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界- 第39部分

因为走得急，动作幅度自然很大，回到景江公寓的时候浅眠的小兔子已经醒了
小兔脚刚一踏进大门，一只黑白相间的海棠兔即刻撒开四腿活蹦乱跳地跑了过来，围着希弦直打转——小希小希！
弯下腰拽着兔子的两个耳朵将它抱在了怀里以后，才换上拖鞋进去
这只海棠兔是乔诺希买的，因为之前有一次她在接希弦放学的时候，发现小东西每次经过一家宠物店都要默默地看很久，原来是喜欢里面的一只兔子，虽然颜茗弦不同意希弦养宠物，怕传染病菌什么的，乔诺希还是决定来个先斩后奏，大大方方地将抱着小兔子的希弦牵了回来后，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颜茗弦跟前声泪俱下地解释——养宠物对孩子好啊！你看她不是自闭嘛，宠物说不定可以让她变活泼一点！我负责每天给它洗澡行不！我保证它每天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行不！
最后，在颜茗弦微微抽搐的嘴角里，小兔子一队大获全胜





、姐妹

希弦抱着海棠兔慢慢走到颜茗弦的房门前时，一下子就隔着虚掩的门缝望见了里面那轮独属于颜茗弦的寂寥背影
金吉拉左掌提着杯热腾腾的黑咖啡安静地坐在桌前，手边依旧是一尺来高的厚实文件和进入屏保状态的笔记本，偶尔轻垂下柔顺乌发绵绵延延的姣丽螓首，浅浅地啜一口杯中液体，典雅诱人的气息如黑夜一般浓重，却可望而不可即
可是为什么，希弦却能轻易地透过那份高贵端庄的美丽，瞬间感觉到母亲坚硬外表下那抹比她自己的孩子还要沉默，不懂怎么表达的脆弱
不懂表达，还是根本，没想过表达
这样的女人，最愚蠢
难道她就不知道，男人天生爱征服，带着眼泪的美丽才是每一个雄性动物绝对无法抗拒的蛊惑，而她，天生就有这样的资本却不好好加以利用，偏偏选择给自己套上好似无坚不摧的坚强伪装逼得那些蠢蠢欲动的男人望而止步，也逼得她一直眷顾的，那个男人，对之又爱又恨
颜茗弦，像个小女人一样对着心爱的男人撒撒娇，闹闹性子，然后把生活中的所有风雨都丢给喜好争斗的男人应对，自己安心地躲在他背后享受恬然静谧的岁月，有什么不好？
独自一人默默地担下所有罪责和装作很爱很爱一个男人相比，哪一个更容易不是显而易见么？所以说你还是太笨了，六年前和顾末的双簧没有逼真到让乔诺希死心，六年后和仲牧城的对手戏没有让他产生你很爱很爱他只是无能为力的错觉，结果到了最后，乔诺希和仲牧城，他们都恨你
你不能像对待高中那些无端误会你三年之久的同学一般，用淡然不语的状态回应那个对你执念太深的人，你不说，他也会像那些人一样，等到分别之际才恍然大悟——颜茗弦和想象中的不同
后知后觉不如不知不觉

