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事记 第六章 挑战
第六章挑战
从茶铺里看西沉的夕阳,就像一个通红的巨大蛋黄悬浮在天幕的边缘。今天的晚霞几乎布满了天空,橘红色的一群碎云从远方越过头顶一直延伸到另一个远方,天地之间都笼罩在一片霞光里。
茶铺的后院被前面搭建的木屋阻隔着让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珍婆坐在茶铺里和其他客人一起“欣赏”着难得一见的漫天霞影,她的脸孔被映成亮红色。“眼睛看不见打打杀杀也看不见美景。”她嘀咕着:“真是遗憾。”刚刚零儿从茶铺前经过,向她打了招呼,想必零儿已在城里暂时落下脚,卖了一天的挂饰才回来的吧。再次回到茶铺的零儿不是为了歇脚,而是为了遵守约定。
平坦的后院里一男一女相对而立,还有一个少女站在离他们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零儿姑娘之前与人比试过武功吗?”木花开口问。
“只跟父亲交过手。”零儿回答:“木大哥是我正式比武的第一个对象。”
“十分荣幸。”
“有什么规矩吗?”
比起零儿,木花有着更为丰富的比武经验。
“没有。”木花说:“谁的武技能够压倒对方的武技谁就获胜。”
“那……如果因为施展武技而给对方造成……”
“零儿姑娘不必担心,只要是施用武术姑娘甚至可以杀死我。”
“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十愿流是防卫术,不杀生。”零儿摇摇头说。
蓝儿在一旁听得手心冒汗,什么杀不杀的他们竟然说的那么自然,都是疯子。蓝儿本来极力反对他们的比武,可双方都很坚持,既然怎么劝阻也没有用,那至少自己要来“观战”,既是害怕出现意外又是为了收集故事。收集故事,蓝儿一直没忘记这件事。
“蓝儿。”木花叫道。
“什么事?”蓝儿问。
“请你帮个忙,主持一下比武。毕竟是正规的挑战,要有主持才好。”
“主持比武?我不会啊。”蓝儿摇了摇脑袋。
“只要喊开始就行了。”
“什么时候?”
“随时。”
木花向前走出一步,向身前的对手施礼,报出名号:“心影流——木花。挑战。”
“十愿流第十一代当家——零儿。应战。”
蓝儿看着互相全神对峙的两个人,屏住气,提了提嗓子,大声道:“我要喊了……准备——开始!”
没动。两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十愿流是护身术,是绝不会主动攻击的武术。心影流虽然靠着先手取胜,但是如果对手没有攻击的意图心影流的武技也就无法发动。一个是在动作上反击,一个是在意念上反击。没有对手的攻击就没有自己的反击,从这一点来看它们是极为相像的武术。
木花盯着零儿的身形,那是与自己一样毫无架势的直立身形,从中木花感受不到丝毫攻击的意念,女人的气平静如水。
这就是十愿流吗。虽然见识过一次但木花还是对此感到一丝钦佩。虽然自称为心影流,但那不过是木花临时想到的名字,其实不只在拳法,在剑法中心影流一样可以使用。不一定要为了使用心影流而特意等待对手的攻击意念,木花的武术是在与无数流派交手中修正发展的,可以说木花的武术是已经融合众多流派又抛弃众多流派的武术。现在,只要打到对方就行。
木花展开架势的一瞬间就冲了过去,快得让人看不清身形,几秒钟以后拳头已经带着刺面的风打了出去。没有任何技巧却蕴含着几十年修行的一拳,真正武者的实力一击。
零儿嘴角轻勾,她笑自己竟然被小看了。
零儿展开身形躲闪的同时准备用手扑捉木花的出拳的手臂,如此普通的一拳只要运用简单的技术就能将其制服。零儿对十愿流的武技充满着自信。
可是,没能来得及抓住木花挥拳的手臂,另一拳又校准位置补上来。
“呜。”零儿发出了吃力的声音,勉强躲过第二拳的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的双眼闪动着不可思议。
第三击:劈手、第四击:摆拳、第五击:上冲拳、第六几:回旋踢……
“啪!”、“啪!”、“啪!”、“啪!”……
闪躲、格挡、闪躲、格挡……零儿只是在一味的消极防守。为什么没有反击?十愿流不是应对攻击而生的护身术吗?蓝儿在一旁看得心生不解。
霞影下的两个身影不断地出招拆招,一个似猛虎生猛,一个似鸾凤灵动,每一次的交锋更像是一段挥洒生命血汗的舞蹈……
两人将近过了一百招,零儿的体力渐渐不支开始喘起粗气。对手在体力上胜于自己,继续僵持下去自己一定会落败,零儿决定尽快反击。十愿流是不败的,她坚信这一点。
气,木花突然感受到对手的气发生了变化。
出手!
