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凰愣了愣,意识过来后立刻腾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元昊面前:“不,师傅,徒儿要与你同去,这南方之事本就该由凤凰一族来管,而且,这大约也是个历练的机会。”
“……好。”元昊想了会儿点头表示同意,目光里不知怎么的有了几分璀璨的闪亮。
天兵天将早已整装待发,只待太子的出现。元昊目不斜视走至队伍前面,一面走一面已变出了一身银色的玄冰铠甲,手里的凌霄剑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变化出。银甲,凌霄,还有他的面貌,都似乎闪着夺目的,太阳似的光辉。威武,自信,优雅,竟也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一个动作上。君临天下,王者风度,大约他就是这几个字的最好诠释者。
雪凰走在离他只有三步开外的地方,看着元昊挺拔的背影,亦深深被他那种骨子里的君王之气震慑,在温润闲适的外表之下,是一个天生帝王的灵魂。他平时是否就是这样俯瞰苍生,静静守护着这个世间的一切?孤傲寂寞,叫人只能崇敬,不敢靠近。自己如今离他很近,只要加快几步就可以和他比肩。可是,不知是玄冰银甲和凌霄剑的寒意,还是他自身的气息,都让雪凰觉得永远也不可能触及。他们之间隔的何止是三步,而是沧海桑田,碧落黄泉。但是,这么一个完美的神仙,只是仰视,也已经够了,雪凰此刻竟觉得自己的卑微是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到她之后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浩浩荡荡的队伍降临南海上空,层层叠叠的云将日光遮蔽,从海底升起的淡紫色妖气便更明显可见了。那些淡紫色的袅袅烟雾已弥漫了一大片海域,近一些的陆地也被紫色笼罩。紫气过处,死气沉沉,陆上植物迅速枯萎,而死亡的气息还在以可怕的速度蔓延。
元昊冷着脸俯视,面色沉静如冰,眉目间似略微皱起。他的声音沉稳响亮犹如磬音:“何方妖孽,竟敢作祟于南海之上!”
紫烟有一瞬间的停顿,不再扩散,反而慢慢凝聚起来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渐渐显露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形,如同琥珀那样剔透纯净。
雪凰看着这奇诡的景象,表情越来越惊讶。
烟雾继续凝合,半透明的琥珀逐渐显露出了清晰的轮廓,妖气随着她的成形愈发浓烈。那是一个人的形状,一个漂亮的女人,呈婴儿在母体内的形状,紫色长发垂及脚面,如海藻般妖娆绚舞,皮肤雪白得在阳光下近乎泛着透明的光泽,双眸紧闭,睫毛长到不可思议,她如同一个羽化沉睡了万年的女仙,缓缓从海底升起,不带一点水珠儿,安静祥和。可是,散发出来的浓郁妖气,又让人不得不相信这的确是一个妖。
忽而,她的眼眸乍然睁开,像婴儿从美好的梦中惊醒。大海一样神秘的深蓝瞳孔,因阳光刺眼的缘故紧缩了一下,安好的表情在醒后变成了恐惧陌生。她抬起头看到了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乌压压的天兵天将后,惊恐地下意识就激起三千巨浪直冲云霄。
那时天兵天将已降至陆上的海岸山山头,几个天兵猝不及防,被那凝成冰魄的海水打了个正着,跌入南海之中。元昊见势,首当其冲举着凌霄剑飞向巨浪的中心,所经之处,亦激起阵阵风浪,一时间,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南海之上,天昏地暗,仙光妖光混为一体。
“不要!”
雪凰忽然对着看不清的远处大喊,也不知是在对漩涡里的哪个人说。她知道此刻风急浪大,正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定是听不见自己所喊,便着急的欲往巨大的漩涡里头冲。
岸上的天兵天将想要拦住她,若是雪凰上神出了什么事,神界可该如何像丹穴山凤凰一族交代。但仅凭几个小兵的力量又怎么拦得住快急得发疯的雪凰,更何况他们怎敢真的对上神不敬,雪凰胡乱扬手甩开七八个欲拦自己的天兵后,头也不回的往海中央飞去。
她奋力冲破巨浪组成的结界,因是水造的结界,便比破其他结界多费了好几倍的功夫。待到闯进漩涡之内,一场惊心动魄的斗法已经结束,雪凰当头就看见元昊举着凌霄剑直往紫衣女人的心脏处刺去,紫衣女人已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深蓝目光无助的像是一只害怕的小动物,身上有十数处伤口正汩汩流出会发光的血液,场景凄美哀婉。
凌霄剑的冷光已在她海蓝色的瞳孔里投得越来越亮,她还想躲闪,可是已再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向自己逼近。
深蓝色的眼睛最后闭上了,闭上的前一秒,里面是绝望和空洞。
剑光没有丝毫犹豫的破空而来,执剑者的表情亦是剑光一样的冷厉决绝,元昊眼神于平时不变,依旧温和淡漠,却是连一丝不忍也没有,没有慈悲,没有怜悯,只有无情的平静。
那紫衣女人大概也料到自己注定是要死了,放弃了死前的害怕颤抖,安静得一动不动,等待自己下一瞬的灰飞烟灭。
只是,那一瞬似乎过了很久也未至,凌霄剑冰冷的破空之声也消失了。又过了很久,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四遭静了下来,似乎连漩涡流动,海底下鱼儿吐泡的声音都听得见。
深蓝色的眼眸小心翼翼地张开,打量着这个世界。明明是妖,竟可以清澈得只剩一片幽蓝。大海一样的蓝色里倒映出一个背对自己的纯白身影,纤弱,可又那样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面前,她陌生的看着眼前的这个背影,究竟是谁呢?竟让她这样熟悉?
