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是……逝风阁的人。
“师兄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这会儿才看出来,一切都是请君入瓮呢?”范云仰天大笑,笑得得意而放肆,惊起黑森林中的飞鸟,振翅而去。
莫荒一时无语,只是目光触及范云是手肘处,浑身却是一阵。他看着范云,声音有一丝颤动:“你为何……戴白纱?”
范云的笑声戛然而止,身子蓦地顿了一顿。他直直地回视莫荒,一字一字地道:“师傅他老人家去了。”
“你对师傅做了什么?”莫荒的手指在木盒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话语中有咬牙切齿的意味,眼神如刀一般剐在范云身上。
“你们个个都觉得是我害死师傅的……一个个……”范云再次大笑起来,笑得颠而狂。他一指莫荒,大吼道,“不是我的错,是你,是你害死师傅的!”
“都是因为你突然回来,师傅气急攻心,才会忽然仙逝!”范云陷入一种自我催眠中,似乎这样,心上的伤口才不会那么疼痛。只是他撒下的是盐,只会让那伤口愈发脓烂,“不是我的错,是你的错!”
范云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神有些飘渺:“他老人家总是偏心,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你,凭什么?凭什么!我哪一点比不上你?师傅是这样,如芳也是这样!为什么?!”
“不是这样的。”莫荒轻声否认,眼中的光芒几经变换。
并不是这样的啊……无论是师傅还是季如芳,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师弟。
“不是这样?”范云止住笑容,表情残酷而冷漠,“是怎样,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你注定是我的手下败将。把秘籍交出来!”
“你要把秘籍交给逝风阁吗?”莫荒冷眼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心中却是万般无奈。
“这不用你管!”范云朝着莫荒伸出一只手,“把秘籍交出来,我或许还会留你一命。”
“这是繁星宫的根基,你不能交给逝风阁。”莫荒将木盒往袖中收了几分,右手上的剑刃微微变换位置,以最佳的位置抵御敌人。
“你到底是给我还是不给!”范云的手僵在黑色的风中,双目通红龇裂。
见莫荒沉默不语,他将手慢慢收回,白皙修长的手指分分收紧:“好、好!我明白了!那就休要怪我了!”
范云轻轻一挥手,身后的黑衣人便整装待发,按箭上弦。
“云哥哥,不要啊!”一个焦急的声音由远至近,还未等范云反应过来,那个女子已经拦在两人中间。
莫荒眼睛一跳,惊愕地看着那个腹部胀鼓鼓的的女子:“如芳?”
“如芳!你来干什么?”看到妻子,范云的讶异不止是一点点。她是如何来的?她是从何处听起的?
范云太阳穴上血脉突突地跳起似乎又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皱眉看着季如芳,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上:“如芳,快回去。你就快要临盆了,你想连孩子都不要了么?”
季如芳摇着头,泪流满面:“不可以的,云哥哥。你不能一错再错了!”
“不可以?一错再错?”范云冷笑一声,惊得季如芳几乎停住了泪水,“如芳,你觉得是我错了吗?”
“你……我……”季如芳一时慌了手脚,话都说不完整。
“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承认我!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错了?”范云直直地盯着季如芳,固执道,“我没有错!”
“云哥哥,不要固执了。”季如芳看着这个深爱的人,心如刀割。她咬着下唇,终于开口了:“我爱的人……由始至终都是你,是你啊!”
“骗子!你骗我!你现在挡在他的面前,告诉我你爱我?骗子!”范云一手捂住耳朵,声嘶力竭,“让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也不客气。”
“云哥哥,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季如芳摇了摇头,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腹部有微微的疼痛传来,她深吸一口气强忍下去,“师傅他去世你也很伤心的,不是吗?你也是很景仰荒哥哥的,不是吗?你……”
“住嘴,你住嘴!”范云几乎跳起来,冲着她大吼,“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拿你怎么样!让开!”
季如芳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微微偏过头,对莫荒道:“荒哥哥,你快走。”
“可是……”莫荒犹豫地看着季如芳,这个如同妹妹一样的女子。
如何要他让这样一个柔弱如花的女子为他断后?
“云哥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季如芳第一次,第一次如此坚决而强大,她挡在他的面前,大声道,“快走!荒哥哥,你想让繁星宫毁了吗?”
一句话,有如洪钟惊醒莫荒。他深深看了一眼季如芳,终是转过身,朝黑森林深处跃走。
“站住!”范云咬牙道,却是碍于季如芳,根本无法下令放箭,只得生生看着莫荒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暗色的僵持中,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季如芳的胸口。
季如芳缓缓跌坐在地上,瞪大着双眼,看着前方,似惊似恐。她鲜血从她的胸口淙淙流出,止都止不住。
“如芳!”范云惊叫一声,扑身上前,搂住妻子的身子。而季如芳大口喘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范云。
“是谁?!”范云几乎疯狂,搂着季如芳抬头大吼,目光触及一处却是登时僵住。
有人从暗色中慢慢走出,声音中有戏谑的笑意:“范右护法,拖拖拉拉,又怎么能成大事?”
