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碧心,”谢仕甫冷笑一声,“你是喜欢我呢,还是你们孙家张扬跋扈的太久,已经日薄西山,而不得不搭上我们谢家这条大船?若不是我们谢家也有利可图,你以为他们会答应继续我们的什么狗屁婚约?”
“可我,”孙碧心抽泣,“真的喜欢你。”
“无所谓,”谢仕甫站起身,“你喜欢我也好,恨我也罢,都没什么要紧。我这一世既然娶不到我想娶的人,那么娶谁都一样,你还不错,至少娶你利益最大。”
“谢仕甫,”孙碧心喃喃,“你能不能看在我们自幼相识的份上,别对我这么狠,我马上就要成为你的妻子了,你能不能对我好一些?”
“不能,”谢仕甫往门外走去,“我的好已经全用在她身上了。”
夜里韭芽陪着薇莺,薇莺又问起她失散后的情况,韭芽一一道来。
末了,薇莺叹气:“幸好你遇上了赵中尉。”
“姐,”韭芽笑容甜蜜,“我早就喜欢赵大哥了。”
薇莺笑道:“我跟赵中尉打了那几次交道,觉着他很好,为人正派又踏实,他做事应该也很不错,不然也不会得傅正襄的赏识,你能跟他,真的挺好。”
韭芽见薇莺认同赵中尉,心里十分欢喜,犹自傻笑了一阵。
薇莺靠在床头看着她笑靥如花,心中那些伤痛终于缓了几分。
“韭芽,”薇莺说,“赵中尉是要回军营的,你还是跟着我。”
韭芽点头:“好啊,姐,我到沪上就是来投靠你。”
薇莺笑了笑:“韭芽,姐送你去念书吧,你嫁给赵中尉,他日后步步高升,你总不能只识得几个字吧,你好好念学堂,念出来哪怕不出去做事,也是份好嫁妆。”
韭芽稍稍敛了笑容,怯怯的问:“我能去念书?”
“能的,”薇莺说,“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的。”
“嗯!那我就去念书!”
等到韭芽睡着之后,薇莺躺在床上盘算,她该去找一份兼职,多赚些钱,让金碧好好的养身子,让韭芽念上书。
薇莺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
直到医生说她彻底康复,傅正襄才准她出院。
金碧来看过她几次,见到韭芽,两人也是又哭又笑。
她出院那日,傅正安还告知了金绯与红鸾的消息。
听他说,红鸾与小燕楼一起。
如今的小燕楼是沪上大锦盛戏班子里名头响当当的武生,虽来沪上时日不长,已闯出了一番天地。红鸾跟着他,谈不上锦衣玉食,却也能算是比下有余的半个少奶奶了。
至于金绯,傅正安只说已经将她从慰安所里营救出来。只是金绯在慰安所里虽待的不长,却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为了不走漏消息,只能先安排她在较为隐秘的地方养病。
傅正安的话没有讲的那么详细,半遮半掩的透露出一丝口风,余下的都是薇莺揣测出来的。
傅正安递出了金绯的一封信,薇莺匆匆扫了几眼,的确是金绯的字,金绯在信上说自己无事,让她们莫要担心。
旁的话她没有写,薇莺折好信放回信封里,想了想,对傅正安说:“那就麻烦傅局长了。”
傅正安以为她会提些要求,诸如希望看望金绯,或是别的什么,他已经想好该如何拒绝了。可她居然没有提,他玩味的笑了笑:“不麻烦。”
薇莺起身准备离开,傅正安叫住她:“纪小姐。”
她诧异回头,不明所以。
“坐。”傅正安示意,“我想跟你聊一聊。”
薇莺坐回去,微微低着头:“您请讲。”
傅正安摁铃,给她叫了一杯咖啡来。
“纪小姐,”傅正安笑道,“你是不是很怕我?”
薇莺端起咖啡杯,也笑了笑:“傅局长说笑了。”
“我可不是说笑,”傅正安拿起一旁的雪茄,问了句:“不介意吧?”
