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修长,洁白纤瘦得隐约看得见皮肤下的筋脉,他的手抚上蚌壳,极缓慢,极深情,目光中的温柔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挚爱。因为太温柔,所以夹杂的淡淡悲伤也显得漂亮起来。
巨蚌有节奏地张开,合拢,再张开。
正在巨蚌张开的时机,他忽然将手伸进了巨蚌里。
察觉到异物的巨蚌忽然收缩。宫息夜表情一变,赤红的衣袖瞬间染上了猩红,只不过因为都是红色,便显得不大明显。从他身上流出的鲜血统统被巨蚌吸收了进去,源源不断,肆无忌惮,宫息夜却连眼睛也没有多眨一下,反而表情变得安详满意了起来,仿佛是在享受这一过程。
巨蚌吸了他的血,透出了微红色的暖光来,而施血者的脸色却苍白得可怕,恍若透明,冰雪般雪白且冰冷。宫息夜抽出手,伤口便立即愈合,衣衫也变得一尘不染,她的嘴角是虚弱柔和的微笑。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胡乱睡过就到了中秋的第二日,雪凰因上次在元昊面前曾披头散发了一次,悔不当初,从此再不敢放松一点梳妆的过程,宁愿将满头青丝束得头皮发疼,也不敢再随意马虎。结果每日晚上的卸妆就成了她最心疼的时候,摸着那几根多掉的头发恋恋不舍,满含深情与抱歉地将它们装进一个空首饰盒里。
今日依旧是被那些个不知轻重的小婢女篦头篦得龇牙咧嘴,直到眼角挤出了几滴泪来,一个齐整得一丝不苟的发妆才终于算是完成了。雪凰如逢大赦地长舒了口气,按部就班地进行完余下的步骤,就化作一道光直上九重天而去。
一边飞则一边在琢磨今日要讲什么故事好。师傅也不知是怎么了,从瑶池集会回来之后,每日的功课就是让她讲一个人间的故事,然后讲感悟。难不成这样对将来的涅??也会有帮助?恐怕只是他自己想听这些新奇的故事吧。
没等抱怨完,长乐宫已至。雪凰像回自己家一样熟练地顺着小道走进清净阁,轻声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放低放缓声音道:“师傅,徒儿今日讲的,是人间四大美女之一—西施的故事。”
书乍然合拢的声音,厚重而低沉,元昊缓声道:“又是女子祸国?”
“非也非也。”雪凰装得一副人间学堂见过的那些莘莘学子般摇头晃脑的样子,“西施乃是为国家复兴而甘愿献身的奇女子,这回,讲的是个女子复国的故事。”
“那倒还有些意思。”元昊说,“你讲。”
雪凰便清了清喉咙开始口若悬河:“西施;是春秋时期越国人,当时越国称臣于吴国,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谋复国。释归后,勾践针对吴王淫而好色的弱点,决定使用美人计。大夫范蠡奉命巡行全国勘察美女,他来到苎萝村,遇到了西施,他爱西施,向她坦露了真情,西施也爱上了这位范郎。可是,这段芬芳缠绵的爱情还是结束了,国难当头之际,西施只能忍辱负重,以身救国,被带回会稽,教习歌舞,准备献给吴王夫差。西施在悠扬的乐曲中翩跹起舞,由一位浣纱女成为修养有素的宫女。吴王夫差大喜,如醉如痴,不理朝政,终于走向亡国丧身的道路。”
“你……”
“徒儿知道,接下来是讲讲自己的感悟。”元昊话未讲完,已被雪凰占了先机,先他一步又说了起来,“西施原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浣纱女,不过就是容貌出众了些,范蠡挑中了她,也不知是福是祸。郎才女貌,刚开始的时候,大概范蠡也是想过与她双宿双飞的吧,毕竟这是他一眼看上的人。但是,儿女情长,先来后到,又怎比得过国家与子民,范蠡忍痛割爱,西施去了吴国,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还是他。之后完成大业,西施的结局却成了谜,也有人说她是从此就和范蠡比翼双飞了。可是,这样美好的结局大抵只不过是个幻想,真实情况,总不会是这样的。”
“那你觉得真实情况又该是怎么样的呢?”元昊拨着书页继续问她。
雪凰低头咬了咬指甲,道:“她毕竟在吴国与夫差生活了那么多年,又和他生了孩子,也许,早就已经爱上他了。但,国破家亡之仇不能不报,万千子民不能不顾,她选择舍小家而成大家。让自己的结发夫君一步步死在自己手里,让他恨自己,这个沉鱼的女子心里究竟是何等痛楚呢?我想,夫差死后,她唯一能做的,大约,是和他一起死吧。”
元昊忽然停了手里随意拨书页的动作,就保持着这种姿势问她:“你觉得,国仇家恨,与感情相比,就真的不重要吗?”
