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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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事记-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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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儿的衣装却比平日简素许多,绫罗绸缎换成了布衣素裙,玉容也未特意施加脂粉,她就像是一只朴素的池莲,清秀脱俗,谁看得出她是风尘女子呢?

蓝儿说她要陪小东西在府上待些日子,这次她一定要照顾好妹妹,不让她再吃苦。既然要进知县大人的宅院,总不能再穿那些惹眼的衣服。

木花看了看蓝儿的发簪,他希望看见那支银钗,可蓝儿今日戴的却是一支不亮的金钗。

木花送她们到府院大门,大门气派豪阔,雕花的门梁上挂着一个金匾,上面写着两个金字:高府。

蓝儿道:“木大哥留步吧,谢谢您这几天照顾我妹妹。”

木花道:“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蓝儿道:“要谢的。”她说着给木花鞠了一躬,小东西也学着姐姐的样子给木花道谢行礼。

一个小瓶子从蓝儿弯下的衣襟里落了出来,木花眼疾手快接住了那个小瓷瓶。

木花把小瓶还给蓝儿,蓝儿却摆了摆手,她说:“这是消肿的药,药已经用完了,我留着也无用了。”

药用完了,蓝儿受伤的脸颊也已好得差不多了。

“叔叔,你会回来看我和姐姐吗?”小东西忽然问木花,她很喜欢这个叔叔,世上除了姐姐,对自己最好的人就是这个叔叔了,她舍不得木花走。

木花摸了摸小东西的脑袋,说:“叔叔一定会回来看望你和蓝儿的,到时候叔叔再带你去玩儿秋千好不好?”

“好。”小东西这个好字竟说得有些哽咽,她多想姐姐和叔叔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啊。

木花不知道怎样安慰才好,因为他也有些不舍。

蓝儿拉了小东西的手和木花告别,她转身面朝府门,却没有迈出一步。慢慢地,蓝儿转回身,眼睛看着木花,声音透着感伤:“木大哥,你是个好人,你的恩、你的情,蓝儿今生无以回报,只愿来世能为木大哥当牛做马。”

“蓝儿姑娘……”

蓝儿打断他:“来世,我定为木大哥做牛马!”

像是诀别。木花这样感觉着,心里有些难受。

蓝儿带着小东西走进了府门,她没再回头,却已留下了感激,留下了来世。

她们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木花却还站在门前,他心里仿佛忽然少了什么东西,眼神也变得空空的。

看守府门的两个护卫朝木花投来警惕的目光,他忽然惊醒,发现那两个护卫气息均匀,含胸拔背,下盘稳重如山,有这样特征的人一定内家拳的高手。想不到一个知县的府邸竟有这样的高手为他看护,真是不简单。

木花离开城镇,到达城外五里的一家驿站时天已经快黑了。他没要饭菜,而是要了一壶酒。他如今才明白,酒的确能解人愁。可惜他酒量并不好,喝了一坛,头便开始发晕。上次买的醒酒药还剩下一些,木花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打开瓶塞,却倒不出一滴。他皱了皱眉头,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一样的白瓷瓶。怎么会有两个一样的瓶子呢?他忽然想起来,蓝儿疗伤的药瓶在自己手里,而第一个空了的瓶子正是她用尽的伤药。

城里只有一家药店,装药的小瓶子都是一样的形状,除了瓶子上的标签,还用白色和褐色两种颜色来区分内服药和外敷药。蓝儿的药瓶上,标签已经脱落了,要不是如此木花还真难分辨出自己的醒酒药。

有什么不对劲。

突然,木花想到了什么,醉意全消。一个影子像一阵风飞出了驿站,空桌上多了几文酒钱。

月亮只有一半,很白,很寒。看月亮的感觉,就像在看一个抱膝而坐的白皙的小女孩,寂寞而孤单。

抱膝而坐的小女孩就坐在一间空荡的房间里,身影如月亮一样孤单。房间不大,却很冷,唯一的一支烛火也在孤寂中瑟瑟发抖。小东西独自坐在这里已经有两个时辰了,进府以后她便由一名年长的侍女带领净身。洗澡的楠木水桶里撒着玫瑰花瓣,混着由丁香花提炼的精油,那种好闻的混合花香现在正从小东西细嫩的肌肤上飘散出来。净身之后的晚膳也是小东西从未见识过的,饭食虽然是素斋但制作十分精良,远看去不像是一盘饭菜而是一件件玲珑的艺术品。素斋中有一半都是用各种馨香的花朵为食材,沁人心脾的香气现在还残留在小东西的唇齿间。

见识到这些新奇和奢侈,小东西自然很高兴,可她还有些担心,担心她的姐姐。被侍女领走后她就再没见到姐姐,晚膳后她被安排进这间安静的房间,据说知县高老爷要来看看她。在房间里的这两个时辰蓝儿始终没有出现过,小东西虽然担心,但她坚信姐姐绝不会抛下她不管。

姐姐说要陪着我啊,小东西这样想着。夜越来越深,她开始产生了睡意,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姐姐!”她惊喜地叫出来,只是,欣喜的表情在房门打开的一瞬消失了。

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小老头,他身材矮小,浑身发福,是个矮胖子。他穿着轻便的睡衣,睡衣上的金银丝线和极复杂的手工刺绣表明着他高贵的身份。

小东西没见过这人,怯怯地问:“您找谁?”