第五卷(2)
第五卷(2)
微风拂起的发丝,掠过凌霄剑锋,吹毛立断,立刻变成了三两根缀着晶莹水玉的雪白凤羽,飘飘扬扬,打了一个旋儿随即落入海中,化为海上的泡沫。
元昊立即薄怒地斥责,只是即便是他的斥责,也是冷静得不动声色:“雪凰,你做什么?”
“师傅……”雪凰张着双臂牢牢护住身后的人,离凌霄剑的剑锋只有一芥子之差,但她并没有害怕,好像丝毫也不在乎会被凌霄剑伤到,只一心一意地恳求,泪光闪闪,倔强地昂着头,“师傅,别杀她,别杀落灵姐姐。”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反手收回凌霄剑,身上的杀气隐了大半,皱眉无奈地说,“若是凌霄剑收不住,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下场吗?”
可雪凰却像是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安危,不依不挠地一遍遍乞求:“不要杀落灵姐姐。”
元昊依旧沉着脸,缓缓走上前去,避开她的目光转而看向雪凰身后的落灵:“对不起,师傅不能答应你,落灵已堕落成妖,此时不除,将来必成大患。”
雪凰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明知自己阻止不了他,跪着苦苦哀求,却还是死死挡住身后的落灵,像一只护住幼雏的母鸟,脆弱又坚强。
“雪凰……”元昊无可奈何地叫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麻烦,但他自信自己可以处理得很好,可是现在,自己居然真的因她而心软了。她这样以自己的身体阻挡,自己的剑一旦出鞘便会伤到她,就好像之前那样伤害她,以至于,他现在根本无法让剑出鞘。她为什么这样不懂事,为什么,要这样逼自己?
雪凰只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眉眼里有了一点轻松,师傅向来慈悲为怀,对天下苍生怜悯以待之,一定不会真的对她的落灵姐姐痛下杀手的。虽不知落灵姐姐是怎么堕落成了妖,但是,不管是妖是魔,那都永远是她的落灵姐姐,谁也不准伤害。
元昊却也只是侧过头闭了闭眼,躲过让自己心软的目光,不拿剑的那只手垂在身旁,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萦绕起淡淡的光晕,忽而伸手一扬,光晕脱离便指尖进入了雪凰的额头,像是留下一个烙印。
哀求的声音截然而止,雪凰睁着眼,直愣愣的倒了下去,凌空漂浮在海面之上,结界如同在水天之间设了一层透明的隔阂。落灵也是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保护自己的人缓缓倒了下去,湛蓝色的眸子,转而泛起血红。
像是要同归于尽,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落灵爬到雪凰身边用生命的力量仰天大叫,凄厉的叫声犹如鬼哭,惊起滔天巨浪,整片海域都为之沸腾翻滚。以三人为中心,海水逆行,直上重霄,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混着哭喊,听来毫不恐怖,另夹杂着的呼啸的风声,更添了几分阴森。水柱组成的结界里地动山摇,仿佛在下一秒就即将会崩塌。
狂风把紫发吹得四处飞扬,张牙舞爪得像是有了生命,落灵的眼瞳已完全成了血红,褪去无知与害怕,只剩下专属于妖的阴柔和残酷。她跪在雪凰身边,表情伤心欲绝,可又说不出一句话来。血红的眼睛,流下的一滴滴泪也是血泪,一滑下脸颊就化作了红色的珍珠,一颗颗冰凉滚落。
凌霄剑又一次出鞘,元昊冷着脸,像是丝毫没有把盛怒之下的落灵放在眼里,趁其伤心之际,直取心脏而去,剑锋破空,铮铮作响。
一道划破天际的金属相击之声,震耳欲聋,结界破碎出无数道口子,如同蜘蛛网凭空结下了一张巨大的网。
凌霄剑剑身震了三震,青龙戟亦是隆隆作响,执剑与执戟的主人,隔着几步两两相望,目光同样的寒冷如冰,不带一点感情和情绪。
待到平静下来,结界不再狂暴地震动,裂纹的破裂之势缓慢的可以忽略不计,周围环境保持着一种脆弱不稳定的静谧。元昊微微抬眼缓然道了一句:“宫息夜魔君。”
自从数百年前的“神魔大战”之后,佛祖许诺给予魔界日月精华,魔界的发展便越来越光明磊落,除了行事乖张孤僻了些,并无其他不妥。神界和魔界的关系便也不再水火不容,有事无事也有些来往,魔君的地位不断提高,神佛相见时也要以礼相待。
赤红衣衫飘摇举,虽是魔,却像一朵绽放在海面不染淤泥的洁净红莲,在银甲加身的元昊面前虽显得淡薄了些,所赖红色天生就比其他色彩有气势,再加一双深邃如渊的眼睛,刚毅气度瞬间肆虐充盈。
宫息夜立在落灵面前,横握青龙戟,先是低头望了身下的人一眼,深情似温柔宁和了一瞬。继而侧头抬起,柔和之气一扫而光,尽是寒凉:“太子殿下,还望剑下留情,否则,青龙戟未必就不敌凌霄剑。”
“落灵已成妖。”元昊说,好像只是在静静地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除了没有温度的冰凉,再无其他语气。
宫息夜的嘴角似是一勾,轻蔑嘲讽:“妖魔又如何,神佛又如何?六界之分,不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神佛说说而已的吗?”