雪凰如今已习惯自己师傅的思维,有了免疫力,任凭他提出再怎么怪异的问题都不会再感到奇怪。想了一会儿后道:“倒也不是。只是我想,范蠡给她的爱情太风花雪月,如烈火,只能迷惑一时。但女子真正求得是一世安好,是一个温暖的家,更何况是在一个乱世里。也许西施对夫差并不是一见钟情,但是一天天过去,夫差给了她一个坚固的家,所以,她最终还是爱上了他。”
“是如此吗?”元昊轻声说,也像是在问自己。男女之间的感情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他从未懂过,但近万年来看多了也听多了一场场风月之后,他也明白这不是个好东西,对于修炼之人更是禁忌,是不能碰的毒药。雪凰要涅??,恐怕必然是要历经一场情劫,自己也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好教给她。在无意中得知雪凰经常去人间之后,他便开始让她讲一些关于人间的事与感悟,再往正确的方向牵引之。不过,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也开始对情这个字有了异样的看法,听她的说法,似乎,那不是毒药,而是戒不掉的甘之如饴。
盘金龙的香炉升出袅袅轻烟,白檀香的气味晕满了整座清净阁,充满浓郁禅意的味道,从四面八方将人包裹。
第四卷(4)
第四卷(4)
青丘山虽不及丹穴山仙雾缭绕,但也算得上是奇山异水,小家碧玉似的秀美也数得上是六界里不可多得的风景。正是这么个地方,才哺育得出九尾狐族这一男女皆姿色动人,温顺伶俐的妖族。
族中狐君早已是上万岁的年纪,因保养得很好倒也还未生一根白发,英姿飒爽,器宇轩昂。着一身华丽考究的玄服端坐在高位之上,举手投足间尽是仪态万千与高高在上,恐怕天帝也不过就是这个架势。
狐君双手搭在宝座两边的兽头扶手上,俯瞰自己的族人,如同正在看一群卑微的奴仆。他声音沉厚道:“若?o,你本在百年之前,出生之时就该死,只因丹穴山的上神怜悯苍生才得以苟且偷生,如今被本仙君擒获,即是你的死期到了。”
自从在丹穴山上被十几个族人群起而攻之吃了大亏之后,若?o对于自己是怎么在受了那样重的伤后立即复原,又精进了法力,又是怎么被带到了这个青丘,从收妖瓶里被放出来之后,又为什么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族人施予的折磨与侮辱,她统统都不明白。这些陌生的族人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她更是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有一个家,叫做青丘。
现在这个离自己如天边一样远,一样高,正在接受所有族人膜拜仰视的人,听说是族里的狐王。但是他在说什么,自己什么也听不懂,为什么他说自己一出生就注定要死?自己的命明明不是他给的,他现在又凭什么来夺走它?
若?o服侍雪凰的日子也算久了,多多少少也从这个曾是六界里最恃宠而骄的上神身上学到了些骄傲,即便被压着跪在地上,面对狐王还是无一点惧意。她义正言辞地说:“狐王,若?o不明白您的意思,若?o本是被青丘舍弃的弃狐,从那一刻起,就与青丘无一点关系了,若?o甚至不明白自己出生的地方是叫做青丘,您凭什么……”
“大胆!”狐王慵懒的眼里闪出杀意,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凌空挥过来,瞳孔里的怒意似一团火。居然有人敢反抗他,居然一个区区一个小妖敢毫无畏惧之意地仰头直视自己,她的那种眼神,怎么可以与那两个人那么相似。
一道血从嘴角蜿蜒流下来,白皙的脸颊上五道红手印,若?o捂着痛得几乎麻木了的脸,更加天不怕地不怕地紧盯着狐王。这一巴掌不久没能让她生出一点敬畏害怕,反而是增加了她反抗的决心,若?o肆无忌惮地沉默冷笑,眼里是绝不屈服的倔强与胆量。
狐王对于她的反应几乎要气极,双拳狠狠握紧,只差把兽头扶手捏个粉碎。很好,果然是那两个人生的女儿,一样的胆大妄为,竟胆敢来考验他的权威与耐心,自己可经不起考验。既然如此自寻死路,那就让你们一家三口,在地狱里团聚吧。
兽头扶手上的手慢慢化出一个汇聚了力量的光球,握着光球的五指忽然一紧,那力量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惊起满地尘土飞扬。
若?o只见那道象征死亡的光芒离自己越来越近,在她眼眸里的倒影越来越大,四遭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那光的呼啸。自己难道就这样死了吗?随随便便被一个人掌控生死而无法反抗?
不,她绝不认命,绝不坐以待毙。真的无法反抗吗?没试过又怎么知道!
她一用力猛地挣脱了身后二人的禁锢,再用尽全身力量挡住那个光球,虽是被冲得连连退后,但还是咬牙抵挡。要么生要么死,这生死一线之时她怎么也得抗下。就是这样的意志力,让若?o在已吐出好几口血的情况下还是不屈不挠,当她退到背靠一根石柱之时,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只能平身踏上石柱展开抵挡,当踏到石柱的中间位置,她的高度已与远处的狐王平齐,狐王不敢置信,但依旧神情自负。若?o灵力此刻已泄了大半,以为自己注定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一只再怎么努力的蚂蚁,又怎么可能敌得过大象呢?
