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岩也笑了,他晃了晃方知晓的脑袋,也坐到了楚梓身边:“这小子,一看就没少听课!”
“基本上本系没课的时候我都去听其他教授讲课!我们学校的师资这么优越,可很多时候教室都坐不满,岂不是资源浪费了?”
“难怪你听课听到我们班上去了!”楚梓笑看向身边的崔岩:“这孩子可比当年的你要强很多!我都有些期待他今后施展作为了!”
崔岩做捧心状:“唉,楚老师是只见新人笑不闻后人哭啊!”
楚梓笑了笑,看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便站起身来:“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问卷的格式你们尽早订下来,然后发到我邮箱里。”
崔岩和方知晓起身相送,崔岩突然站住对知晓道:“社团活动很能锻炼一个人的能力,但别疏忽了本系的学习。听说钱老教授打算亲自登坛授课一学期,只不过不知道预计在什么时候。你要抓紧,如果想要现场票的话,可以来找我!”
知晓连连道谢,虽然不知道现场聆听钱老教授的讲座是多么难得,但是却发自真心感谢楚梓的好意。三人说笑着步出了风雅轩。
03。激怒
三人说说笑笑从风雅轩走出。此时已经过了用餐时间,外面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几桌。
方知晓不经意间看见了林东韵的身影。与东儿坐在一桌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以及上次知晓曾见过的钱屏翳。中年人穿一身绿呢风衣,双肩端正面容庄谨。五官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是不知为什么,让方知晓凭空生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此时中年男人在听钱屏翳说着什么,他身边坐着乖巧的女孩,恬静地倾听二人对话。
方知晓未及多想,笑着招呼东儿:“林东韵,好巧,在这里碰见了。不是要去你叔叔家过年吗?”他说出这话的同时,耳边响起崔岩略带阻止语气的呵斥:“知晓!”
可是已经迟了,那一桌三个人已经顺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来。东儿的表现是最寻常不过的,她站起身来,落落大方一笑,只在看到一行人中竟有楚梓的时候,眼眸中泛出一抹惊疑,但随即掩饰住:“是要去叔叔家过年,正好叔叔来学校有事情要办,顺便把我带走。怎么楚老师和你们在一起?”
知晓正要说话,却也发现了中年男子和钱屏翳举止的怪异。男人勃然变色,右手不自主地摸上腰间,钱屏翳快步走到男子身边,低声道:“三叔……”此人正是林东韵的三叔林邱。
空气在此时似乎要冻结了,林邱伸手戟指楚梓,却回过头去怒视着钱屏翳:“这个人,在教妞妞?”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如墨染的浓眉紧紧皱起:“为什么刚才不说!”虽然音调不高,但其中隐含的雷霆怒意已然毕现,让方知晓这个不明实际情况的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钱屏翳低下头:“对不起三叔,这个事沧海已经知道了,他……”
“胡闹!他知道管什么用?”男人狠狠呼出一口气,迈步向楚梓走去。其他进餐的食客似乎也意识到这边气氛的冷凝,都齐齐看向这边。
楚梓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林邱,尽管旁人都已感觉出此人身上所携带的凛冽寒意,但楚梓仍然不为所动,在对方距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后,他甚至还笑了笑。
“楚老师,我要和你单独谈谈,请跟我来!”语气是不容抗辩的命令。
钱屏翳二人对立,楚梓面上依然保持着那份不卑不亢的沉默,却没有随林邱离开的意思。忙上前两步:“三叔,我想您是有些误会了。凌霜除了上课,平时基本上和妞妞没有任何联系。”
林邱一双虎目直直瞪向楚梓,没有因钱屏翳的解释而松缓半分。楚梓突然上前两步:“林将军,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可以谈的话题!我目前的确是在教授令侄女课程,这是校方安排,我们也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师生关系。林将军政务倥偬,难得驾临燕大,就不要和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放肆!楚凌霜,我早就警告过你,离林家人远些!你以为你当年的龌龊卑鄙的事情,就真的都被我忘记了吗?”
楚梓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全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扰乱心情:“林将军,我没指望您能忘记什么,而且当年的事,我楚凌霜一直都认账!不过既然没有人把我绑去枪毙了事,我的生活就还要过下去!也请您能尊重我的生活。”
身边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胡乱猜测着是负情、欠债还是三角恋。东儿早已忍耐不住,不知为什么,她看到楚梓遭到三叔当众痛骂却仍然能面带微笑,心中涌上酸涩的感觉。她知道楚梓一定很难过,虽然不清楚理由,但她就是知道!
东儿试探开口:“三叔,您认识楚老师?”
“何止认识?”林邱回头看了看一脸紧张的侄女,语气稍微缓和一些:“妞妞,下个学期这个人的课程你不要修了!一切听从我的安排!”