“不要执迷不悟。小心被心魔所累。”元昊稍微加重语气,银甲下的他线条硬朗,俨然睥睨天下主宰者的气势。
“本魔君亦不愿铸成大错,只是,若你苦苦相逼,也只能出此下策了。”他说的满不在乎,毁灭和守护的选择,在他说来像是无比简单,“要么,烦请殿下放过落灵,要么,本魔君也也不惧引发第二次神魔大战,本君不才,青龙戟身为上古神器,若真沾染了十足的魔气,恐必会嗜血成性,单只这一柄青龙戟所造成的毁坏,就已非吾等之力可阻止。”
元昊危险地眯了眯眼,被威胁之下还是不动声色地为六界权衡种种,宫息夜则气定神闲地等待,一心一意低头看着在自己庇护下的人,目光温柔起来,心无旁骛。
利弊轻重显而易见,元昊自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他说:“天界绝不会让苍生遭遇水深火热,落灵,可以活。”他双眸一眯,继续道:“但是,她如今戾气已太重,必须被打入无间深渊。”
宫息夜冷然而笑,无间深渊是个什么地方,他再清楚不过,那里,就是魔界,就是他主宰的地方。如果落灵去了那里,自己当然能更加好好保护她,只是,魔界里毕竟是贪嗔痴恨爱恶欲汇集的地方,即便与以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别,但是,但凡有一点点不好,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去。他强忍怒意说:“是谁逼得她有了戾气?你如今说这话,究竟是谁的错!”
“是我。”元昊承认,“是我无意让她以为雪凰已死,可是,如今也无力回天。”
宫息夜冷哼一声,指尖泛出一道光,试图唤醒安详沉睡着的雪凰:“落灵的戾气无力回天?本魔君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回天乏术。”
光芒被元昊隔空拦住,电光火石之间,一场安静而迅速的斗法结束,四周静谧无声。
宫息夜浑身杀气栗冽,眼神如同利刃,压抑着的怒意大概在下一秒就会爆发,咬牙切齿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凭什么一次次……”
“雪凰太在乎落灵,又过于冲动,必会阻拦。”元昊垂眸。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让雪凰远离这些不好的东西,是不想让她承受离别之痛,还是,不想让她见到自己绝情伤害她的一面?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愚蠢了?竟连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清楚了。
“你又凭什么认为,本魔君就不会拦你?”宫息夜阴惨惨的说,冷笑如霜,黑发乱舞。
“因为我相信你是真的爱她,真的为了她好。”他的声音平缓自如,若不是有十足的自信是决计说不出这样的语气的,乌黑的眼眸透出天生的骄傲。
第五卷(3)
第五卷(3)
宫息夜瞳孔突然放大,失了安稳镇定,几乎要咬碎牙齿,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风,怎么须臾间就又成了被逼无奈的那个。爱人,和六界,好一个艰难的选择。宫息夜看向落灵,血红的眼瞳正杀气凌厉,好像情绪只剩下了暴戾一种。早就知道结局定会是一场浩劫,嗜魔之血而生,即便忘却前尘旧恨,又怎么能真的纯净如初,从头至尾,都只是自己存着侥幸心理,一厢情愿罢了。真正害了她的人,是自己,是自己造成现在的这种两难境地,还有什么选择余地呢?他总不可能让自己的错误让六界众生偿还,虽是魔,但也不愿滥杀。落灵,自己必须再对不起你一次,自己能做到的,只是不让你死而已。
宫息夜做选择的时间比元昊久了许多,仿佛一甲子之遥远,周围只剩下温和海风的声音。他最终还是说不出洒脱让落灵去无间深渊的话来,更做不到自己带她去,那样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凶手,可其实,他可不就是那个凶手吗?宫息夜只能沉重地移开脚步,走到一旁背对落灵,不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阻止。他不能一错再错,现在,什么是对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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