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残从树后出来,目光望向了满是荆条藤蔓的崖壁和禁地内灌木间的小径,想起那天在潭中洗澡时听到过的叹息声,莫非这里有什么高人在闭关修炼么,会不会是天虚真人呢,说是外出云游,也许躲在禁地里面练什么要紧的武功。
他感到有些莫名的兴奋,好奇心迫使他悄悄的迈入了禁地,沿着那条小道往前走,在一棵高大茂密的珙桐树下看见了个隐秘的小山洞。
洞口十分的狭窄,刚够一人侧身通过,莫残蹑手蹑脚的钻了进去。经过一段晦暗的甬道后,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宽敞的石厅,地上遍布石笋,头顶上悬挂着的石钟乳在缓慢的滴着水珠。石厅侧面布满青苔的石壁上有个大大的窟窿,一缕光线折射入厅内,倒也十分的明亮。
“不是小道士,那么你是谁?”突然有人瓮声瓮气的问道。
莫残吓了一跳,循着声音望过去,在北面斑驳的石壁下端坐着个发长及腰蓬头垢面的老头子,赤裸的身上生满了一层绿色的青苔,一条钢精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后牢牢的固定在石壁上。此刻,他正在用手抓吃地上堆放着的食物。
“我,我是无意中走进来的。”莫残支吾道。
“哦,听声音还是个小娃儿。”
莫残上前两步细瞧,原来这人双目深陷,眼窝干瘪,竟然是个瞎子。
“你是谁,为什么会锁在这个山洞里?”莫残小心翼翼的问道。
“哈哈,天虚那个老杂毛如何锁得住老夫,这里有吃有喝,是老夫自愿待在这儿的。”
莫残诧异的望着他,疑惑的说道:“你在这洞里多久了,看你身上都生了好多青苔。”
“嗯,”那人低头掐指算了算,“差不多二十多年了吧,小娃儿,你还没回答老夫的话,你是谁,也是‘假武道观’里的小道士吗?”
“假武道观?”莫残一愣。
“对啦,九宫山上大大小小的杂毛净跟着天虚学些没用的东西,不是‘假武道观’又是什么。”老头怒道。
莫残闻言作声不得。
“当然,苗凤麟那小子除外,”老头的语气蓦地一缓,“不过也还是迂腐之极,不堪造就,枉费了老夫一片心意。”
莫残心中“咯噔”一下,想起清虚道长的话,遂迟疑着问道:“你是……金丹子?”
“咦,居然还有人识得老夫,你究竟是什么人?”金丹子惊讶道。
“我叫莫残,是苗凤麟介绍来山上学艺的。”
金丹子皱了皱眉头:“那他怎么不来见我?”
“他死了,就葬在这九宫山上。”
“他死了……他是怎么死的?”金丹子似乎有些难过。
“是巫山帮和官府合谋害的,手脚筋脉都给挑断了,关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地牢里,后来就死了。”
金丹子沉默了许久,最后喃喃说道:“唉,这傻小子听信老杂毛的空口许诺,居然留恋那个破掌门之位,硬是不肯跟着老夫修道,结果落得如此下场,怨不得人。”
“他是为你才被逐出师门的,怎么能这么说他。”莫残忿忿不平的反驳道。
金丹子鼻子“哼”了一下,埋头吃东西去了。
莫残心下暗自寻思,此人锁在这洞中二十年多年,青苔满身却无丝毫的病态,看来一定是修行很深了,自己搞不懂的问题倒是可以问问他,也许能得到答案也说不定。
想到此,于是开口说道:“金丹子前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不知可否?”
“什么前辈,难道这么显老吗?你猜猜老夫有多少岁了?”金丹子不满的说道。
“看上去起码有七十岁了吧?”莫残故意往少了说。
“哈哈,老夫比那天虚小杂毛还要年长小半个甲子呢,今年已经一百零三岁。”金丹子的表情甚是得意。
莫残闻言有些愕然,人生七十古来稀,过百之人少之又少,自己就从未见过,感通寺里最老的和尚也还不到九十岁,这金丹子竟然一百零三岁,而且身体还如此硬朗并中气十足。
“前辈……”
“不要再说前辈,叫金丹子就行,苗凤麟那个傻小子就是这么称呼老夫的。现在有什么问题可以说了。”
“那好,金丹子,如何才能做到精逆行?”莫残把最困扰自己的事儿提了出来。
“咦,你这小娃儿也还懂得不少嘛,”金丹子颇为惊讶,“你打通大小周天了么?”