小老头笑了笑:“我就找你。”

“找我?”小东西忽然想到,这个小老头很可能就是知县大人,她连忙叩头,叫道:“老爷。”

小老头半响未说话,小东西不知什么情况,抬起头看他。只见那小老头正专心打量着自己,从脸蛋打量到玉足,再从玉足打量到脸蛋。小东西有些害怕,低下头,默不作声。

小老头终于说话了:“真是个好货色。”他转身插上房门,一步步朝小东西走了过去。

小东西跪在地上,用膝盖往身后挪动,她预感将会发生不好的事,心脏跳的很快,她现在只想见到姐姐,有姐姐在一定会保护自己的。

突然地,像饿虎扑食一样,小老头扑到了小东西身上,他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厚实的手掌粗暴地在她娇小的躯体上抚摸。

“真香,真甜!”

小东西现在明白侍女为什么要带自己沐浴了,这一切都是为了把自己作为这个小老头的食物,让他尽情地享受。

“姐姐。”她想叫却叫不出来,极度的恐惧笼罩在她不堪蹂躏的心灵上。

屋子的窗户被什么东西撞破了,一个人影伴随着惨白的月光闯了进来。

小老头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出现不速之客,他的宅院固若金汤,有谁能毫无声息地闯进来呢?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不速之客竟然是个年轻女子。

“姐姐!”泪眼里映着蓝儿的面容,小东西终于叫了出来。

蓝儿没有理会小东西的呼唤,她面色庄严,眼神里只有冷光,冷的吓人!

小老头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私闯朝廷命官的府宅!”

蓝儿狠狠道:“要你命的人!”

她突然摘下头上的发簪,闪电般刺向小老头的心窝!惊人的出手,速度极快、位置极准、力道极狠!就是暗器高手见了这一刺也会动容。蓝儿的面孔狰狞地扭曲,再无平日的柔弱文静,她想了这一刻十年,她练了这一手十年,她做梦都在想这一刺!

她只要他死!

屋子里传来小老头的一声惨叫。

刺中了,正刺在他的心窝。

可蓝儿的眼里充满惊讶,因为她的发簪断了。这一刺极准地刺在小老头心口的护心镜上,很脆的一声,发簪应声而断,这一声不大,却在她耳边久久回响。

她不甘。

发簪上涂满了毒药,只要很小的一个创口,就能致人死地。可她偏偏要刺他的心窝,偏偏他的心窝有护心镜。

小老头摸了摸自己心口,发现他的命还是他的。

很重的一记耳光,打在蓝儿脸上,然后一把冰冷的匕首刺进她的胸口。蓝儿仰着,倒了下去,洒出的泪水和血交融在一起,在月光下变成一种美丽的粉红色。

她以为自己会倒在坚硬而寒冷的地面,却倒在了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她是第二次依靠在这个胸膛上。

木花从窗口飞进来时,惨剧已经发生了,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一些,哪怕是再快一步。

蓝儿看见抱着自己的木花,想露出温暖的微笑,可她的伤口很痛,最终只是勾了一下嘴角,她问:“为什么木大哥总能在我受伤的时候出现?”

她的伤口不深,但却伤到了动脉。鲜血止不住地从伤处流出来,迅速沾湿了木花的胸膛。木花点了蓝儿身上的几个穴道,控制出血,他说:“我带你看医生。”

蓝儿不依,抓住他的衣角,坚持道:“告诉我。”

木花只好解释:“你之前戴的是银簪子,今天却戴了金簪。换做平常没有什么,可今日你偏偏穿着朴素的衣服,朴素的衣服却搭配了金簪子。”

“所以你就起疑了?”

木花道:“我当时只是觉得奇怪,真正令我起疑的是你掉出来的药瓶。”

“药瓶怎么了?”

“城里只有一家药店,我前几天因为宿醉,恰好去那里买了一瓶醒酒药。我知道,白色瓶子是内服药,褐色瓶子是外敷药。你说瓶子里装的是消肿的药,可消肿药是外敷药,而你的瓶子是白色的。”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那家药店并不干净,就是杀人的毒药也有可能买到。你的首饰一定非金即银,要是把毒药涂在银簪上一定会变色,别人也就会发现,所以你今天才换了金簪。而你执意要和小东西一起进府,是因为你要杀的人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

“足够了。”蓝儿打断他:“木大哥的眼力过人,蓝儿佩服。”

木花道:“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蓝儿眼里突然出现了恨意,她激动地道:“因为这个狗官对小东西做的事,十年前也对我做过!”

