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吴澜久久没有说话，书房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之中。所以当电脑里的邮件提示音响起，吴伯伯才动了动：“你继续忙，我出去走走。”
“是，吴伯伯。”东儿扶吴澜走出书房，方才折身坐回办公桌前。电脑中的新邮件犹自闪动。移动鼠标按下了最新邮件，东儿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她心里以为的那样轻松。
长久以来，她一直在问自己，和方知晓之间，究竟算朋友，还是可以发展为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
很小的时候，林东韵就在言情小说里看到过，女主角爱上男主角的时候，会有砰然心动的感觉。在见不到他的时候，会萌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哀叹。可惜，无论是对沈学文，还是对方知晓——这两位迄今为止或直接或间接向她有所表示的男生，她都没有心动、或者思念的感觉。
也许，自己真的如钱屏翳所说，是一个感情凉薄的人吧。想到这里，东儿不由苦笑，若真的如此，还不如跟着钱家的太阳月亮去考古，也好过辜负了燕大的花好月圆，自己却不懂得好好浪漫一番。
难免发出一声叹息，东儿决定还是且顾眼下，老实讲她有些好奇方知晓会如何答复。邮件点开，是一封不长不短、恰到好处的来信！
“东东，看到你的辞职信，我很遗憾。很怀念我们共事的那段时间，没有你的支持和协助，我也就不是今日的方知晓了！不过我尊重你的决定，报馆的大门也永远为你敞开。你可以选择去或者留，没关系，至于我的心情，那是无关重要的了！东东，你曾经说过，会把我当做好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们何不像先前那样，电话来往呢？若你还在为昨晚我不辨是非的责难而生气，我向你道歉，非常非常对不起。东东，我宁愿自己受到惩罚，也不想看到你哪怕有一点点的不高兴。五一长假，报馆组织游春爬山，几位顾问连同全体成员都会参加。我希望你能来，算作是最后一次的聚会吧。东东，最后说一句：对不起。”
看完最后一个字，林东韵面无表情地退出邮箱，关闭网页，最后将电脑关机。自始至终，她都是那么平静。
走到厨房，看吴伯母正亲自将熬好的骨头汤倒进保温杯，便说道：“伯母，我去给姐姐送饭，您在家里歇着吧。”
“妞妞，我刚才看你伯伯脸色不对，可能是去医院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糟了！”东儿感到事情不妙，以吴伯伯的傲气，肯定难以接受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伙做乘龙快婿，他现在去医院，难道是和自家女儿摊牌吗？
想到这里，东儿忙拎起保温杯，直奔医院而去。匆匆赶到住院区，病房的门并没有关严，所以吴澜的声音就比较清晰地传出来：“我打算这两天就见见那孩子……你不用担心，若真的如你和妞妞所言，他会对你好，那么爸爸妈妈会祝福你的！你们的婚事，我会亲自操办，绝不逊色于你的任何一位姐姐！但是，如果不是这样，他和你交朋友，是怀有另一番目的，那么他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我宁愿你现在就死心，也绝不让你在多少年后去后悔！”
透过门上的玻璃，东儿看到鸣佩规规矩矩地低头坐在床上，在听到父亲提及去看陈忠信的那一刻，她的眼眸中也终于流露出一丝神采，尽管透着紧张，但总好过前几日的无动于衷！
吴伯伯的话似乎已告一段落，东儿这才退后几步，故意发出很大的脚步声，推开了病房的门：“姐姐，我来看你，今天好点没有？……吴伯伯也在？”
吴澜对东儿点点头：“学校还有点事，这就走。妞妞，你姐姐这边，就拜托你了。”言毕回顾吴鸣佩，“鸣妮，记住爸爸的话，你不用太担心，只要你相信自己看人看事的眼光。”
等吴伯伯离开病房，东儿感受到鸣佩满是疑惑的目光，将保温盒放好，才拉了把椅子坐在鸣佩对面，绞着手指慢慢说道：“姐姐，我想你也许会怨我，可是你不知道你做手术那一天，那个男生跑来，站在雨里痛哭失声。我看了都觉得心疼……他一定很爱你。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我知道的一些事情都告诉了吴伯伯。不过姐姐你应该高兴才对，刚刚吴伯伯的语气，分明就是已经答应了你们在一起。你们一定可以得到父母的祝福！”
东儿说的时候，鸣佩就一直歪头想着——也许是麻药的时间还没过，她此时思考问题还不是很灵敏，但是听到东儿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不由得眼前一亮：“真的吗？……那也不枉了我自杀一场！”
“鸣佩姐！”东儿突然站起身抱住她，泪水低落在鸣佩的肩膀上：“求你再也不要说这种傻话，更不许做傻事！你知道那天把我吓成什么样子了，你屋子里都是血呀！”她一边说一边哭，说到最后已经无无囔囔不甚清楚。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做傻事了。妞妞不哭了。”鸣佩轻轻拍打东儿的后背，说话间她却也难抑泪水，只有强笑道，“我说过了，你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东儿轻轻放开鸣佩，这才坐直身子，却还兀自抽抽噎噎。亲情，对于林东韵来说，弥足珍贵。当家人远在天涯海角，只有这些给予了她家庭温暖的世交身上，才能寻找到家的温暖。所以吴鸣佩的自杀，对于东儿来说，直如晴天霹雳！
