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点了一壶茶座特色的‘青山绿水’,拿着蜜饯哄女儿的空闲,子楚就站到了我的身边,他的衣服穿得很随意,就像当地的生意人一样,短裤,衬衫,干净体面而不失庄重,他微笑的看着我,把茶壶放到了桌子上,伸手摸了摸默默的头,默默抬头看到子楚,尖叫了出来,比看到我还亲的对子楚伸出了手。
子楚抱起默默说,见到叔叔开心吗?那亲亲叔叔好不好?
默默就在他怀里咯咯的笑着,抱着他亲了上去。
我看着子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切都那么自然,没有什么变化,就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其实以前王帆在的时候,我跟子楚真的没有多好,就是子楚出事,后来王帆不在那段时间,我和他为了哄旖旎开心,来往才多了起来,接触越多,我却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好人,淡然而真诚。
子楚放下默默,对着我笑,说,什么时候到的?他指尖泛着清润的红色,眉骨笔挺的微笑,对待我倒是比以前自然了许多。
我倒了杯茶水坐下,笑着抱过默默说,刚到,来看看她姑姑。
话音未落,就见到了人,旖旎穿着白色的拖地的长裙站在我的身边,斜睨着眼神看我,她推了推我的头说,杨辛韩,你怎么连着招呼都不打,就跑这儿来了?盛辛是不是被你弄黄了?
我笑着看她,感觉跟以往都不同,第一见她,看她在陈若言身边,是有种清新脱俗在震撼着我,而这次在昏黄色的逆光里,看不清她的嘴脸,她倒像是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卷曲的长发被挽成了一种自然的弧度,额前无数的碎发散落,她活脱脱的不像个真人,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默默就在我怀里挣扎着爬向她,女儿大了,跟妈妈关系固然很好,可是以往总是最依赖我的,如今见到旖旎,似乎便忘却了我这个爸爸的存在。
旖旎依旧和以前一样,只是她很少放声笑了,一顿丰盛而不油腻的特色菜肴,不仅让我食指大动,最关键的是,桌子上的菜都是旖旎亲自下厨做的,她不是以前动不动只会排挤人的小丫头了,也不是王帆眼中条调笑的二小姐,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整天无所事事,专心的钻研菜谱,打理着茶社的小生意,可倒更像是我一直期盼的那种贤妻良母。
傍晚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望着不远处游客喧闹的声音,品着子楚亲手冲的‘青山绿水’,我想找一个借口说服自己,当初做的事情都不是一时血热,可是我找不到,对那年少时的一场轻狂,我至今留有遗憾。
几年前,我跟宋可的关系并不好,因为她的疑心,我早已厌倦了婚姻生活,一个人去了A市,结识王远之后便邂逅了陈若言,她很洒脱,也热情,固然美丽,年轻,她身上的活力是我没有的,宋可也没有的,我无数次想问问她,为什么她可以那么豪爽的笑,不瞻前顾后,肆无忌惮,后来她成了我的女朋友,可又不仅仅是我的女朋友,她游刃于各种各样的男人之间,是夜店名副其实的女王,所有的男人都对她有着一种征服的欲望,是的,这样的女人,像罂粟一样,高高在上,又毒辣的严厉,可只要试过一次,便会无法自拔。
我也一样,想要征服一个这样的女人,来证明自己尚有满腔的热血,可我见到了她,姜旖旎,她和陈若言在一起,是两种气质,一个放浪狂野,烈焰绽放;一个气若游丝,宛若芙蓉,如果说陈若言是那种所有男人都望尘莫及的情妇,旖旎倒像个让你甘之如饴娶回家观赏的妻,这点我第一次见到她,就了然于心。
旖旎让我想到了宋可年轻时的模样。英姿飒爽的穿着军装,总是说不上两句就开始动手,每次被我几招擒拿压在旁边的时候,就会极为委屈的耍赖,我习惯了,后来也喜欢上了,宋可的22岁,就是在我眼前匆匆走过的,她最好的时光给了我,伴着我一路成长,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并且为我生了一个女儿,可她身上的那种军人的傲骨却在岁月中逐渐消磨不见,是我的过失,我让她的生活,过的太安逸了。
我记得,第一次送旖旎回家,遇到了远远在雪地中伫立的白江南,看到的时候,我便觉得自惭形秽,白江南是那种清新脱俗的大男孩,身板笔直,即便等在寒冷的雪地上,依旧像一幅雕塑一样优美,他有着年轻的容颜,对待旖旎,竟也是一种宠溺的语气,在男人看来,我懂他的心思,只是旖旎不知道,我又何必费这种功夫。
自作主张的拦下白江南的信件,是我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情,白江南死后,我无数次的在想,他的离开,是不是我也有一份责任,当初如果不是我拦下那封信,他可能会和旖旎在一起,也就不会在九月那种悲凉的天气中,选择一个人离开,后来是默默告诉我这个答案的,她指着电视里播放的《喜洋洋与灰太狼》问我,爸爸,灰太狼为什么喜欢红太郎啊,红太郎总是欺负他。
我揉着她绒绒的头发说,是宿命,等你大一些就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由不得自己的,没有在一起的人,只能说是缘分没到。
默默指指自己问,那我是爸爸的宿命吗?