听到这句话,楚梓和钱屏翳的面上没有丝毫的惊异——他们显然很了解林将军的魄力和势力。但是东儿却没有立即点头应允:“可是叔叔,这是为什么?当年的事情我可以不问缘由,但是事情关系到我自己,我就必须问!楚老师是做下了杀人越货、伤天害理的事吗?为什么你们看见他都视如洪水猛兽?他只是中文系的一名讲师!”
“妞妞!”林将军止住了东儿还要说下去的话,“你长大了,就可以目无尊长了?还是说我这个叔叔不应该再管你了?”
东儿委屈地摇摇头,不再说话。三叔是父亲的堂弟,生在大院长在大院,从小就养成了军人雷厉风行的性格,而长期处高位,也让他做事武断专横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虽然父母远在国外,三叔是北京唯一的亲人,东儿却宁愿大多数时候自己单独过,也不想惊扰了三叔。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楚梓这时候却突然回身,直直看向林将军:“恕楚某多言,您过虑了。我虽然游戏花间风流成性,但也不是什么类型都能喜欢。您千万别为我教东韵的事失眠头疼,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你们觉得以我楚凌霜的性格,会看上这种黄毛丫头吗?林东韵是长相、脾气,还是什么其他的地方,能胜过展眉?当年对展眉我尚且无情,何况对她了!我说到这里,林将军您可以放心了吧?要是还不放心,去找校领导开除我呀!当然想好什么理由,是您的事!撤职书一旦下来,我楚凌霜立即卷铺盖走人!您用不着难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声音不轻不重,却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坎。
话音未落,东儿已经不能控制满腔怒火:“楚梓,你太过份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此时,楚梓仍然能笑得出来,他露出雪亮的牙齿:“林东韵,是你太高看我了,其实,男人都这样!”
东儿感到一阵眩晕,她轻轻摇摇头,拉住了林邱的右臂:“三叔,我们走。我不想再看见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林将军又狠狠瞪了楚梓一眼,和东儿离开了餐厅。
方知晓彻底看傻了,此时他才想起身边的崔岩,扭头看过去,崔岩虽然在极力克制面部的表情,却仍然难掩慌张。
知晓轻声问道:“师父,你刚才阻止我和林东韵说话,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什么?”
崔岩点点头,又摇摇头,看楚梓和钱屏翳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一同坐在了临窗的位置上,便轻声对知晓说:“跟我来。”
楚梓一直在看窗外,尽管周遭食客怪异探寻的眼神几乎都投注到他身上,但他依然不为所动,双手托腮竟丝在观察着窗外的雪景——中午时分,外面竟飘飘扬扬洒下了雪花。
“楚老师,我和知晓先回去了,谢谢您今天的指导,我们会尽快定稿调查问卷。”出乎方知晓意料,崔岩竟然在刚刚的不虞发生后抢先上前和楚梓说话。
楚梓这才转过头来,安静地点点头:“好,要尽快,发到我邮箱后给我电话。”语气态度竟让方知晓感到,有人凭空剪掉了刚刚发生的争执。每个人的面上都是再平静不过的表情,只有他一人,仍是满脸的纠结。
待周遭都平静下去之后,钱屏翳终于开口了:“你刚刚是故意那么说的!你故意激怒妞妞,引起她的反感!”
“这样你们就放心了,皆大欢喜我又何乐不为呢!”楚梓仍然在看着外面飞飞扬扬的落雪,没有一丝动作一丝表情。许久方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给我一颗烟。”
钱屏翳从来就知道,楚梓绝对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今天能做到这个地步,分明就是在竭力压制着自己。换做以往,他可以拍拍好友的肩,说上几句安慰的话,然后约几个好友去打上一场篮球,痛痛快快地让苦恼伴随汗水蒸发掉。但今时今日,他已经没有这个立场了!
屏翳扯出一丝笑容:“你真晕假晕?餐厅不让抽烟!再说我身上也没带,每次爷爷看见都要训半天话,我可不敢带!”
“你都成人了,BOSS还管你?”楚梓依然没有回头,若有若无地和钱屏翳说话。
“别说我了,就是我家老爷子带烟,老老爷子也照样管!”
屏翳说完这句话,楚梓只“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难得气氛缓和下来,屏翳不想就这样枯坐,于是试探道:“要不,我去买一包?咱们出去抽,还像以前……”
“不必!”楚梓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决,“屏翳,你走吧,我还想在这里坐坐。谢谢你的好心,但是别再理我这十恶不赦的人了!”
屏翳豁然起身,迈步向外走出几步,但回身看楚梓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窗边,他终究还是叹息一声又转身坐了回去:“这又不是你家地盘!你十恶不赦、怙恶不悛,我钱屏翳坐在这里就近墨者黑了?我今天倒要试试!”