“好了，不哭了，让我看看你都带来什么好吃的？我们姐妹好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了！”
东儿手脚麻利地将饭菜摆出，又单独盛了一碗汤。将汤匙送到鸣佩口边，谁知对方突然抬起头来：“你说，爸爸妈妈真的会祝福我们？”
面对此情此景，东儿有些无语。她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点得汤匙中的汁水都洒落在被子上。
但是鸣佩却安心地笑了。
03。爱情
亲手为他打上人生的第一条领带，做第一个看到他穿西装的女人！从此，你的名字，便融入到他生命中，一生一世都不会磨灭！
吴伯伯如何看待未来的女婿，鸣佩姐姐又能否在父母和男友之间找到平衡点，这些都不是东儿可以去掌控的。她所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安天命。
吴鸣佩自从那一日父亲走后，精神轻松了不少。三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恐慌，一朝得到解脱。江南春意芳菲之际，鸣佩终于可以出院了。同时，林东韵的归期临近，不得不回京处理落下的学业。
吴家感念东儿的雪中送炭，特地请来当地名厨，在家中大摆筵席。席间，吴伯伯更是亲自持杯：“妞妞，林、吴二家本是世交，感谢的话，伯伯不能说！在伯伯眼中，你和鸣佩一样，都是我的女儿！”
东儿款款起身，喝下一小杯女儿红：“谢谢吴伯伯！”正想继续说话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
桌上的人都是一愣，东儿忙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面色有些怪异。她微微低头，轻蹙双眉，手指在拒听键上迟疑了两下，但终于还是抬头对宴客主人歉意一笑：“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说完便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出餐厅。
“你好，我是林东韵，有话请讲。”从东儿口中，少有地说出如此公事化的言辞。所以餐厅中就坐的吴家三人都感到诧异。
“林学姐你好，我是雷傲雪，请问你回北京了吗？”
“三天之后回去，有事吗？”东儿干脆地回答，对雷傲雪，她不知该出于何种位置去看待。总之，她对这个有些张狂、喜欢吸引他人目光的学妹没有太多好感。
电话里雷傲雪顿了顿：“学姐，等你回来，我想和你见一面，有些话要当面讲。学姐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我已经正式辞职，报馆工作上的问题，你可以去找方馆长。”东儿不置可否的一句话，分明就是在拒绝对方。
可是雷傲雪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林学姐，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要找学姐谈的，不是工作上的事情……”说到这里，她听到东儿要说话，忙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除去工作上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其他谈资，因此见面就没有必要……”
听到这句话，东儿的唇角轻微地扬了一下，看来对方是很懂得谈判技巧，人也相当聪明。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所以便压下了自己想说的话，继续听电话中的雷傲雪说道：“可是林学姐，你真的觉得我们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其他就无话可言了吗？”
“……好吧，我回京以后会通知你。”言毕，林东韵也不等对方反应，便挂断电话，随即关掉手机！勉强地扬起一抹笑容，返身回到吴家的餐厅，和大家共进午餐。
“妞妞，那天中午是谁给你来的电话？感觉你很讨厌那个人。”林东韵回京前夕，鸣佩同往常一样将卧具搬到了东儿房间，姊妹二人打算挑灯夜话。
此时吴鸣佩坐在床上，看这埋头打理衣物的妹妹，突然问道。
东儿手头的工作顿了顿，才抬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没有，怎么会无缘无故去讨厌人家呢！当时大概因为被打断，心里有些不舒服吧。”
鸣佩摇摇头：“我看没这么简单，妞妞，我和爸爸妈妈都听出来了，你当时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深恶痛绝’这四个字来形容了！”