我掐着女儿的脸蛋笑了,宿命,最好的解释了我们身边所有的关系,没有谁欠谁,只是命运有此,由不得凡人。
我和宋宸私下聊过,他对于子楚的现状很是忧愁,他说,子楚家里是一脉单传,按照这样情况发展下去,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问宋宸,你对子楚和旖旎的情况怎么看?他们两个之间有爱吗?
宋宸吸了口烟说,子楚对旖旎,是百分之二百的爱,旖旎嘛……女人的感情总是从感动开始的,但白江南不在了,很难说旖旎要用多长时间客服心里的障碍,他们能够平静的生活在一起,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你认识旖旎时间太短,你还不了解她那个人,王帆的离开,她就伤神了那么久,何况白江南呢?二十年里,一直被她爱着的那个人,有天突然不在了,换谁都会疯的,她算是冷静的了。
我听完宋宸的话,沉默了,其实我心里是不赞同的,爱一个人,跟时间又有多大的关系呢?有情的,自是觉得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无情的,即便是一眼万年,也会觉得时光漫长。
在西塘住了一周,我便带着默默离开了,临走的那天,旖旎陪着默默洗澡,在狭窄的浴室里,我听到默默问她,姑姑,我的弟弟呢?妈妈说,姑姑以后也会有一个跟我一样漂亮的孩子,叫我待他好一点。
旖旎笑着问她,喜欢男孩还是女孩?默默说,其实我最喜欢姑姑,叔叔也很好,你们的宝宝,一定很漂亮,但是不会比我漂亮,因为爸爸说,我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天使,是他的心肝。
旖旎依旧笑着说,对,默默是爸爸的心肝,也是姑姑的宝贝,姑姑以后有了孩子,默默带着他玩,好不好?
女儿稚嫩的声音在侧,我望着刚转弯走近的子楚,他手里拿着苹果盘,呆愣愣的站到了浴室外,我看着他有些惊愕的神情,由衷的笑了出来。
毕竟多困苦,多艰难,多绝望,为了你爱的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不知道在什么书里看到过,爱情不是买卖,能够预期未来的收益;爱情也不是一场救赎,能够无条件的拯救一个人的灵魂;爱情仅仅是一种浅尝即止无法体会到的历练,只有深深的经过伤害和温情,才可知对方在你心里的贵重……
旖旎,我是真的爱过你……可是我没有勇气继续爱你……
番外之 姜旖旎
我一度以为,我会陪着江南一起死去,即便肉体还在,灵魂也会很快的灭亡,可当我半梦半醒间不断的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死,我死了,那个人就会马上跟着来,他经历了那么多灾难,不应该再失去我了,直到今时今日,我才知道子楚是用着何等的心情爱着我,哪怕有天我铅华尽洗,他依旧会对我不离不弃。
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话,那句话是这样说的,“女孩遇到的第一个男孩不是用来爱的,是用来崇拜的”,我崇拜过江南,可是我也确实爱过他。即便爱情一向短暂,很多人都会在一段时间后分不清自己究竟爱的是那个人,还是爱着当初那份感情,我却可以清晰的记得,我是真的爱过他。
当初的我,天真的以为江南爱的是自己的感情,可事实证明,他不是,因为没有人会为了自己一份逝去的感情选择自杀。
这两份爱,都让我觉得沉重,甚至觉得恐惧,江南的爱就像他的性情一样执拗,孩子气,丝毫不像一个28岁的成年男子,我望着外婆的泪,望着思彤在我眼前的无措,我就知道,我欠了这个男子一生的承诺,我也欠了这一家人二十年的恩情,有人说妓/女可耻,出卖自己的身体,得到想要的财物;可是面对他们的时候,我觉得我比那些红灯区的女人还可耻,她们得到的东西是她们依靠自己的‘能力’赚来的,可我呢?没付出任何的东西,就得到了这么一家人的偏爱,即便外婆曾给了我一耳光,可她不疼吗?她会比任何人都疼,因为她说过,我就是她的孙女。
子楚的爱更是无私,他的那份无私会让你不忍心辜负,即便伤了全世界的人,都不愿意伤害这样一个纯真的别扭的男子。江南出事以后,他就只是陪着我,在医院的时候是那样,在西塘的时候也是那样,我无初次午夜梦回的时候睁开眼睛,子楚就背对着我靠在床边上睡着,他蜷缩着身体,不住的颤抖,他很怕,可是他究竟在怕什么?我无数次的想问他,可我又真的问不出来,问他什么?子楚你在怕什么?你为什么背对着我睡觉?
