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欣雨心头有一阵阵怨气,“他不是要在一点之前回去的吗?难道现在还没有一点。”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问道,“现在几点了。”
林父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说,“两点半。”
“你不是答应我妈,一点之前回去和她到地里做农活的吗?怎么现在还在这儿。”林欣雨冷冷地反问道。
“我去镇中瞧了一下你妹妹,她说要买几只小鸡回去。”
“你还真厉害,买几只鸡就混到两点半。”林欣雨的怨气依旧不减。他之所以对父亲这样,都是出于原先的印象,不仅仅是这次骗了自己和弄得自己病情复发。他也曾多次劝过他,可他就是不听,还把他的话当作小孩言语,丝毫不加以考虑,这叫他对他如何有好的印象。
“我是等着再来看你一下。”林父有些不知所措,言语比较低沉。
林欣雨听着心有些软了,但终究是自己又病了,数天的生死挣扎,他已经被折磨得完全丧失了励志。此时父亲在旁,他需要帮助,需要依托,他已没有自己处理的精力。他精力已有些不支,声音轻微,平静地说道,“我现在头又昏得厉害。”
林欣雨需要父亲的帮助,等待他的回答,看他如何解决自己现在的病状。可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林父在他床上坐了一会儿后,居然一声不响地走了。
林欣雨发现父亲走后,心突然地痛了起来,泪水禁不住地流到脸颊,所到之处一阵冰凉。他伤心失望地哭了,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对待自己,为什么要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悄然离去。他可知道自己是为了给他省钱,选择了最节俭但却最伤身体的方式,那配方的六种药性剧烈,以毒攻毒,胃中腹中如翻江倒海。然而现在,明明即将好愈的病情又被他固执的所见弄得复发,他却又置之不理了。
因为命在旦夕,林欣雨近日忘却了叶亚;因为林父今日的所为,林欣雨现在被亲情折伤着。两天来四次药程治愈的病症,片刻间化为阴影,体温迅速回升。他的意识混沌了,只剩下对林父的恨,是他置自己于死地而不顾。他混混沌沌地度过半天,到得半夜,又热又渴,实在受不了,起床出去透了一阵风,又不顾一切地喝了一些冷水。他不思后果的放纵,带来了日后更为恶化的病情。他当夜就起床去了六趟厕所,每次泻得不多,但却极是伤人。还没有迷睡又得起来,到了厕所,泻出小点,感觉还要泻,却使尽了力气也泻不出来。自此之后的数日,他上热下寒,头昏腹泻,狼狈不堪,生不如死。
第二日上午的自习和第一节课,老师都没有来。出于身体的需要,他源源不断地阴开水,接连不断地往厕所里跑。上面是四十多度的高温,一分钟不喝开水就渴得嘴唇发白;下面是腹中告急,每次不多,但却频繁。第二节课是英语,老师讲解会考考标上的习题。林欣雨努力坐正身子,左手支撑着下巴,右手捏笔写字,但运作迟钝。尽管他已专心努力,但还是跟不上速度。
英语老师看着他辛苦的样子,停下课来不讲了,走近他身边低声问道,“林欣雨,你生病了,要不要去看一下。”林欣雨早觉得坐在教室里甚是受罪,见老师这么说,便吞吞吐吐答道,“老师,我发高烧。”英语老师继续说道,“你去外面看一下嘛!要不要叫个人和你去。”林欣雨素来习惯一个人,再说也不想花费别人课堂上的宝贵时间,毅然说道,“不用了,老师,我自己能去。”
林欣雨走出校大门时,有些害怕了,他头晕得更是厉害。集中精力、努力注意,感觉还是东歪西倒,随时有摔倒的可能。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不让一个同学陪着出来,万一摔倒了怎么办。他鼓足勇气,走走停停,依旧来到先前买药的那家诊所。
医生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是四十一点五摄氏度,但症状与初一时截然不同。医生再次劝他输液,他还是拒绝了,脑里没有一点主见。但感觉自己还能承受,自己命不会丧于此,又无谓了。他完完全全像上次那样买了药,在那儿服了一次。