来者一身紫袍,剑眉星眼,挺鼻薄唇,丰神如玉。正是逝风阁阁主淳于轩。
“你!你为何要这样做?”范云恨恨的看着淳于轩,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
“为何?”淳于轩微挑双眉,嘴角含笑,“替你扫清楚障碍而已。怎么不感谢我吗?”
“你!你!”范云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怀中的人儿微动,他连忙低头询问,眼中全是担忧,“如芳你怎么样?”
季如芳喘着粗气,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她轻声道:“云哥哥,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是不是?”
“是,是……”范云泣不成声,连连道是。
季如芳听他如此说,舒心展眉,一口气松下去便昏死过去。
“如芳?如芳!”范云轻摇着怀中的女子,可她只是含着微微的笑容,没有睁开双眼。
范云朝天一吼,将季如芳放在地上,朝淳于轩扑过去。
剑刃交接,铿锵一声,竟是花火四溅。
范云面色悲戚,带了几分恨几分狠,那剑竟快得看不清,只剩下一闪而过的亮光。可那所有的悲,所有的恨,在一个瞬间全数凝固,手中的利剑落在地上。而同时落下的,还有一颗石子。
一只短剑插入他的右肩中,几乎将他的整条右臂废掉。
他怔怔的看着前方的黑暗,那里,有一个黑衣女子站在那里,神情冷漠。
她是发箭的人,也是出剑的人。因为她是淳于轩的利剑。
范云的穴道被人点住,不得动弹,只能瞪着那女子。他将目光转回淳于轩身上,不甘愤恨困惑。
淳于轩却是走近他,拨出没入血肉中的袖里剑,笑了笑:“范云范右护法,你不要忘了,是你让我进这繁星宫的。”
“引狼入室的,可是你自己。”
可笑着的淳于轩却突然变了神色,一脚踢在范云身上。范云噗通一声倒地,身上的肋骨登时断了几根。
“居然让他携带者秘籍逃了,真是废物。”淳于轩啐了一口,剑尖直指范云的眉心,“你说,我留你何用?”
范云狠狠瞪着淳于轩,一言不发。
“阁主,留他还有用。”黑暗中的女子慢慢走出,瞟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范云,没有丝毫的怜悯,嘴角是最美的罂粟。
她,正是若儿。
“哦?”淳于轩一挑眉,看着若儿。
“以他做饵,引莫荒拿秘籍来换,怎样?”若儿取过淳于轩手中的袖里剑,擦了擦剑刃上的鲜血,将它收回袖中,缓缓道,“那莫荒虽说会恨范云,但是他和范云不同——他总还会顾及一点同门情谊。若是说,那莫荒真的不上钩,再杀他也不迟。”
“哈,不错,不错!”淳于轩抚掌大笑,“还是若儿想得周到。”
淳于轩一挥手,便有黑衣卫队将范云押走。繁星宫的火焰窜入上空,星星点点,最后燎原。
他朗声命令道:“繁星宫一众,若是有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而此刻,他俯瞰众生。因为,只有他是胜利者。
44、孩子 。。。
一匹马急速冲进安临城,吓退一干试图拦路之人。那匹马带着人一路直奔城北繁星宫,留下漫天烟尘。
身着南楚服装的少女跳下马背,将缰绳紧紧攥在手心,抬眼看着那座烧焦的废墟,微微发愣。
烈火从地狱焚烧而来,毁灭掉一切,之余灰烬么。
银纱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满目的疮痍,将马匹栓好,凭着记忆跃身进繁星宫。
繁星宫里,没有一个人,连风都是静悄悄的。穿过外殿,便是护宫河。而从前的荷花,不知被何人连根拔起,露出的一根根木桩机关也被人全数毁去。而远远望去,内殿更是不堪,完全被焚毁,只有黑灰的灰烬借着微热的气盘旋上升。
银纱的眼中闪过惊愕: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繁星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银纱略微一思,随手将地上的石子扔进护宫河中,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些机关看来真的已经被人毁了。
银纱轻轻一跃,脚尖点在河水中的木桩上,不消一会便进入内殿。
相比于外殿,内殿里多了很多烧焦的死尸。银纱蹲□子,将一具尸体的口掰开开,里面没有丝毫的烟灰。
所以,这些人是在火烧起来之前,就已经被人杀死。
银纱松开手,随手在衣服摆角上揩手,只是眉头深皱,像是要拧出水来。
“糟了!圣地!”
