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休看到在七儿身后端着斋菜的几个婢女,打量了几分才说,“进来吧。”
吃完斋菜,七儿忙叫婢女们收拾了,他笑着对慧休道:“大师,老爷已经告诉我您是为我家小姐治那个的了,您需要什么尽管说,我马上为您准备。”
“好,”慧休淡淡道,“我问你,你家小姐是否在前几月的某晚,在你家少爷的屋子里晕倒?”
“额,这个……”七儿有些犹豫,那晚的事,老爷可是明令禁止不准说出去的,这他要是说了,还能在华府办事儿吗?
慧休看他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这些是华老爷和我说的,华老爷既然派你协助我,你就不应该对我有所隐瞒。”
七儿心一惊,连忙道:“大师对不住,我说,我说还不成嘛,的确有这么个事儿,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家小姐才病重了的。”
“似乎是有个丫鬟进去,才让华小姐惊厥昏倒,后来这婢女还瞎了?”慧休问。
“对。”七儿应道。
“我想见见这丫鬟,问她一些事情。”慧休道。
七儿点点头,带着慧休到了奴仆的住所,绕了好多道,才在偏僻的北屋停下,那屋子一看就是破败不堪,经年没有修缮过,七儿站在门口,对慧休道:“大师,我先进去跟她说一声。”
慧休点点头。
七儿进了屋子,很快就出来对慧休说:“大师,我和她说好了,您进去吧,那个,我就不进去了。”
慧休略有疑惑,却也答应了。
他敲了敲门,这才进门,刚一进去,他就闻到屋子里蔓延的腥臭异味,那味道像是将生臭鸡蛋腌了三天三夜,然后又经暴晒将那腥臭弄的更加刺鼻一般,他马上明白那七儿为什么不愿进来了。
不过他并未因这异味有所影响,甚至连轻蹙眉都没有,他注意到这屋子极其简陋,比起华府其他的屋子,这里实在是极为简陋,一张桌子,两个凳子,和在角落处的木床,还有盖着薄被轻咳的姑娘。
他走上前,念了一声法号,“叨扰施主了。”
那婢女听到声音,双手抓紧被子,神情十分警惕,她侧过脸,茫然地朝向慧休的位置。
慧休一看,注意到那婢女的闭起的双眼,那婢女容貌清秀,手指纤纤,可见从前并不是干粗活的,他开口问:“贫僧是被请来为华小姐治病的,如有唐突,望请施主见谅。”
慧休的声音清润低沉,那婢女听到他的声音,悬着的心不知不觉稳了稳,“师傅请坐,我双眼已盲,怕是我招待不周。”
“谢施主,贫僧此次前来,是想问施主一些事。”
“您请讲。”
“施主可否睁开双眼,让贫僧看看?贫僧略懂医术,也许可为施主解忧。”慧休道。
那婢女马上拒绝,“这不成,我这眼睛睁开,怕是会吓到师傅,不瞒您,许多看到我这瞎眼的人被惊吓到了,甚至有的直接晕了过去,我这才被送到这里养病,为的就是避开人群。”
慧休行走世间多年,怎会让一对瞎了的眼睛吓到,便轻声说:“施主请放心,贫僧这些年见过的奇异东西也不少,断不会被惊吓,何况,难道施主真不想被治好双眼?”
他声音沉定清润,让人不禁放松心情,那婢女思索片刻,缓缓睁开双眼,这一看倒让慧休皱了眉,只见这少女将那眼皮张开,露出灰白眼白,竟没有瞳仁,而且那眼白边缘充满了血丝,远远看去,倒像是这姑娘脸上长了两颗鲜红的血洞一般,对视久了,便会让人觉得神志不清,也因这眩晕,让慧休马上了悟,这婢女的双眼根本不是因跌倒而盲,分明是被妖物施法而盲!
慧休马上问:“你这双眼到底是怎么瞎的?”
那婢女低下头,“……这,与大师有何关系?大师是为小姐治病,为何来我这里,还为……”
“大胆,”慧休厉声喝道:“你到底和盘旋在这府上的妖物有何关系,还不快如实道来!”
那婢女被他一吓,本来脑中的借口顿时消失了,说话也吞吞吐吐:“什、什么妖物?”
“你这眼睛瞎的不寻常,说!你那夜到你家少爷房里是不是想害他,没害成华小少爷,便转而去害华小姐,你可知华小姐现在一病不起,快要入阎王殿了!”
“什么!”那婢女忙喊:“小姐病了?!”
“难道不是你引那妖物靠近你家小姐,否则华小姐怎会变得如此田地!”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害小姐,我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怎么会害她!”