“我哪有？”东儿都被唬住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过特别强烈的好恶感，怎么会和一个与她毫无利益冲突的学妹产生所谓“深恶痛绝”的感觉呢！好吧，她承认，前几日因为雷傲雪在自己的版面上做了手脚，她有些反感。可是，仅此而已！
鸣佩若有所思：“也许是你还没有察觉吧……你们之间，的确没有闹过不愉快吗？”
“姐姐，怎么和你说呢？”将最后一件衣服放进旅行箱，扣好箱盖，东儿坐回鸣佩身边，“好吧，反正我心里对此多少有些介怀，干脆就将给姐姐听，请你帮我评评理。”
于是，东儿将这一年多的、她和方知晓以及小他们一年的雷傲雪之间拉拉杂杂的故事，尽数讲了一遍。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吴鸣佩已经由最初的惊愕转为悲悯之情：“你说的那个方知晓，我觉得他很可怜，现在心里一定特别受伤。”
“哈？”东儿做梦都不会想到，吴鸣佩最终同情的，竟会是方知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鸣佩姐，你怎么会觉得他可怜呢？我觉得非要去同情一个人的话，大可以同情雷傲雪，怎么说她被方知晓当成一个感情报复的工具。”
谁知吴鸣佩轻轻摇头：“我不这么看。妞妞你想，方知晓实际上已经向你表白过了，是你不愿意接受他，或者说还没有做好准备。雷傲雪这时候分明就是乘虚而入，女人的直觉，是能直接判断出所爱之人，是否也深深地爱着自己。她判断不出，就不是真正爱方知晓，又何来伤害可言。但是……”鸣佩的话语蓦然变重，“但是如果她明知道方知晓的心没在她身上，还一门心思想做他的女朋友，那只能说她沾染上了女人最不该染上的那个字！徒然惹得自取其辱！”
“算了算了！”东儿连连摆手：“我又何必为别人的感情纠葛而费心劳神呢？雷傲雪自取其辱，是她乐意，与我无关。方知晓喜欢我，但很遗憾，本姑娘至今都不知道爱情是何滋味。既然无关爱恨，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且由他去吧！反正我从报馆辞出之后，就和他们尽是路人！”
说完，东儿猛然躺倒在床上，与其说努力说服鸣佩，倒不如是在迷醉自己：“不去想了不去想了，以后我都不认识他们！……姐姐，我们关上灯睡吧，我明天还要回去呢。”
吴鸣佩却坐在那里没有动，许久，方才若有所思道：“妞妞，如果你现在问我，什么是爱，我都无法明确告诉你——尽管我曾为爱选择轻生。”鸣佩望着一个角落，恍如木雕泥塑一般，“爱情哦，是这世上最抽象的情感。无声、无色、无形，有很多人，当失去爱情的时候，才会恍如一梦，梦醒之时方知爱情来过，但已经去了。妞妞，你可千万不要到时候后悔。那种锥心之痛，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忍……”
林东韵凑到鸣佩面前，故作一笑：“姐姐，真的有那么神奇吗？看你这表情，都可‘与之谈玄’了！”
鸣佩却异常严肃地说道：“玄，恐怕都不及爱之一二！妞妞，如果今后和那个方知晓成了路人，你想一想那个场景——互相认识但却擦肩而过——你的心会疼吗？”
“我？”东儿面对突然一脸正经的鸣佩，有些手足无措，凭心而言，她有些不敢想象那个情景，于是忙起身关掉壁灯，黑暗中故作轻松道：“鸣佩姐，我真的困了，睡吧！”
吴鸣佩许久没有声响，就在东儿以为她已经熟睡之际，突然开口：“妞妞，你已经心动了！”
“我没有！”东儿矢口否认，连她自己都诧异为何否认得如此迅速，“真的没有。鸣佩姐，你知道的，我是有英雄主义情结的，小时候只喜欢历史上的那些枭雄。现在虽然知道不切实际，但我喜欢的人，不是方知晓这种幼稚的小男生，我喜欢成熟的男人！”
“傻妹妹，你才是真正幼稚哦！你错过了一个见证小男生成为男人的机会——看着他一点点褪去青涩的面容，代之以沉稳的神态；亲手为他打上人生的第一条领带，做第一个看到他穿西装的女人！从此，你的名字，便融入到他生命中，一生一世都不会磨灭！”
听着如此感性的语句，黑暗中，东儿默默留下两行清泪。吴鸣佩翻过身去不再说话，东儿便仰面躺在枕上，感受着泪水渐渐蒸发的感觉。这滴泪，是为谁而流呢？她自己都不清楚！
翌日，辞别吴氏一家，东儿乘坐飞机返京。
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反感见到雷傲雪，但是回京第二天，她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联系了对方，约在了临近南区的快餐厅见面。
东儿准时赶到餐厅的时候，傲雪已经等候多时：“学姐，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她依旧是一身绯色大翻领风衣，也还是略微有些撒娇的语气。
可惜东儿似乎天生对此不甚感冒，她淡淡点头，抬了抬手腕：“我没迟到。”坐在对面之后，又向侍者要了一杯热橙汁，方才说道：“傲雪，你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学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NO！我没有不喜欢你，我们之间只是工作同事关系。如果你是要为上一次偷换版面的事情道歉，大可以去找馆长，而不是我。”东儿喝了一口橙汁，皱皱眉头。
雷傲雪愣了，她没想到一上来这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