陷入往昔记忆的颜茗弦尚未回神，身后的睡裙下摆就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差异偏过头去，抱着小兔子的小兔子轻轻入眼
淡淡一笑，看着女儿圆润白皙的小脸，忍不住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缓缓地揉她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希弦本来以为妈妈在工作，不想多做打扰的，哪知道被她搂在胸前转过椅子后才发现，原来桌上摊着的不是文件，而是她们都喜欢反复翻看的老旧照片
看吧，连女儿都误会自己的女人，还指望谁能明白？
见小家伙垂着兔头窝在自己怀里，仔细地打量每一张相片里，乔诺希高中时期的明净容颜，她的笑，愈加温柔，和当年一样娴静淡雅，芬芳满屋
“怎么了，宝宝？”颜茗弦一向内敛，再怎么浓烈的爱，自她的唇边表达出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清浅，似有若无。所以，她很少用这般甜蜜的口吻叫谁，哪怕是乔诺希，至多呼喊其名，什么心肝达令的，想都别想
唯有这个自闭又不善沟通的小家伙，得到的，是来自一个女人却胜过一男一女组成的完整家庭的，无与伦比的爱
她既然叫她宝宝，她就真的是她，独一无二的宝贝
“。。。。。。。。。”小东西抱着小兔子直直地望着妈妈的照片，转而回想起今天见到的仲牧城，越想越迷惑，眨巴着嫩嫩的小嘴开开合合地费力吐字“。。。。不。。。不。。。。。。诺。。。。。妈。。。。。。。。”
兔子语言还是一如既往的难懂
颜茗弦白皙颊边红润的笑意不去，耐心细致地等着小家伙继续
可是她来回挣扎了好几次都无果后，只能失望地放弃了，窝在她胸前将头埋得更深，皱着小脸再也不说话了
看着希弦委屈起来和乔诺希如出一辙的小小娃娃脸，转而想起那个红眼睛的粗暴男人，微微一叹
也许，小兔子更需要的是父母，不是两个妈妈，不是见不得光的试管婴儿的身份，不是乔诺希和颜茗弦亏欠她的所有一切。不是这些。
如果，仲牧城真的是某个特定的人，那是不是也代表，希弦有一天，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再也不用和佑安一样，被人叫作野孩子了
颜茗弦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直到感觉胸前的衣结被怀中的希弦轻轻地拉扯了几下，才恍然回神
“怎么了？”恬淡的尾音还是糯糯软软的，无论从哪个角度听过去都是无棱无角的柔柔宠溺，和平日里的凌厉干练截然不同
“。。。。。。。。。”满眼期待地将口袋里的宣传书递到妈妈手上，红宝石眼睛亮得闪闪发光
颜茗弦微笑着慢慢展开厚硬的纸张，一眼，温暖的笑容有些停滞
家庭观摩会，下周五，尽可能全家到齐
希弦不是佑安，没有可以组成全家的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只能退而求其次，恳求一直不肯在公众场合和她一起露面的颜茗弦
她希望她去，希望被认可，希望其他的小朋友知道，她不是野孩子，她有一个很漂亮很漂亮，又很爱她的妈妈，不，是两个。
可是，颜茗弦不能，真的不能，因为在外面，她是张曼的女儿张希，不是颜茗弦的女儿，乔希弦，她要保护她不成为众人惊异的怪物，保护她，不受伤，哪怕自己的选择，对她而言也是同样的伤害。
即使有一天，她恨她，她还可以静静地离去，还她一个正常的生活，可是一旦曝光，流言蜚语无处不在，尖刀利刃四面而来
宁愿你恨我，也不要你被全世界遗弃
“小希。。。。对不起。。。。。。。。。”无奈地垂下眉眼，忧伤零落“那天妈妈要工作，可能会很忙。。。。。。。”
很忙，又是很忙，她永远会在她要开什么联谊会，家长会的那一天很忙，这次能不能换个借口，至少让她觉得她在用心地敷衍
目视着小家伙难过得要下地离开的模样，再波澜不惊的心腔也微微战抖起来，将她楼得更紧，满满的歉意
“小希。。。。。。”她为什么不发脾气呢，她明明就有这样的权利啊，一切都是颜茗弦不好不是吗？生了她，却不予以承认，像个无人认领的小流浪猫似的在人间流离失所
“。。。。。。。”这个孩子，太柔顺，太善良，太会沉默，不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让人臣服，很多时候，太像颜茗弦本人，所以，太傻
你哭一哭，闹一闹说不定颜茗弦马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什么都不顾了。偏偏你选择了最不可能成功的办法，转身离开
就像颜茗弦少年时应对所有人的误解时一般，转身，离开，再多纷繁，任它在身后喧闹盛开，叫嚣宣战，独自一人泰然自若地行进在自己的路上，不卑不亢不喜不悲
直到有了爱，然后有了改变
第一次，是为了乔诺希改变，不再遗世独立，学会了承担，学会了隐忍和虚伪，学会了和不屑一顾之人周旋——以乔诺希为战利品的赌注，非赢不可
第二次，为了乔希弦改变，不再只为仇恨而活，终于做到在恨惯肌骨之后，依旧妥善保存了爱人的能力，不像仲牧城，几近疯狂，万劫不复
“小希。。。。”搂着孩子的白细胳膊逐渐收拢，坚定的情绪点点渗出“妈妈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好不好”看着孩子缓缓抬起的那双闪烁怯懦的明亮眼睛，点燃了她过往那份太过浓重的踟蹰“以后，你小学初中高中乃至大学的所有家长会，见面会，开学仪式，结业典礼，妈妈都会到场，都会，陪着你，可以吗？”
对颜茗弦此人，承诺，不会轻易给谁，给了，便是无可挽回，她说了要陪你，就决不食言，这样，可以吗？
等到再过一段时间，姜氏土崩瓦解之际，她不再步步为营地活在风口浪尖，做回一个平凡的姑娘时，永远陪着你，可以吗？