林欣雨挣扎着走进大门,六种药又在他胃里发生了剧烈的反应,使他本已被折腾得劳累的身子更难受了起来。从胃中闷到腹部,突然肛门告急。他迫不及待地溜进厕所,泻了一阵后,还是没有一处好受些。近日持续的高温已把他整个面部烧得通红,眼眶发紫,鼻孔发酸。在厕所蹲了一阵后,小腹疼痛了起来,肝门处甚是难受,像是有什么要出来,但什么也出不来。
林欣雨有些蹲不住了,小腿又酸又麻,站起身时竟有节奏地颤抖了起来。走出厕所后,一个人坐在了花园里,觉得去上课也是受罪,想听什么也听不进去。
病魔又次降临后,先前那个药方治愈效果不再明显,一次次服药后,基本上感觉不到病情的好转,但渐渐中也使四十一点五摄氏度的高温有所下降。此后的日子里,他过得比先前似死还难受,什么都不想吃,只把那盒葡萄糖口服液一支支地喝去,然后又买了一盒。过得三四日时,腹中已成积痛,上课一手垫头,一手捧腹,神情甚是狼狈。有时,他脑里也会清醒,到外面诊所配腹泻的药,但服了没用,加倍服了还是没用。他也会在半夜夜深人静时,学着民间方式,用纸点燃火塞进塑料水杯按到腹部积痛处,以痛也曾减轻痛,但事后还是一点积痛也不减。他没有了计策,脑里什么也不会想,全失了知觉,只等着把自己拖死。
林欣雨用自己的身体与病魔抗衡着,几年来,它也增强了这种抗病承痛的能力,虽然没有赢取对方,但也没有让对方攻势加剧。林欣雨本人过得混混沌沌,到哪里就扑在哪里,无限的痛苦已折磨得他不会思索。他原先是一个控制不住幻想的人,现在什么也不想了。
星期天的上午有一节化学,耿庆亭发下会考模拟试卷后就离开了。林欣雨向来对学习没有激情,但对考试有激情。现在是考试,他一点精力也没有,扑在桌上用笔随心画画,交卷时还有后面大题未做。
第三节课间,林欣雨扑在栏墙上,把炽热的面部贴在冰凉的瓷砖上。最近几年,他都习惯用这种古老的方式。每次都能让温度有所下降,但不久后又从体内传出复升。
他扑到上课的时候,突然看到林父来了,心里顿生了回家的念头。一个星期又七天的折磨,已让他这个能忍受两年相思之苦不吐露半个字的身体和心理都承受不住了。这七天中,他都是昏昏沉沉的,上身是高温,下身是腹泻,腹部已积痛成疾,面部已烧得时常要留眼泪。
林欣雨见着父亲便跌慌着跑了下去,毫不再管第四节课了。林父看见他时的样子很冷漠,先开口问道,“你怎样了。”
林欣雨样子很和顺,没怨他已赐给了自己七天比死还难受的痛苦,真真实实说道,“脑壳昏得厉害,肚子也痛了,泻了。”
林父表情很疑惑,做出苦想的样子,问道,“你发高烧,前次是吃什么药退下去的嘛!现在吃了没有。”
林欣雨头脑长久的昏沉,什么也记不起来,经他这么一提,脑中突然明显,心里有些怨他了。他略带怒气地说,“吃了,那个药方已不管用。”
林父继续问道,“你肚子疼,是怎么个疼法,每次拉出多少。”
林欣雨答道,“就是小腹绞着地痛,每次泻不出多少,都是红的。”
林父挑头望着天,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林欣雨突然说道,“爸,我要请假回去。”
林父好像没有听见,他说,“走,我带你去外面瞧瞧。”
林欣雨听着,无形中害怕起来,憎怨道,“瞧什么瞧,我本来已好的病被你一瞧就瞧发了,又多挨了一个星期。”
林父仍是那个态度,只是妥协问道,“那你说去哪儿瞧嘛!”
林欣雨觉得他这句话甚是多余,自己年幼又没有阅历,最近头脑持续高温,要知道哪儿能治好又不太花钱,现在还会是这样子。他只补述着自己的想法,说,“我要回去。”
林父没有同意他的观点,而是说,“不,我还是带你去瞧瞧,我们换一家好不好。”
林欣雨听着很是讨厌,但又意识到治病到哪儿也离不开医生,姑且就去瞧一下,看情况再说,绝对不能再上当了。他和父亲来到了他买药三次的那家诊所,医生第三次给他量了体温,三十九摄氏度。本来三十九摄氏度也不至于他头脑如此昏沉,而是由于长年累月的高温和痛苦削弱了他身体的抵抗能力。那个医生毕竟不是哪个科都专,而是许多科都只懂点皮毛,给他瞧了腹部后,一点计策都没有。他已经给林欣雨诊断过,开了一次药,如今听说一点作用都不起。
林欣雨腹中痛得厉害,只想用那拔火罐以痛克痛。他用的塑料杯效果不佳,一直想回家用那玻璃罐。他催促着父亲,回到学校,准备向班主任请假。
林父一脸愁眉,心中好像对林欣雨三番四次地说要回去没一点印象,竟然在走到新教学楼侧面时,对儿子说,“好了,你回去上课,不行自己买药吃,我以后再来看你。”
林欣雨听着吃了一惊,既伤心又气愤。他再也忍耐不住了,有些无奈似地说,“你来看我做什么,你跑了好几次,好跑得很呀!你倒是一次不来看我,我也许好了。你是想来瞧瞧我死了没有,死了,学校会通知你们,你又何必来呢?”