“那她怎会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
“都是因为那个妖怪!他……”说到这里这婢女马上住了口,捂住自己的嘴巴开始瑟瑟发抖。
看来,这婢女果然知道些什么。
慧休刚一见这婢女便有些奇怪,这婢女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上等婢女,再看她言谈举止也是进退得宜,怎么就因为盲了就被安排到这等腌臜地方,若不用这种出奇制胜的法子,断不能套出这婢女的话来。
慧休坐到椅子上,轻声道:“实不相瞒,我是特意来府上为你家小姐驱妖的,如果你真的在意你家小姐,请如实相告那夜你看到的情形。”
婢女久久不动,半响后轻声问:“师傅真能救我家小姐?”
“只要你坦然相告,我定当用尽全力。”
“你会相信我的话?”
“是。”
婢女掀开薄被,跪在床上,声中带泣:“求师傅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她真的被妖物缠上了!”
婢女说她叫柳絮,是从小跟在华小姐身边服侍的婢女,前几个月的某夜,她无意间发现小姐偷偷出门,因担心小姐,就悄悄跟在她身后,她本来以为小姐是有了情郎,可她见小姐进了少爷的房间,她便等在门外,也不一会儿,她竟然听到小姐在里面说话,而与她对话的那个声音,分明是个低沉的男人声音,这小少爷的房间里,怎么会有男人呢?
她将门打开一条细缝,悄悄朝里面窥探,赫然看到小姐站在少爷床前,正在与一个黑色的影子说话,那影子盘旋而上,缠绕在小姐身上,就自小姐的天灵盖钻进去,她惊吓的马上出声喊小姐,就见小姐一回头,眼睛灼灼生光,那瞳仁宛如冷血动物般倒竖,听到她的声音后竟然喷了一口鲜血,而她在看到小姐眼睛的那刻后,不知怎么,竟然双眼一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双眼就再也看不到这蓝天白日了。
“其实,我和老爷说过那夜的事情,可老爷不信,还说我胡言乱语,把我打发到了这里,我偷偷告诉和我一个相好的姐妹,第二天,她……她竟然死了!”柳絮低泣着,“然后当夜,当夜……我又、又听到那个声音了!他和我说……”
哐的一声,门被打开。
华染站在门前,打断了柳絮的话,她望着慧休浅浅低笑:“大师好闲情,说是为我治病,倒跑到我婢女的房间里来了。”
慧休站起身,对华染道:“阿弥陀佛,小姐抱恙,不应随意走动。”
华染走进屋子,站到他面前,“抱恙?我倒是觉得我很好,大师请跟我去见我父亲吧,我已经痊愈,不需要大师劳心了。”
“是否痊愈,小姐是无法判断的。”慧休不紧不慢的回。
“那好,我请医师过来,医师要是说我好了,大师就没有理由久留了吧。”华染步步威逼。
这华小姐明知府中有妖,却不愿驱逐,反而想尽办法想将他赶走,不得不令人生疑。
慧休抬起头,微眯起眼,“华小姐。”
“怎么?”
他淡声说:“如若你想要这府中几百人尽数死去,那小僧离开,也未尝不可。”
他这话一出,让华染略微慌了神,但她很快镇定心神,“你这妖僧,胡说些什么!”
“是不是胡说,就要问华小姐了。”
“问我?”
“不,准确的说,是问你体内的那只妖。”
“你这和尚根本就是妖言惑众,我好好站在这,神志清楚,体内怎么可能有妖!”华染怒道。
慧休定定的看着华染,轻启唇:“那好,请华小姐驱除下人,我自当证明给你看。”
他淡定自若的神色不禁让华染心神不稳,昨夜对他的那种恐惧感渐渐在心底上升。
、华染
“简直是可笑之极!”华染冷声道:“你若想证明就直接证明好了,何必要避人耳目,谁知道你会不会用什么妖发将我骗了去。”
谁知听到她这话,慧休竟然轻笑一声,那清艳中带着些许魅惑的笑容顿时让整个房间都霎时变得光亮一般,身旁的柳絮目不能识,却听到那声轻轻地低笑,那声音低沉宛如箫声,让人闻后心便沉定许多,可过一会儿,却又开始痒了起来。
而华染因他刚刚的话心有戚戚,所以眼神一直未落在他身上,自然也没瞧见他的笑容。
面对华染的咄咄逼人,慧休沉定自如的念了一声法号,然后道:“小僧行走江湖也有些时日,所到之处虽也有人对小僧身份略有怠慢,但像华小姐这般防备如此之重倒是第一次见。”
“那是他们太过掉以轻心。”华染不为所动道。
这时柳絮为慧休进言:“小姐,这位师傅是来帮我们的,他一眼就瞧出我眼睛的事,定是高人,小姐你也听到了,事关全府人的性命啊。”
华染转头看向柳絮,注意到她那骇人的双目竟没有害怕,而是上前坐到床榻边,握住她的手,“我还没问你,你的眼睛……”说到这里她止了话,“谁给你安排到这里来的,我这就让他们给你换了。”
“不必了小姐,我这个样子,还是不要让人看到比较好。”柳絮低声道。
“别怕,有我在呢,我去让父亲给你请大夫,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如若治不好,我养你一辈子!”