“什么大小周天?”莫残不懂。
“小周天是指真气始于下丹田,循督脉而上,顺任脉而下,过三关沟通任督,也叫‘子午周天’。大周天则是接着把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全部打通,气随意走,通达全身,亦称‘卯酉周天’。周天通了,才能做到精逆行。”金丹子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看来自己先前毫无章法的胡练一气是不行的。
“那如何来打通大小周天呢?”莫残接着问。
金丹子诧异地说道:“难道假武道观的那些老杂毛没教你么?这是学道之人必做的功课呀。”
“我还没入上清派教门呢,要等天虚真人云游回来才能决定收不收。”
“嗯,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莫残,十四岁。”
“老夫要休息了,你可以走了。”金丹子身子一仰,躺在地上不再说话了。
莫残离开了石洞,沿着小路回到了清虚道长的小院子。
第二天,莫残在藏经阁翻看有关练功打通大小周天的书籍,发现各种论述倒是不少,有着重意念的,也有专注经络的,还有丹道周天功等等,但仍旧感到繁琐晦涩。
就在这时,观内鸣起了梆子声,众道士纷纷往东偏殿聚集,莫残也被清虚带去了,原来是出外云游的真武道观掌门天虚真人回来了。
天虚真人是一个花白胡须的清癯老者,长着两根长长的白色寿眉,清虚说他已经快九十岁了。
“嗯,你就是莫残,过来这边。”天虚招手唤莫残来到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看来资质不错,清虚师弟,这苗凤麟还是蛮有眼力的。”天虚说道。
“这孩子千里送尸,重情重义,资质又好实属难得。”清虚在一旁说着好话。
“真阳子,莫残就入你门下,明日开坛入教吧。”天虚吩咐道。
“是,”真阳子上前一步,继续说道,“禀师尊,苗凤麟既已背叛师门,他的尸首就不该留在九宫山上,应尽早迁往别处才是。”
清虚接话道:“掌门师兄,人已死,无论有何恩怨也都了了,他生前遗愿归葬九宫山,便是已知悔改念及师门,人生一世,孰能无错呢。当年武当山上祭月朝科比武会试,苗凤麟一人独胜五龙观三大高手,怎么说也是为咱们真武道观争得了面子,贫道以为他葬回九宫山也不为过。”
真阳子面色微红,当年他身为大师兄先出场,结果却被人一脚踢下了高台颜面尽失,而师弟苗凤麟却连败对方三大高手,令真武道观的弟子们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自从二十年前苗凤麟被逐出师门以后,每两年一次的比武会试中,真武道观就再也没有赢过。
“是啊,一晃都二十年了,我们也都老了,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清虚啊,去给苗凤麟的坟立块石碑吧,只要刻上名字就行了。”天虚叹息不已的说道。
“是,师兄。”清虚颌首应道。
这掌门真人倒还是挺通情达理的,可是要归于真阳子门下,莫残心里总是觉得有点别扭,偷偷瞥了真阳子一眼,发现他正不屑的盯着自己。
明天就要正式成为真武道观上清派门下弟子了,莫残中午饭后又偷偷的溜去了禁地。
“金丹子,掌门天虚真人回来了,同意明天收我入教,恐怕以后就不能再来了。”莫残说道。
“迂腐,简直迂腐,和苗凤麟那傻小子一个样。”金丹子哼了一声。
“我到藏经阁里翻了书,打通周天的方法有好多种,像意念周天、经络周天和丹道周天等等,好像都挺繁琐复杂的,有没有什么更简便一些的方法。”莫残请教道。
“哼,不愿下苦功,刚入教就想着偷懒,能有什么出息。”
“有多少人年轻时出家当和尚道士,静坐数十载,默背万卷经,固执以坐,日烧干锅,苦功倒是下了,可几曾见有修得正果者呢。”莫残把石壁上的话添油加醋文绉绉的说了出来。
金丹子一听满意的点点头:“这还算是有点见解,方法嘛,不是没有,可老夫为什么要告诉你这小娃儿呢?”