楚梓终于转过头来,苦涩一笑:“那你就坐着吧!”说话间他已经起身,“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是无论你怎么努力,我们三人的友谊也回不到起点了。即便是林沧海不再恨我,我也变不回当年那个没心没肺的楚凌霜了!我留在燕大有我的目的,但我不会再害任何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言尽于此。今后,我们还是形同陌路吧。”
屏翳,对不起,你救不活一个心已死形空留的人!楚梓在心里默念,也不再理会屏翳脸上忧怒参半的表情,快步离去。
04。春节
1999年的冬天应该算得上是一个严冬。十月末就开始飘散下来细小的雪花,而接下来连续三场的特大降雪,把京城彻底严妆素裹起来。或许是为了彰显千禧年那难得的略微带点末世寓言的阳光,年前几天更是冰寒彻骨!
然而节日的气氛却与这份严寒极为不搭。年前采办年货的人蜂拥向市场,商品虽比往日贵了好几成,顾客们仍然会不停地堆满自己的购物篮,方才能心满意足地结账走人。
最初方知晓着实被这一幕吓到了。在家乡,乡亲们只要能在过年时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饺子,就已经知足。而眼下,看学校宿舍区的家属们进进出出大包小包采购着必须或不必须的物品,不知为何,男孩心中凭空生出一股酸涩——那种感觉,在他过去十八年的生活中,从未有过。很多年后,知晓在对林东韵诉说此事的时候,被东儿一语戳破:心理落差!
看了看手中还有厚厚一打调查问卷,站在燕大东区的教师宿舍家园,知晓认命地叹了口气。从正式放假开始,他就没有得闲。勤工俭学、投放问卷、调查报告、复习课业,把他累得团团转,要不是宿舍老大那天打来电话,提前给他拜年,他还真不知道距离大年三十只有两天了!
这几天采取先远后近的安排,知晓已经完成了本校附近其他大学的两百份问卷,如今只要再把本校投放的五十份问卷做完,便可大功告成!发放问卷的工作,说起来容易做上去难,这些天知晓深有感悟。经常被误会是传销人员,每天要受到不少白眼,甚至一天下来运气不好的话发不出十份问卷,晚上疲倦地回到寝室,方知晓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愀然枯坐。
这些天知晓经常做梦,梦中他又做回了那个不曾走出家乡的小男孩,男孩发誓一定要取得成功,信誓旦旦童言无忌。然梦醒之后拥被彷徨,孑然一人形影相吊。方知晓不止一次从梦中醒来,都会无声地笑,是笑自己的单纯、同样也是笑自己的愚蠢。原来迈向成功的路途荆棘丛杂路途维艰!但是每次笑过之后,知晓都会默默地起床叠被、无声地走上阳台,对着天边尚未消失的启明星大声说道:“我绝不放弃!”天地之间渺渺此身,唯有至坚至定的意志,方能将自己渡向美好的彼岸。
“小伙子,帮个忙!”一位老年人的声音将方知晓拉回了现实。知晓茫然回身,意识也随之拉回,但方才转瞬的变幻,已经让来人了然。
知晓认出了老人:“钱爷爷,怎么是您?”请求知晓帮忙的正是他上次见过的钱唐风老人,此时老人正在超市员工的陪同下,将满满一个购物车的货品送到了家属楼下。
钱唐风笑得慈祥:“怎么不能是我,我今天高兴,去买些年货。怎么样,帮钱爷爷一个忙?”
知晓忙挽了挽袖子:“那还用说!钱爷爷您先上去开门,我不认识您家。”
“好孩子!”钱唐风眯了眯豹眼,这才背着手闲庭信步向楼门口走去,全然没有求人办事的感激。方知晓也不着急,拎起几件商品就跟随着钱老人,亦步亦趋地上了楼。
站在自家门口,钱唐风刚刚取出钥匙要开门,门突然从里面开了:“爷爷,从早晨就没见到您,您又跑哪去了!我刚从顾爷爷家回来,还以为你们又去打太极了呢!”天气骤冷之后,两位老人便停下了每天早晨的太极,改成下午的散步。钱屏翳从早晨下来,就不见爷爷身影,此时竟急得脸色发红。
老人像做错事的小孩,顾左右而言他:“云孙,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不是现在工作忙,要到中午才能下来吗?”
钱屏翳这才发现爷爷身后的小跟班方知晓同学,连忙擦擦手接过知晓手上的东西往里让,却也不耽误回答爷爷的话:“过两天就是春节了,我想在节前多陪陪爷爷,节后就要出去采风了。”
老人点点头,径自向客厅走去,走时还不忘吩咐孙子:“你和知晓一起,把我买的东西搬上来!”
钱老教授竟然是购物狂,钱屏翳和方知晓二人又来回搬了两个回合,方才将购物车里的货品都搬回家!
屏翳耍弄着刚刚买回来的大胖老鼠——明年就是鼠年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