林父被他这几句话说得有些生气,赌气地说,“好了,好了,那我以后不来了。”
林欣雨心中凉了一下,险些要哭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会在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候仍如此对待自己。他必须自己振救自己,口里毫不妥协地说,“不,这次,我说什么也要回去,我实在受不住了。”
林父看着他,态度变缓和了,愣了愣说,“好嘛!你去向你们陈老师请假,我在这儿等你。”
林欣雨的意识虽然还清楚,但就是对自己的病症认识不够,只请了三天假。然而事实上,这场病已拖延了好久,想全部治愈,最好的医院三天也不够。农村的医疗条件很差,他回家去也只是用一些民间的疗法,吃些草药,用用拔火罐。
早在上个月放假的前一个周,林弟就病重带到小镇来。在一家小诊所输了半天盐水后,带了些药回去。家里没有人专门照顾他,他本人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病情稍好,出外迎了一阵风又复发了。后来又医医治治,结果还是略略发烧,咳得厉害。现在带病在家,整日喝着咳嗽糖浆。林欣雨回家去后,便是两兄弟卧病在家。
在前一个周的星期天,林欣雨把自己服剩下的几种药交给了父亲,让他带回来给弟弟服。但他到镇中听说林妹有些感冒,就把那药给了她。那次,林母听说在外的两个孩子都生病后,心里一直牵挂。如今,儿子回来了,女儿好像也没有事了。
近几个月,天气炎热,病毒易于传播。林家四头半大不一的猪逐一死去了三头,余下的一头也时光不多。林父林母里外折腾着,子女病了,家畜也死了,人受罪,钱财也空。林母里外忙碌着,心里一直很焦急,短短几天来,她已急得哭过几次。林父则变得有些痴呆,儿女生病的花费,饲养的猪也一头头不治死亡,以及为了这些事耽搁的农活。看着这些损失,他只是一阵阵地伤心混乱。可是,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去做,还有许多罹难需要他去应对。他被这些事折腾得神经有些错乱,丧失了做人做事的基本准则,不但没有处理好,还导致了林欣雨不幸的遭遇。
林父一直认为林欣雨不该回来,小镇的医疗条件比村子的好。这固然没错,可是没有钱,谁又会给你治。也许他没有把林欣雨的病症放在眼里,他去看他,只是为了见证一下他怎样了。看着他要好了,却又想来个“放心”,结果适得其反;见着他病重,却不知因为什么,撒手不管。对于他的种种行为,林欣雨怎么猜测怎么想,只有伤心和不解。无论到什么时候,也不能想明白。
家中的一切很凌乱,家具乱七八糟地随处放着,堂屋地面堆了厚厚一层灰,几只小鸡在一个纸箱旁跑出跑进,到处拉了些屎。天气仍很炎热,林欣雨只是通过服些草药、动用拔火罐主要治疗腹泻,每天没精打采地坐一会儿、睡一会儿。拔火罐以痛压痛,事后仍是一点疾痛不减;素来广为灵效的草药,也是一点效果也不明显。他们没有其它的办法,三天很快就过去了,他的病还是好点不多。
林欣雨在家睡得更沉,眼看自己还是这个样子,不能按期返校,心里隐隐不安。但他也不想再经历前些日子在学校出生入死的样子,索性只好拖延下去。
第四天是六月十六日,陈珍和耿庆亭骑着摩托车来到村子,找到林欣雨家里来。林欣雨坐在堂屋中间,看着屋里的卫生状况,竟连大街都不如,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精力仍是很差,刚从床上爬起来,意识都有些混沌。他本应该招呼两位老师,可是现在的他犹如八九十岁的老人一样,身体不灵便了。
林父林母正巧也在家,是他们招呼了两位老师。他们面露笑容坐了一会儿,询问了几句便起身离去了。林父林母也各往一处去了,林欣雨和弟弟呆在家中,心里竟又难处起来。他总觉得对两位老师的拜访,欠缺了些什么。
两天过后,腹泻基本止住,肚脐一线呈现一带黑,小腹仍感觉得到痛,但已麻木了。体温基本降了下来,身体有些好转,开始能想一些事情。这场病从五月二十七日至现在六月十八日已是二十三天,这二十三天来,好愈过两次,好转过两次,复发过三次,现在仍不痊愈。二十三天朦朦胧胧的生活,二十三天生不如死的折磨,此时一切都忘了。忘记叶亚,尚可是件好事,但是忘记学习,尤其是会考,却十分害怕。对于会考,陈、耿两位老师那日刚提及过,他渐渐想来,心里有些担忧。
高二结束,有六个科目的会考,现在离考试时间仅是十天左右。高一开始学的九科,当年会考了三科,那都是他擅长的。现在余下的六科,擅长和害怕的都有。虽然他的病还没有痊愈,但是会考令他放心不下。他稍有好转,脑里就一直惦量,六科中哪些可以轻松考过,哪些还需花一些心思和精力。他仔细地分析,即便自己病了这么久,物理和化学也可以轻易及格;数学最后的那章排列组合,他完全没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