反击!
交手的瞬间胜负已分。
“咚!”败者被摔了出去,脸朝下摔倒在地上。
哭了起来,泪水不断地流进土壤里。
“为什么?……十愿流是不败的……为什么?……不可能……十愿流不会输……”零儿趴在地上没有起身,并非是身体受了重伤,而是心伤压得她无法动弹。
蓝儿“啊”地一声惊叫刚想要跑过去却被木花伸手示意“不要”。
“零儿姑娘。”木花走近她,眼中透着怜惜。他说:“十愿流并没有输。”
“……”零儿哽咽着没有回话。
“其实你也注意到了吧,失败的原因。”
零儿咬紧牙。的确,自己明明在第一次交手时就注意到了原因,可却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十愿流的武术不愧是最强的护卫术,就算只是防守我也没能找出破绽。”木花这样说。
不是十愿流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因为有过“木强则折”的经历,所以为了“守护”十愿流而追求“隐逸”、“弱小”的零儿选择了“封闭”十愿流。对她而言只要做到不遗忘十愿流就足够了,所以几十年间除了在没人的地方悄悄练习过十愿流武术外她几乎没有认真强化过自己的武技。对付几个不通武艺的恶贼还应付的过来,但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同样出色的武技时平时缺乏习练的后果就体现了出来。是自己把十愿流变钝了……零儿终于发现了这点。
“我哪里错了?”她红着眼眶低声问道。
“十愿流本来就是为人行愿的武技吧?‘封印’十愿流的作法不是正与它的武道相背吗?”通过追求微小而“守护”十愿流的做法,一开始就错解了十愿流的武道。十愿流不是为了追求强弱而存在的武术,它的使命是行愿,是守护需要守护的东西。
“可是……那为什么,我的父亲会……”
“佛家是有‘劫难’这一说法吧?”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零儿轻轻念起以前背诵过的佛法,若有所思。
“你就把那当成一场劫难的考验吧。既然十愿流是真正的护卫术,那么再大的劫难它也能渡过,不是吗?”
真正的护卫术,为天下人行愿的武术……不论如何也要把它守护和发扬下去。这是十愿流的武道,也是自己的使命,就算遭受再大的劫难也不能放弃。
“谢、谢谢。”零儿渐渐止住了眼泪。“木大哥的一番心意,零儿不会辜负的。”
之所以向零儿挑战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现在这个目的终于达成了。木花松弛掉严峻的脸孔,欣然一笑,朝零儿伸出手。
零儿拉着木花的手缓缓站起来。“谢谢。”她低下头再次道谢,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把手抽回来,零儿忽然脸颊飞红。
“蓝儿,你还没宣布胜负呢。”木花对蓝儿喊道。
“嗯。获胜的是木大哥。”蓝儿看着仿佛站在夕阳中的两人,笑着道。
夕阳沉到山坡后面,残光勾勒着山峰的轮廓,像是一层淡淡的金边。此时的晚霞已经呈现出了深紫色,夜幕很快就将降临。
“我送你吧。”木花站在茶棚门口对要回城的零儿说道。
“不麻烦木大哥了。”零儿轻轻颔首谢过他的好意。
“零儿姐姐,你以后要去什么地方?蓝儿会想你的。”蓝儿站在零儿身边,依依不舍。
“还没想好。不过,我想我会继续修行十愿流武术,把它一直守护下去。”
“相信姐姐一定能把十愿流发扬光大的。”
“谢谢你。”零儿笑着摸了摸蓝儿的头。“这个,姐姐答应送给你的。”零儿从腰带里拿出一件东西放到蓝儿手里。
那是一件木雕挂件,一个拇指大小的小兔子。
“喜欢吗?”
“姐姐真好。”蓝儿看着掌心里的小木兔,那样子放佛只要一吹气就会活过来。蓝儿有些感动,没想到零儿姐还记得这个。她抱着零儿的腰有些哽咽。
“妹妹别哭。”零儿抚摸着蓝儿的背安慰着她。她有些羡慕蓝儿,像她这个年纪时的自己又有谁来安慰呢?“我还会在城里住几天,妹妹想我的时候可以进城来找我。”
“真的?”