一切的答案,我都了然于心,那又何必问呢,我自己都在逃避的事情,何必要强求他来面对呢。陶茜挺着大肚子来看我,手却紧紧的攥着宋宸的衣角,不舍放开。我问陶茜,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
陶茜就靠在摇椅上,抚摸着自己凸显的肚子说,我们是从一夜/情开始的。这固然是个很时髦的开始,可谁知这背后陶茜曾经承受过哪些痛苦呢,她喜欢了宋宸很多年,用陶茜自己的话说,她喜欢了他整整一个青春期,从十六岁喜欢到二十六岁,从他不安分的跟其他男孩子打架,喜欢到他游刃有余的游走在无数女人中间,陶茜说,那种过度,那种看着一个人在你眼底成长的感觉很不好,你知道他会长大,你知道他以后也会有喜欢的人,你甚至知道他某时某刻跟哪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可是面对的是宋宸的时候,她就无能为力,面对一个人的成长,任凭我们谁都会无能为力。
她的话让我想到了江南,他也许曾经想过,我有天会喜欢上一个人,我有天会跟一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可他一定不会想到,我当初喜欢上那个人,是因为没有了他,我当初跟那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是因为他早已躺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床上,谁说男人生性记仇,其实女人也一样,繁华尽享,容华散尽,我们唯一剩下的恐怕只有记忆和不能失去的自尊而已,江南是抱着他的记忆和自尊离开的,可他没想过,他带给我的内疚会把一个人折磨成什么样子,我的记忆和自尊谁来拯救?
在西塘住了一段时间后,杨辛韩来了,他变化很大,已经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一身高级定制的金主,他抱着默默的时候,我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对着女儿极力讨好的男人,他把对妻子的爱都转加到了女儿的身上,默默有他的聪明睿智,也有着宋可的美丽高贵,我爱极了这个小天使,把她软软的身体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就想到自己有天也会成为母亲,当时我没有认真的想过孩子的父亲是谁,可是还会是谁呢?我愿意为他生下属于我们的孩子,可是他似乎不懂。
陶茜临近生产,宋宸紧张得不行,强行的要带陶茜离开,也是,西塘的卫生环境并不优良,以他们今天的身份和地位,选择一个更加安逸稳定的环境生产是应该的,临走前的夜晚,宋宸坐在茶社前的台阶上望着月亮愣神。
我过去陪他,拿起火柴点着河灯,然后把它一个一个的放到小河里,看着它越飘越远,宋宸问我许了什么愿望,我说,母子平安。
宋宸摇摇头吸了一口手里的烟,他有些惆怅和无奈的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向求己不求人的,现在怎么学起迷信那一套了?
我侧头靠在宋宸的肩膀上,他是别人的丈夫,也即将成为别人的父亲,可他也是我的宋宸,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可以有什么说什么的异性,没有爱情,可是依旧放在心底珍惜的朋友。
他伸出手在我后背拍了两下问,怎么?舍不得我?
我叹了口气,摸着手指上的戒指,那是子楚亲手为我戴上的,简简单单的一刻裸钻,犹豫了半天,我挽住宋宸的胳膊说,你的朋友,好像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宋宸想了想说,那你就告诉他,写出来也行,说出来也行,实在不行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
我笑了起来,望着宋宸说,可是……我怕他被我吓到,你知道他现在很怕我。
宋宸看着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狠狠的点了点头说,恩,可能真的会被吓到,那你诱惑他的时候,也收着点,别把我媳妇告诉你的那些致命的招数都用上,否则,我还真担心我那个朋友当场喷鼻血而亡。
我看着宋宸笑了好一会,然后认真的看着他说,帮我照顾好若言,拜托了,朋友。
恩,我知道,你放心。宋宸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骤然大笑起来,他站了起来说,蚊子太多,进去了,进去了。
我望着宋宸的背影想,人固然聪明,固然懂得权宜,可是机关算尽又怎样,很多事情都是算尽了他人,却唯独漏算了自己的心,漏算了命运,漏算了人世间的变数,就像如今的宋宸,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会跟陶茜在一起,就像若言,她又何曾想过王帆会那样爱她,就像如今的我,怎会知晓自己会在26岁那年历尽了生离死别。
经历过万籁俱寂,万念俱灰后,我还活着,生活依旧要继续,想要活下去,便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告诫自己,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可是我们依旧要抱着当初美好的愿望与命运恶斗,即便伤痕累累,即便无限哀伤,总有一天命运会还我们一个公道,还给我们一种新的生活,还给我们一个色彩斑斓,阳光普照的人生。
我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