“您随意。”
他点燃了雪茄:“我与你也算是有些渊源的。许多年前,我曾在琉璃厂的济瀚斋淘到过一幅董其昌行书帖的前朝刻本,说是刻本,却相当精美,那些年大约也只有首屈一指的济瀚斋才拿得出来,后来我陆陆续续去过好几次,还曾见过你叔叔一面。”
薇莺眉头一动,抿了口咖啡。
“当初乍然听闻济瀚斋出事,我颇有几分惋惜。却没有想到,若干年后,我会在沪上再次遇上纪小姐,真是世事无常。”
“是,”薇莺轻声说,“真是世事无常。”
“你后来为何会流落在会乐里呢?”傅正安好奇。
薇莺放下咖啡杯:“因为当时在燕京受的打击过大,婶婶的身体很快就垮了,我们在北平遭人排挤,便回了永安老家。到了永安婶婶一直重病在床,我们手头的钱越来越不够用,族里的亲戚也退避三舍,直到我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当掉了,不得已卖身玉琴楼。。。谁知最后婶婶还是去了。。。”
傅正安点头:“原来如此,你年纪轻轻真是不容易。”
薇莺淡淡一笑。
傅正安与她叙了几句旧,薇莺对他的意图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从起初的戒备到后来的疑惑。
傅正安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笑道:“纪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与你聊聊天。”
薇莺还是存着两分戒心。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让你离开怀瑾?”傅正安哈哈一笑,“你莫误会,怀瑾不像思桥,他的事我可管不了。原来老爷子还打得动他,如今老爷子年纪大了,家里再没人敢管到他头上。而且怀瑾是什么人,我想纪小姐一定清楚。”
薇莺不禁笑了笑。
她喝完那杯咖啡就离开了,傅正安待她很客气,她百思不得其解。
薇莺回到家中,将信拿给金碧看。
金碧流泪看完,把信贴在心口,怔怔出了会神,又细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薇莺。。。”金碧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她的谢意难以言表。
薇莺笑道:“我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你们便是我的亲人,你的感激我懂,但如今我只求你好好把身体养好。”
“嗳,可别再给我吃那些鸡汤了,”金碧带着眼泪笑起来,嘟着嘴抱怨,“这些日子,我真是吃够了。”
正说着话,韭芽端上来一碗鸡汤:“金碧,快,趁热喝了。”
薇莺一拍脑袋:“瞧我,汤在火上我都差点忘记了,多亏了韭芽。”
“韭芽,”金碧拖着韭芽的胳膊,“你替我喝了吧。”
韭芽严词拒绝:“这怎么能行,你快喝!我看着你!”
“韭芽,你这个死丫头。”
“坏金碧!”
为着一碗汤,两人又笑又闹。
薇莺在一旁看着,嘴角含笑,窗外是凛冽的寒风,窗子里头却仿佛是当初在玉琴楼时的融融春意。
日子艰难,也偶有乐趣。
她要的不多,如此足矣。
过了半个月,薇莺重新去圣路德小学教书。
这些天给她代课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先生,也是永安人。这位女先生人很厚道,与薇莺相处的不错。
薇莺下了学,特意拎上了几盒杏花楼的糕点送给她,以表谢意。
那位女先生见到薇莺寒暄了几句,便支支吾吾的说:“纪先生,你。。。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薇莺想了想,不解道:“没有啊。”
“最近,”女先生说,“有些风言风语。。。讲得很难听的。。。”
薇莺心里一沉,问了几句,可女先生却不肯多说了。
她心中惴惴的又教了几日书,忽然有一日,她刚下课,有人来找她,说张校董请她过去一趟。
张校董就是当初聘她的那一位。
薇莺到了他的办公室,他让人给薇莺泡了杯茶,问了几句薇莺教书的情况之后,颇为难的开口道:“纪先生,最近有学生的父母告到校董会,说纪先生原先做过妓女。你看这真是有些无理取闹,可学生父母越闹越厉害,校董会也没办法,纪先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证明你是清白的?”
薇莺越听脸色越苍白,她的心直直坠入无底深渊。
“我,”她咳了一声,低声道,“我没有办法证明。”
张校董建议她:“要不要找谢少想想办法?”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件千真万确的事,叫谁来也证明不了。
无论幕后是谁,都够狠,她证不证明,名声已经毁了。
张校董可惜的说:“纪先生教的是很好的,可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小学校格外忌讳这种风评,不如纪先生休假几日吧。”
薇莺心坠到谷底,反倒镇定下来,事情已到这样的地步,即便是她去休假,她也回不来了,还不如干脆一些,双方都留几分脸面。
“张校董,”她起身说,“我明白校董会一定也很为难,我还是辞职吧。”
“你。。。唉。。。”张校董见薇莺如此懂事,心下更是惋惜,“这可真是。。。”
“张校董,这段时日还要多谢你。”
薇莺转身要走,张校董叫住她,又往财务科里挂了个电话,让人给她多支出二十个大洋的津贴。
她从财务科里出来,沿着草坪往校外走。
到了校外,路上车水马龙,她整个人发晕,有些辨不清方向。
她抬脚随意的往一个方向走去,一步一步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她双腿都麻木了。
已是正午了,日头很高,整座城都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中。
可在薇莺眼中到处都是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灰色的高楼、人头攒动的街道都在恍惚中晃动。有一辆黄包车吆喝着从她身边擦过,近在咫尺的喧哗入了她的耳朵却仿佛很遥远。
她孤零零的站在街上,好像身处梦境。
她忽然觉得脸上微微有些痒,抬手一蹭,竟然全是眼泪。
她仰了仰头,头顶的阳光直刺人眼目。
薇莺陡然间再也抑制不住,泪如雨下。
没了圣路德小学的工作,薇莺没敢跟金碧与韭芽说。
她装作依旧上课的样子,每日早早就离开家,外出找工作。
薇莺这次是拿着大华大学的肄业证明去找,可是去报社,去洋行,去工厂,人家或是嫌她学历不够,或是开的薪酬太低,一个月做下来,她会连房租都付不起。
她暗暗的着急上火,嘴里起了好几个泡。
一日,她再次出门找工,这回她连女佣的活计都看了看,可人家要面貌平平,身强力壮的。她又铩羽而归。
回到家中,韭芽给她开门,小声说:“姐,谢少爷来了。”
谢仕甫来了好一阵了,他对金碧与韭芽很是客气,只是脸色阴沉到可怕。
金碧给他端了一碗茶,和韭芽两个大气也不敢出的待在房里,一直等着薇莺回来。
“谢少爷?”薇莺放下手里提的袋子,“你怎么来了?”