木花吃惊地睁大眼睛,他问:“十年前你多大?”

“十三岁。”

“你今年已经二十三了?”他怎么看都觉得蓝儿不到二十岁。

蓝儿道:“做我这行的女人不止很会化妆还很会保养,女人的脸就是生意、就是本钱,我甚至还见过五十岁的女人冒充三十岁接客。”

木花不说话了。

蓝儿接着道:“这个狗官不仅喜欢女人,还喜欢小女孩。他和本地的豪商勾结,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黑钱一部分就用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木花早该想到,仅凭一个知县的俸禄,还请不动门口的那些高手做护院。

“这个狗官打着招募女工的幌子玩弄未成年的女孩,有时他也花钱从一个叫梅先生的人手里买女童供他享乐。因为家里穷,我十三岁那年被父亲卖进这个狗官的家,我从此沦为这个狗官的玩物,直到把我玩腻了,就把我卖进了媚春楼。从那时起,我就决心要杀了他!”

木花动容道:“即便是为了报仇,你也不必用你妹妹做诱饵。”

蓝儿凄然道:“你错了。”

“我哪里错了?”

“小东西不是我妹妹,而是我女儿。”

木花不愿相信,可这就是事实。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小东西和小蓝儿长得那么像。

蓝儿道:“十年前,我怀上了这个狗官的孩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被赶出了高府。”

十三岁的女孩真能生孩子吗?

能。木花曾亲眼见过,一个村庄的夫妻都只有十几岁,他们的孩子都会走路了。

“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隐藏她的身世,我要她帮我报仇,因为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一个仇恨!”

她知道高府守卫森严,仅凭一己之力绝对无法进入,就算能进去,也不可能接近她要杀的人,所以她只好用诱饵引“狼”出洞,一个男人也只有抱女人的时候警惕性最低。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木花问:“你为什要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蓝儿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可她还是坚持说:“因为我染了那种病,只有在妓院才能染的那种病,就算我没受伤,也活不长了。”

她复仇的手段虽然残忍,木花却指责不出一句,面对怀里这个百受摧残的女子,他怎忍心再说一句狠话?

蓝儿轻轻握住了木花的手,道:“我此生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小东西,我也许没机会看她长大了,请求你、请求你帮我照顾她……”

木花攥住蓝儿纤细的手指,他说:“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你现在不要多想,我马上送你去医馆。”

蓝儿一笑,嘴里忽然吐出一口黑血。

木花检查过她的伤口,创伤并没有毒,她怎会出现中毒的迹象?

答案在蓝儿的金簪上,她握着那把涂抹了剧毒的簪子,趁木花不注意扎进了自己的伤口。

她说:“我死也不能死在那狗官的手里。”

木花急忙又封住她几处穴道,延缓毒液的蔓延,可他知道,蓝儿用的毒药一定是无法救治的。

蓝儿的眼神已如空洞,茫然地自语道:“我的一生都是悔,一生都是恨!我好想、好想再活一次,我好想、好想再活一次,我好想……”她闭上的眼睛里,滑落下最后一滴泪。

她祈求的只是一个平凡女孩的生活,可她就连这样平凡的愿望也实现不了,不是因为她不够努力,而是因为命运对她太不公!

听到知县高大人的惊叫声,府院里的高手都已赶了过来,此时就站在这个房间,包围着木花。

木花放下蓝儿还温热的身体,站了起来。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像蓝儿复仇时一样的冰冷!他的声音也是冷的:“有人要还账,无关的人不要插手。”

侍卫长是一个穿着紫衣的中年男人,他打量了木花两眼,问道:“请教阁下大名?”其他人吃了一惊,没想到侍卫长对一个刺客竟然如此客气。

“木花。”

这个名字虽然在武林消失了数年,却至今无人不晓,如果他出手,一定没人可以阻拦。所以,没人再动一下。

侍卫长早就看着木花眼熟,十几年前他曾有幸在折剑岗看过这个人出手,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人武功的可怕。

木花穿过所有的侍卫,走到了高知县面前,他散发的气息压得高知县喘不过气,此时的木花就像是恶鬼,谁被他赤红的眼神盯上都难逃厄运。

恐惧的驱使下,高知县举起沾着鲜血的匕首刺向木花。

没人看清木花的动作,匕首和行凶者的手腕一起折断了,被空手生生折断!

“好汉饶命……”

高知县求饶的话没有说完,一只强有力的手就像铁钳一样掐住他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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