柳絮流下泪来,她动容的握住华染的手,可看到柳絮的脸,华染顿时定住了,只见柳絮那无瞳的双眼流出鲜红的泪水,长长的两条血泪流到下颚,那面目真可谓是可怖,震惊片刻后,华染满心的心疼,正举起手想要为她擦,却被慧休半路抓住了手腕,只见慧休悄然对她轻摇头,神情严肃,这下让华染不敢轻举妄动。
柳絮不知俩人动作,擦了擦脸上的血泪,然后对华染道:“小姐,我的事暂且就这样,但小姐你才危险啊,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了,小姐,那夜跟着你到小少爷房间的时候我看到了……”
“等等,”华染皱起眉:“什么跟着我去少爷房间?我除了弟弟满月看过他一次,再也没见过他了啊。”
“哎?”
“柳絮,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这……”柳絮顿时犹豫了,不知如何开口。
“今日就让柳施主休息吧。”慧休在一旁道。
华染难得顺着他的话,朝柳絮说:“也好,柳絮你先休息,我先去让父亲给你请大夫,我再来看你。”
柳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点了头,“好,一切都听小姐的。”
慧休和华染相继出了房间,慧休转头对她道:“叫人到河里打水,然后让柳施主洗脸吧,切勿用井水。”
华染看着他,点点头,吩咐七儿叫人去打水给柳絮。
她心怀疑虑,侧头回望慧休,沐阳下,身着青色袈裟的和尚神色淡然,眉目清俊而慈悲,真不像是天禅寺的和尚,外人都说天禅寺的和尚常年杀妖斩魔,个个都面目凶恶,身带戾气,不仅是妖看了要远远躲走,便是人也是心生畏惧,可这和尚……
她还没想完,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意识渐渐下沉,突然鼻尖闻到淡淡的檀香味道,耳边也传来有节奏的诵经声,那声音清润通透,极为悦耳,让人直想再靠近一些,听得真切点。
“华小姐没事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另外一个比较活跃的男声回:“有劳大师了,我这就去回禀老爷。”
七儿赶紧出了这满是药味儿的房间,去通知自己老爷小姐没事的消息,他这刚出门,华染悠悠睁开双眼已经转醒。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影影绰绰的男人轮廓,待看清了,才发现对方是那个和尚。
“我怎么了?”她问。
“华小姐身子尚虚,恐见不得日头太久,因此昏迷了。”慧休回道。
“这样啊。”她抬眼环顾房间,不禁轻皱眉头,“明月呢?”
“明月施主去为华小姐煎药去了。”
所以现在这屋子里,就只有她与这个和尚了?
华染将头摆到另一边,不再看向慧休,“我累了,大师若无事就先回去吧。”
“小僧还有事。”他悠悠道。
这和尚!存心的吧!
华染干脆撑着疲惫的身体坐起来,倚在床头瞪着那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和尚,她现在仍旧形容槁枯,面色惨黄,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异常,虽然如今那明亮的双眸里燃着不知名的怒火,直直的盯着慧休。
慧休念了一声法号,“华小姐不信小僧之前所言?”
“无稽之谈罢了。”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慧休轻笑了下,只是那嘴角的弧度不大,很难让人发觉,“华小姐必然与那妖物有所约定吧。”
不待华染解释,他继续道:“不过你之所以如此包庇这妖物,必然是认为它只会要了你的性命,而不会索取他人性命,但妖怪的话怎能轻易相信,华小姐,这妖怪从一开始便是冲着你刚出生的弟弟而来,待索了你性命之后,它便会杀光这府里所有人,再附身到你弟弟身上,这样它从此便会得道成仙,纵然是佛陀在世也无法阻挡!”
华染看着他的面容,那种恐惧的窒息感如潮水般侵袭她,她张了张口,不敢轻易说话。
而此刻,慧休双目直视她,一字一句道:“这华府上下性命皆在你一念之间。”
许久,华染挣扎良久后终于开口问:“你、怎么知道它……它想要我弟弟?”
“因为我看过你弟弟的生辰八字,与贪狼星君一致,定是天上星君下凡转世历练,这妖物恰巧发现,想要夺舍附身,再观察你这府中种种异事并不难猜。”
华染思绪万转,却突然笑了一声,“你这和尚真是信口雌黄,我顺着你说几句话你竟编这种话来说,还不说你是骗子!”
“华小姐当真不在乎这府中上下人的性命?还有你亲生弟弟的安危?如果他被夺舍,他以后的人生都不会是他的,那妖物将顶着你华家之子的名号祸害世间,而被万人唾骂的人,只会是你的亲生弟弟!”
华染哈了一声,“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他出生以后,父亲母亲再也没来看过我,你以为我很在乎他?像我这般暴戾成性的女子,最看不得人好了,你以为你知道什么!”说到最后她已有些嘶吼,却因身体衰弱而后力不足,到最后只是一些气音。
室内再次恢复成静默,这次,这和尚该走了吧。
她就是这般冷酷暴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