谢仕甫强笑道:“我来看看你,你有空么?同我出去走一走。”
薇莺有些疑惑,她点头:“好啊。”
“薇莺,”往漱石里外走了一段路,谢仕甫打破沉默,“你是不是从圣路德小学辞职了?”
薇莺一惊:“是啊,你知道了?”
谢仕甫胸中怒意翻滚,他强自镇定下来:“我一听就觉得不对,立刻着手调查,查出来的结果也不出我意料。关于你的事,是孙碧心透露的,背后那些学生父母也是她大哥出面挑唆的。”
“孙碧心?是谢少爷的未婚妻?”
“是,”谢仕甫攥了攥拳头,“我连累你了。”
薇莺道:“谢少爷言重了,这也不是你的错。”
“薇莺。。。”谢仕甫不知该怎么说。
“嗯?”
“我再帮你找一份工作吧,如今市政府里正有空缺。。。”
薇莺连忙拒绝:“多谢了,我连小学的教书先生都做不安稳,市政府那样的地方,我更是待不得的,若是出事连累了谢少爷,我后悔都来不及。”
“还有家美国人的洋行。。。”
“谢少爷,”薇莺打断他,“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如今,还是算了吧。”
“那你怎么办?”
“总会有出路的,”薇莺笑道,“起初两日,我有些接受不了,可慢慢的,我觉得总还是能撑过去的。何况,我们还有些积蓄,一时半会饿不着。我这人就是这样,别人越要断我生路,我就偏要闯一条路出来叫人看看。”
谢仕甫停下来,站在那里看着她欲言又止,他眼底流转过一抹晶莹,不知是怜还是痛。
“谢少爷,你莫多想了。”薇莺轻声说道,“其实,孙小姐这样的心情也是可以体谅的。若是换成我,也许更恨。”
谢仕甫笑了笑:“若换成你,我一定能体谅,没准还帮着你恨。可这人是她,只能叫我厌烦。”
薇莺沉默。
“不公平是不是?”谢仕甫叹了叹,“爱情里,本来就不存在公平。”
从漱石里离开,谢仕甫叫司机直接开往霞飞路上的梧桐别墅。
孙家虽然是燕京大族,却在全国各地都有置业,在沪上的就是这座占地极广,奢华无匹的梧桐别墅。
谢仕甫进了别墅,下人来回,说是小姐出门了,大约要过一阵才回来。
“无妨,”谢仕甫坐在客厅里,“我等她。”
别墅里静悄悄的,谢仕甫等了一阵,忽然听到大门传来一阵很嘈杂的动静。
他讥讽的笑了笑,孙家小姐出行,每次的排场都夸张的很。
没多久,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娇俏的:“思桥!你怎么来了?”
谢仕甫面无表情的看着孙碧心,孙碧心朝他粲然一笑,转了个圈:“思桥,你看我这件洋装美不美?是云裳时装公司最近才从巴黎购进的新货呢!”
她身上天蓝色的洋装如花一般盛开,他皱了皱眉,不说话。
“你怎么了?”孙碧心见他脸色不对,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的问。
谢仕甫转头定定的看着她:“薇莺从圣路德小学辞职了,这件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孙碧心脸色霎时冷下来:“我说呢,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原来是为了你那个婊子兴师问罪来了!是我!怎么,难道她没做过婊子么?一个婊子还敢为人师表,真是好笑!”
“你知不知道这份工作对她很重要?!”谢仕甫怒道,“你随便一件洋装就要一两百大洋,可她一个月才二十个大洋,她一家人全靠她养活,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我为什么要有同情心?!”孙碧心尖叫,“这个臭□□抢我丈夫,我为什么要同情她?!”
谢仕甫倦怠的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是我一厢情愿!”
孙碧心冷哼:“谢仕甫!你一厢情愿也没用,有本事你就取消跟我的婚约!我是孙家小姐,你凭什么在我到沪上的第一天就要同我取消婚约?!你居然为了个婊子就这样打我的脸!”
“我没用,的确是我没用,我没办法取消跟你的婚约。”谢仕甫忽然冷静下来,“孙碧心,我很厌恶你,大约你也恨我,那就让我们在这个婚姻中互相折磨吧。”
孙碧心一怔:“你什么意思?”
他从中山装前胸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男人的照片:“孙碧心,你的那些事我早就知道,甚至连你打发他去欧洲时给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