莲池圣湖的情况与护宫河并无不同,机关也是被人毁去。池水中浸泡着不知名的尸体,已经有些发臭,却染红了那哭泣的莲花。
密道中,所有的机关都被打开,能够毁坏的地方全数毁去。繁星宫的祖先无声地注视着,沉默的叹息着。
从枯井里钻出,黑森林中仍旧是黑夜。无休无止。
巨石坍塌、死尸成山。
银纱看着眼前的人间地狱,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目光触及一处,瞳孔一缩,失声道:“范夫人!”
季如芳一人躺在一处,胸口上的羽箭上满是黑色的血痂,而她的身下,另一种血在不断蔓延,浸透了整条襦裙。
银纱连忙跑上去,将她扶起。
季如芳的眼皮微动,气息微弱,但是明显还有生命的迹象。
“怎么回事?”银纱扶住季如芳的头,在她耳边轻声呼唤,“范夫人,你怎么了?醒醒,醒醒!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银纱……姑娘?是你吗?”季如芳气如游丝,几乎完全听不清楚。可下一个瞬间,她惊声尖叫道,“啊,孩子……我的孩子。”
“我送你去找大夫!”银纱看着那源源不断从季如芳□涌出来的鲜血,心中一阵慌乱,还是强制压住了声线中的颤动。
她试图搬动季如芳,却是丝毫都使不上力气。
就算搬动她,万一磕碰着了,怎么办?
怎么办?!
“不……不行了……不……来不及了……”季如芳死死抓住银纱的手,眼睛忽然睁开,瞪着她,可眼睛丝毫没有着落点,空茫一片,“羊水……破了。孩子……孩子……”
银纱放开她的头,将她放平,又去查看她的□。见那副情景,银纱一时手无足措。
“你是不是要生了?”
季如芳已经完全听不见银纱的声音,嘴中无声喃喃着孩子。
银纱急的几乎要哭了,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脸上沾染上血迹,嘴唇微微发白,眼睛慌乱地转动,却在看到一点小小的东西时,突然一亮:“用力一点!孩子马上就快出来了!”
一句话,像是明灯,点燃了季如芳剩下的一点生命。她的脸上忽然有了光彩,屏住所有气息,将力气用在那个腹中的新生命上。
用力用力。
一声婴儿的啼哭在黑森林上空飘荡,惊起一阵鸟叫。
孩子落在血泊里,银纱立马报其他,护在怀中拿给季如芳看。
“孩子……孩子。”季如芳喃喃道,眼前却是一片血雾,什么都看不清。她想要伸出手摸一摸他,抱一抱他,却只能微微动了动指头,再无分毫力气。
孩子不停地啼哭,像是知道母亲的受到的痛苦一般。
“范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繁星宫为何会变成这样?小莫子呢?”银纱跪在季如芳身旁,哄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却不忘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季如芳紧闭的双眼一转,轻轻动了动嘴唇,几乎发不出声音。银纱只得将身子倾下,把耳朵贴在她的唇边。
“快……快救救云哥哥!荒哥哥……逝风阁……”她的声音如同漂浮的羽毛,渐渐低下去,再没有生气。
“范夫人!范夫人!”银纱伸手推了推那个紧闭双眼的女子,却是再也唤不醒她了。
银纱将手放在季如芳的脖颈边,那里的温度一分分凉下去,而银纱的心也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她看着那个死去的女子,搂了搂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婴孩,一颗泪水落了下来。
银纱在黑森林里葬下了季如芳后,抱着她的孩子一步步往回走。
繁星宫里,除了这个新生命,是什么都不剩了吗?
不,还有的。
银纱想起了季如芳死前的那句话:去逝风阁救人?
难道小莫子和范云,是被逝风阁给劫去了?而繁星宫如此面目,就是逝风阁的所作所为?
银纱恨不得马上跑去逝风阁探个究竟,只是……
怀里的用银纱外衫包住的小东西微微一动,竟是哭得喘不过气来。银纱哦哦着替孩子顺了顺气,哄着他。
她叹了一口气:难道要抱着这个才出生的孩子,一起去逝风阁吗?
孩子哭得一抽一搭,累了,趴在银纱怀中沉沉睡了过去。他肉肉的小手紧紧抓着银纱的前襟,似乎无限依恋。
银纱叹了一口气,回身一望那废墟中的繁星宫,终是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城中找了家客栈,一路上无数双眼直直盯着银纱。
她身上的衣裳不过是普通的款式,只不过在这两国交战的紧张关头,却还是惹来各种麻烦。
银纱一眼扫过去,一些偷偷打量着她的人忙低下头。可有些胆大的,却是扬起了手中的东西砸了过来:“南楚的,滚回去!”
银纱面无表情地躲过那人的袭击,眼睛淡淡地看着那人。那人被银纱看的心底发毛,却是硬着脖子,结巴道:“干……干嘛?不服气的话……”
银纱收回眼,却是不理那人,径直走掉了。
路过一家裁衣铺子,银纱顿了顿脚,思量半晌才走进去。
“老板,给我做一套轻便的衣裳。哦,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