血与汗一滴滴顺着发丝淌下来,她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可即使是这样,若?o还是没有放弃生的念头。就是死,也要发动出最后一击。
忽然仰天一声长啸,若?o身上闪射出淡红色的奇异光芒,那光芒柔和却极具力量,从能够与狐王的攻击相抗衡到转为上风,只过了短短时间。若?o已从石柱上飞身下来,直逼到刚才所站的地方,周围的族人已看得呆愣,狐王更是近乎惊恐地眼睁睁看着一个原本蝼蚁一样弱小的身体里迸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
淡红的光笼罩了大半个青丘天空。最后,只听得一声巨大的声响,漫天的尘土肆意激扬,飞舞,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狐君受了突如其来的攻击一大亏,捂着发疼的胸口出神地一遍遍重复:“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若?o也是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刚才那么强的灵力,真的是自己爆发出来的?可是,那灵力没有个上千年是根本无法修出来的,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被十几个小妖打的伤能够突然痊愈,为什么现在又能够拥有这么惊人的力量?
带她回来的小妖里领头的那个,见在场所有人都已迷惑,忙小步跑到狐王身边,附身靠近耳畔献谄,把在丹穴山上雪凰将蟠桃赐给了若?o之事,及她对若?o的种种牵挂讲得一清二楚,唯恐有一丝遗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狐君听完了小妖的讲述,脸上的惊讶神情才一点点平静了下来。原来是受了蟠桃仙果的恩泽,怪不得蕴藏了如此深厚的修为。那丹穴山上的上神,究竟是太不懂得珍惜,还是太过愚蠢?居然把那样得来不易的宝贝给了这只小九尾狐,着实是暴殄天物。但是,既然若?o在丹穴山被如此器重,自己倒是不想杀她了,留着她,将来可以有更大的用处。
恢复了自若与傲然之后,狐王沉沉笑了笑:“正所谓众生平等,本仙君修道万年,不想妄范杀戒,今日,就放过你这小妖一命。来人,将若?o收入寒冰炼狱。”
方才擒住若?o的几个小妖重新反手禁锢住了她,然后领命退下。所有在场的族人纷纷低头奉承:“仙君怜爱众生,吾等自愧不如。”
狐君俯视着脚下向自己低头的一群族人,居高临下,得意的笑容越来越大,如同自己已掌控了四海八荒,又仰天大笑,直指苍穹,仿佛整个六界都已经是他手中的。
第五卷 沧海月明 鲛珠成泪 第五卷(1)
第五卷沧海月明鲛珠成泪第五卷(1)
人间四月芳菲尽,凌霄春色始盛开。九重天一片祥和,长乐宫静谧如水,清净阁凤鸣细细。
已讲了两三个月的故事,雪凰早已经搜肠刮肚也再想不出什么故事来,思索着最近是否该去人间一趟,寻几个故事来,可是又无暇脱身,只得时常熬夜去竹仙老儿那里请教,竹仙老儿是高兴的合不拢嘴了,但自己却日日有些精神不足。
今日讲的是昨夜听来的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明明雪凰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孟姜女一个凡间女子竟哭得倒巨石修筑的长城,想着若是连眼泪也冲得倒,又怎么能抵挡入侵,可嘴里却还是要说什么孟姜女对夫君的感情感天动地,秦始皇的暴政自取灭亡。她只觉得元昊的这种教法增长的不是自己度过涅??的能力,而是当高官说假话的能力。
感悟未讲完,门外却传来敲门声。雪凰立即停止了讲话。倒也真是奇怪了,自己来长乐殿不多不少也已半年两个季节,期间从未见过有人出入,元昊喜静,平时就连那些伺候的小宫娥出入也是不见人影的,这会儿子又是谁呢?听敲门的声音倒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
元昊不动声色,沉稳开口道了两个字:“进来。”
清净阁的门便应声而开。
进来的是一个天君身边的奴才,看表情果然是出了什么大事。这奴才大抵是赶得很急,气息还未稳下来,就立刻行了礼焦急说起来:“奴才见过太子殿下。”然后转向雪凰:“见过上神。传天君口谕,南海上空突现异象,妖气冲天,恐有妖孽出世,请殿下立即领兵除妖。”
“儿臣遵旨。”元昊站起来领命,除淡漠的脸上多了几分严肃外并无其他变化。说完后便径直欲走向门外,等走到一半时,忽又停了脚步,他侧过头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雪凰说:“今日怕是有事,你先回丹穴山吧。”
雪凰愣了愣,意识过来后立刻腾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元昊面前:“不,师傅,徒儿要与你同去,这南方之事本就该由凤凰一族来管,而且,这大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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