
云若川要把自己塑造成云游猎奇的贵公子,其实其中有八分是本色出演。
“住持,不管怎么说太守大人也是在禅室去世的,今天是太守大人往生二周年,我也想去禅室拜祭一下。”王翰在一旁听到云若川的请求,也提出了同样的愿望。
“可以的话,贫僧也愿前去拜祭。”慧云大师跟着说。
既然是众人的意愿安苦住持也不好推辞,他带上钥匙引领众人前往禅室。
禅室位于讲经堂后,一扇锁着黄铜锁的木门隔绝着禅室内外。
“请问住持,寺内的门锁都是一样的吗?”云若川问。
安苦住持点了点头:“寺内的锁具是一齐采购的,样式没有差别。”
“那么如何分辨对应锁具的钥匙呢?”
“这个。”安苦住持拿起钥匙环上的一把钥匙给他看,铜质的钥匙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汉字“柒”。
“寺内上锁的房间只有十间,每间房门的门楣上都有一个数字,表示这扇门的门锁是几号,开门时只要找到对应号码的钥匙就行了。”安苦住持解释说。
云若川抬头看去,门楣上果然有一个数字,和钥匙上的数字同样是“柒”。
“原来还有这个方法。”王翰同时看着门上的数字,发出感叹。
“请住持开门吧。”慧云大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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