“这……”是啊,人家凭什么要告诉自己呢。
“你走吧,老夫现在要休息了。”金丹子说罢又躺下了。
莫残无奈只得走出了山洞,低着头闷闷不乐的返回了小院。
第二十章 缩胎散气功
次日在真武大殿举行了入教仪式,天虚真人宣读了本门的教规戒律,正式收莫残为上清派第三十九代弟子。
莫残恭恭敬敬的向真阳子叩头拜师,一干道士侧立两旁,气氛庄严而肃穆。
执事道人走过来,将莫残的辫子解开,按大清律,留发蓄辫“儒从而释道不从”,道士穿着仍可保留明朝装束。
“莫残,本门源于南宋孙寂然祖师,与武当山五龙观同为上清派。本派奉真武大帝为‘玄天上帝’,擅长符箓斋醮、真武剑与玄天气功,以上清五雷诸法传承。从今往后,莫残俗家名字不可再用,你是本门白字辈儿弟子,师父现赐你道号白赤子。”真阳子说道。
“是,师父。”莫残答道。
两侧队列里有几个小道士在偷着乐,真阳子目光扫视过去,吓得他们赶紧闭嘴。
“白朴子。”真阳子叫道。
“是,师父。”一个胖胖的圆脸年轻人出列施礼。
“白赤子就交给你了,带他好好熟记门规和观中起居功课等日常事务。”真阳子吩咐着。
大师兄白朴子是本地人,系襄阳城中富户子弟,家财万贯,平时道袍内都套有苏绣真丝内衣,隔三岔五的就有家丁送食盒上山,当然也少不了师父的那一份。据说每年白朴子家里都会捐献道观不少香油钱,故此真阳子对其也格外加以关照。
白字辈儿的师兄弟中,武功当属大师兄为高,真阳子一般只是隔段时间检验一下功课,具体都是由白朴子负责督导师弟们练功。
莫残也从清虚道长的小院子搬到了道舍,十余个弟子挤在大通铺上,莫残是最小的师弟,自然只能安排睡在铺尾。
临走前,清虚道长嘱咐莫残道:“本门源自茅山宗,擅长符箓驱邪。画符墨箓这些东西死记硬背就可以了,但是真武玄天气功却是一定要下多年苦功,偷巧不得。弟子们入教一段时间后都可以画符,但符上无气或是注气即散,便形同废纸一张。你体内真气远远超过同门弟子,但周天未通,故不能为己所用。若是循序渐进,刻苦练功,有个十年时间打通大小周天,届时以你浑厚的真气,定能脱颖而出。在此之前,需踏踏实实做功课,低调为人,免遭人忌。”
“师叔祖,你可以教我玄天气功吗?”莫残入了教,就得改口了。
清虚笑了笑:“不行,本门教规甚严,玄天气功只能由师徒相授,当然,若遇到什么难关过不去,老道帮帮忙总是可以的。”
大殿之内,白朴子代师授业。
“白赤子师弟,入门第一课,就是首先要了解什么是‘符箓斋醮’,这是本门最擅长的法术。符是一种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符号,箓则是记录诸符间的秘文,它们都是天神的文字,传达天神旨意的符信,可以召神劾鬼,降妖镇魔和治病除灾,在使用时通常配以咒语来加强法力。”白朴子侃侃而谈,众弟子都在座。
“真的有天神么?”莫残疑问道。
“白赤子,你竟然怀疑天神,那可是悖逆之言,要受到戒律处置的。”白朴子摆出大师兄的架子严厉斥责道。
莫残没吭声。
“斋醮就是戒斋和祭神,有很多的仪式和规矩需要慢慢学,总之符箓斋醮就是你每天必学的功课,另外还要练习本门拳脚功夫与真武剑,你刚入门需从压腿抻筋扎马步等基础东西学起,知道了吗?”
“那什么时候正式练气功?”
“练什么功?”
“就是打通大小周天的真武玄天气功。”
白朴子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个白痴,刚入门连经络穴道都不懂还想学玄天气功?”
“知道经络穴道就可以学了么?”莫残又问。
“那可不一定,玄天气功都是由师父单独传授,要看他老人家的意思了,快的几个月,慢的两三年都有。”白朴子答道。
莫残心想这可坏了,那真阳子对苗堂主有偏见,自己又是其介绍来的,肯定不会很快的加以传授,搞不好拖个几年也有可能。
自此,莫残开始了早五晚九枯燥乏味的道观生活。
每天卯时初,天还没亮,道观的梆子声就响起来了。弟子们开始担水、除草,洒扫殿堂,而师父们则梳头洗脸,穿袍戴冠系绦。卯时中,众道士开始早课,念诵三经,白天各自练功,一日两餐午时与酉时,大多时候是吃素,偶尔也有点荤腥,总之还是清汤寡水的,到晚上戌时末熄灯睡觉。
以前莫残还可以夜里起来打坐调息,现在与大伙住在一起就没那么方便了。他一直渴望着早日开始玄天气功的学习,但师父真阳子却始终都没有找过他。这两日,看着有些师兄被单独叫去丹房传授玄天功法,而自己除了打扫庭院殿堂外,尽学一些无比枯燥的斋醮祭神仪式方面的东西,以及站桩压腿实在觉得无比的烦闷。
他一个人来到了清虚道长的小院,想找他诉诉苦,但师叔祖不在,于是便走进了树林里,坐在苗堂主的坟前。
坟茔上的青草已发黄了,石碑上刻着“苗凤麟之墓”几个字,他虽然尸骨回归了九宫山,可还是没有被上清派承认。
莫残不明白,回归师门难道真就那么好么,人家既然不要你,干嘛非得来不可呢,这大概就是金丹子所说的“迂腐”吧。
对了,再去找找金丹子,既然师父真阳子存心不教,自己总不能自暴自弃的混日子,上次金丹子说有更简便的功法,得想法子激他说出来。
莫残见四周无人,便沿着小路悄悄的走去了禁地,一头钻进了山洞。[WWW。WΓsHU。]
“莫残,你怎么又来了,难道不知道对私闯禁地的严厉处罚么?轻者逐出山门,重者会被处死。”金丹子淡淡的说道。
“那个真阳子就是不肯传授我真武玄天气功,心里实在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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