“姐姐骗你干嘛。”
“那以后,姐姐、我还有木大哥和婆婆就都是好朋友了。不管姐姐将来走到多远都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们。”
“好的,姐姐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零儿抱着蓝儿,也有些伤感。是啊,自己漂泊了这么久有几个真正交心的朋友呢?本以为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没想到还是有人知心的感觉好,这对她而言真的是久违的温暖。
“还有木大哥,你看他呆傻呆傻的,其实对姐姐是有意思的。”
“瞎说什么呢!”木花对蓝儿斥道,锁起眉头。
“你敢说零儿姐姐不漂亮?敢说你没有多看零儿姐姐两眼?”蓝儿不服气,顶撞道。
“小孩子懂什么。”木花一边“教育”蓝儿一边难为情地看着零儿,零儿低着头也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零儿说放开蓝儿说:“我真得走了,各位请保重吧。”
“我会去城里找姐姐的。”
“后会有期。”
“请慢走。”
蓝儿、木花、珍婆,一一向零儿告别。
“各位留步吧。”零儿挥着手慢慢转身离开铺子,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今后的路将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姐姐再见!”蓝儿对着渐行渐远的那个身影高高挥手叫喊着。
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上有一颗明星已经高高升起,闪动着十字星辉。
“回去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好好写下来。”蓝儿对着星星心里美美地想。
城东事记 第七章 火之疤(上)
第七章火之疤(上)
从火炉上铜水壶的壶嘴里“呼呼”地冒出来,白色的水蒸汽越升越高,最后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里。一个年纪五六十岁的盲眼老婆婆坐在火炉前“看着”水壶。今天铺子里格外安静,因为现在除了珍婆铺子内外别无他人。
“你们不用管我,我一个人没问题。”怕木花和蓝儿不放心,早上送他们离开茶铺时珍婆这样说道。
两天前,十愿流第十一代当家零儿与他们告别时曾告诉他们自己会在城里滞留几日,从那之后蓝儿就一直想进城去看望这位新认的姐姐。今天一早蓝儿就嚷着要去找零儿姐玩儿,由于前不久的“恶贼事件”木花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不过让珍婆一个人看店,木花又有些担心。珍婆坚持要木花陪蓝儿一起,她说:“偶尔留我一个人也好,能静静心。”虽然不放心,但面对这样态度的珍婆木花也只好选择陪蓝儿一起进城,于是店里只留下珍婆一个人看守。
“请问有人在吗?”从茶棚那边传来喊问声。
大概是没有茶水了吧。水壶这时正好响了起来,一股蒸汽从壶嘴里有力地喷出来。珍婆用湿手巾把水壶从炉子上提下来,拿起身边的盲棍一边往铺子里走一边回应道:“来了。”
“婆婆。”茶铺里的客人见到珍婆出来便向她打招呼。
“嗯,热水好了。”珍婆靠近那个声音走到一张桌子前把盲棍立在桌沿上。“请坐吧。”她说。
客人面露惊讶之色,他轻轻问道:“婆婆的眼睛……”
是啊,一个瞎子怎么能看见对面的人是站是坐呢?
“客官可能不信,瞎子有时就是能‘看见’。”珍婆说着用手摸索着拿起桌面上的茶壶,把热水一滴不洒地倒进茶壶里。
客人屏气凝神看着珍婆倒水,心里不禁感叹起这个婆婆的厉害来。
“请喝吧。”
“谢谢。”
珍婆眼睛看不见自然不能像蓝儿一样看相识人。不过,仅凭着声音和其他感观她还是能“看到”许多。比如说“看见”客人是个中年男子,比如说“看见”客人凝视自己,比如说“看见”客人面露惊叹,比如说“看见”他仍然站在桌边……她的眼前的确是一片黑暗,但黑暗不等于空白。对她而言失去的只是光线,即使是普通人在失去光线的深夜也还是能够感受到身边的东西,更何况一个已经适应黑暗的盲人。依赖光,有时反而会被光照下的东西误导,所以珍婆的“眼”比常人看的更真实敏锐也不足为怪。
珍婆回后屋熄掉炉火又返回了前面的茶棚。
男人此时已经喝过热茶正等着珍婆回来。
“其实我到这里是有些事想打听。”男人说。
“嗯。”珍婆点点头,连这点她或许也察觉到了吧。
“我想打听个地方。”
“坐下来说吧。”珍婆拄着盲棍缓缓坐在身后的木凳上。男人随即也坐下来。
接下来珍婆知无不答地告诉了男人他想知道的事。
“恕我老太婆好奇,客官打听那么偏远的地方干嘛呢?”
“嗯……是一个朋友拜托的。”
“这样啊。往那里去的话接下来的路是不好走的,客官在这里多休息些时间最好。”
“也好,也好。”男人说。
这间茶铺坐落在空无行人的山路上,天上的白云静静不动。要不是秋风无影偶尔摘落树上的几片半黄的叶子,给予了动感,人们还以为自己是置身画中吧。
如此清净的氛围令人不免心中平静下来。茶铺里休息的男人品着山中的淡茶,感叹道:“真静啊,心里好久没像这样平静了。”
“客官心境这般好,不如讲一个故事听听吧。”
“婆婆想听故事?”
“呵呵,是替一个小姑娘收集故事……我自己其实也想听听。”
“……”
“不要紧,没有想说的就不说。”
“我讲一个友人的故事吧。”男人顿了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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