星期五，2：30PM
博所莱伊小学门口停满了价格不一的各色跑车，无声显示不同人物的家底厚实程度，其中一辆成色简朴的本田小轿车，颇为寒碜，连仲牧城以往开的那些豪车的一个轮子都比不上
可是佑安才不在乎那些，依旧活蹦乱跳，一左一右分别牵了爸爸妈妈的手高高兴兴地向一年A班教室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带着父母一起参加学校的观摩会，第一次，可以骄傲十足地告诉其他人，她才不是小野种，是有爸爸妈妈疼爱的！她的爸爸英俊得像国王，她则是国王最喜欢的小公主
仲牧城本来不甚情愿，可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将顾末一行连根拔起，断然不能出什么差错，何况，等他完美收盘后，他和佑安之间就真的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这次，就当是离开之前送给佑安的最后一份礼物吧，也当是替仲牧城这个身份做出一点弥补
虽然漫不经心，到了教室以后还是下意识地寻找他莫名想念了许久的孩子身影，却意外发现——那小家伙依旧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垂着脑袋不去看其他小朋友与家人欢快交谈的画面，只是愣愣地盯着脚边的某只毛茸茸的东西，兔子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哪有开家长会带只兔子来？又不是宠物大会！一娃一兔默然对视的样子，还真让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乔诺希见颜茗弦和小兔子无言相望，欲言又止的模样，很快就猜到了母女俩之间的心结，也善意地提出愿意带希弦参加观摩会
颜茗弦顾忌到乔诺希身份特殊，自然不同意，可是最近张曼家中有事，人也不在B市，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形单影只像个遭人遗弃的小动物一样茫然飘荡在学校众人的欢声笑语里，她就不可抑止地心头颤抖，紧握着宝宝凉凉的手心认真地答应她，一处理完手中的工作立刻赶去学校陪她，一定
乔诺希疼惜这个女人的隐忍与歉疚，也疼惜孩子的落寞与寂寥，可是无能为力，思前想后，只好暂时先用海棠兔代替自己陪希弦去参加家庭观摩，打算等到放学之后再和颜茗弦一起去接她回家
这也挺好的，至少不是一个人，虽然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
佑安性格活泼，又是班长，不得不里里外外地招呼同学，忙得不可开交，当然，隐隐有了丝炫耀的味道，其他小朋友的反应也是她想象之中的好，纷纷夸赞她的父母长得很好看
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沉默不语的一人一兔，对比鲜明，实在残忍
之后就是走过场般的开幕式，感谢大家到来之类的云云
家庭观摩会，顾名思义，以家庭为单位逐个表演的学校聚会，目的是为了增进孩子与大人间的感情，渐渐地却演变成了孩子自我表现的绝佳时机——唱歌跳舞演讲武术，都是家长们互相攀比自家孩子的不同形式
自己的孩子，就是最好的，有什么可攀比的？你比我成绩好一点，我比你人际强一些？
等到其他小朋友五花八门的各色演出一一落幕后，一身鲜红小裙，宛如公主打扮的佑安才骄傲登场
今天她准备表演一场话剧，爸爸妈妈分别是国王王后，她则是漂亮善良，喜好冒险的小公主
佑安个性要强，事事务必力求第一，这场话剧又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父母共同参与的演绎，自然是花了很多功夫，光是背台词都相当累人
可是，当高贵骄傲的小公主昂首挺胸，底气十足地大步踏上舞台时，受到众人万分期待的威严国王却意外落跑了，一下子，粗暴撕碎了她沉迷多年的甜蜜美梦
她和妈妈愣愣地站在舞台上，像两个傻瓜，不是尊贵的王后和公主，和过去一样，是遭人轻视的野种和野女人
为什么。。。。。。。。。
接着，下面传来窃窃私语的小声交谈，其间不乏几个恶意孩子因为长久的嫉妒而刻意做出的嘲讽唏嘘。佑安只觉得大脑‘嗡’的一下炸开，苍白空洞的一片
她在外表上再怎么坚强活泼，终究和希弦一样，是个需要人疼的小女孩啊！她需要爸爸，她的妈妈需要丈夫，她们需要一个可以撑起整个家庭的男人啊
可是这个男人呢，为了一时的欢愉玷污了一个无辜女人，随手甩给她和另一个无辜生命长达六年的孤寂，然后试着用不冷不热的温情加以弥补，等到小家伙幸福得像个小公主时，再用比温情残酷一百倍的抛弃瞬间击碎了让她无法自拔的虚幻魔法
现实还在头顶面目狰狞地笑，看，宝贝儿，你就是个野孩子
好吧，野孩子就野孩子，她都已经认了，她不怨自己生来就没有父亲受人诟病，可是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学会不再哭泣，学会用欢快的笑容出色的表现沉重回击那些看不起她的坏蛋，学会怎么样一个人也可以保护自己的妈妈时，为什么要给她父亲的温暖，为什么让她变得像以前那样脆弱，为什么让一向优秀要强的她在今天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里，在相处多时的这么多同学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也丢了，妈妈的脸
爸爸，我讨厌你！讨厌！
实在是忍不住眶中眼泪的佑安，终于抽泣着跑出门去，再也不是小朋友心目中威风凛凛的班长，只是一个坚强瓦解的小笨蛋
而仲牧城缺席的原因，正是源于希弦
本来他已经在更衣室换好了佑安精心挑选的戏服准备出门之时，只见班主任焦急不安地赶紧门来，四处询问零散分布的成年男女“你们谁是张希的家长？”
众人皆是茫然摇头
张希，无人认领的名字
唯有仲牧城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脑袋一热，居然上前叫住了她“小希怎么了？”
班主任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将仲牧城连拖带拉地弄去的候演室，才一进门，就看见希弦抱着海棠兔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怕得瑟瑟发抖，谁也不让靠近
原来希弦今天也是要表演节目的，只是因为谁都没有来，孤单一个人导致心情本就不怎么好，外加自闭的孩子情绪波动再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