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嗓子虽是好了,话却很少说,腿也医的初有成效,他倒能自己走上好长一段了,只是呕血之症进来日益发的频繁,她心里焦躁,虽是茹雁百般阻拦劝说,依旧赶着时间在书阁里,药室里打发时间。
地上积雪甚厚,踏上去吱吱咯咯,犹如哼着一首曲子一般,石心微微一笑,脚下不停,自顾自走着,心想回去先煮杯热酒,不管来的是胭脂公子也罢是绍柏公子也好,总之先得备点子酒。
正想着,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石心一惊,退后一步看时,只见那被撞的人跌在地上兀自蜷缩成一团,哼哼叽叽不住口的呻吟,却是个男子的声音,当下天时已晚,石心在黑暗里瞧不清楚,心下疑惑,凑近一看,那在地上怪态百出的人不是绍柏是谁!当下笑道“原来你喜欢睡在雪地里,罢罢罢,这就成全了你!”
绍柏挺身站起,笑道“神医姑娘,在下聂绍柏见礼了!”石心咯咯一笑道“你怎的不在寒雪庄等着胭脂,跑这里来干什么?”
绍柏一愣,哈哈笑道“你也有看不准的时候,我在这里,还要去等我自己?”
石心哼了一声,道“要是她来了,巴不得装成个高人,把世人都撇在身后,我虽和她相熟,她倒未必肯俯就与我!除非……”说着转过身来笑道“除非你再写封信叫她待我亲近些!”
绍柏脸上一红,岔道“洞主差我来看望夫人。”
石心见着熟人,心里欢喜,打趣道“洞主怎么不来,差你来又是看望谁家的‘夫人’?”
绍柏笑道“洞主真是为难在下了,他也没告诉我是来看叶夫人还是石夫人,姑娘这一问,在下真是……”
石心扑哧一笑道“罢了,到我屋里去吧,我正要烫酒迎接你呢!”
两人到了悠然居,两人将近悠然居,绍柏遥遥看见午后那几株梅花正是含苞待放,真是美艳无比,石心笑道“你怕不怕冷?”绍柏笑道“难道你家住在冰山里?”石心呵呵一笑,道“罢了,我们先去叫上茹雁修竹两个,我们四个好好喝上一顿!”绍柏愣了一愣,道“茹雁修竹是谁?”
“你见着便知道了!我再去把‘夫人’请过来,怎样?”
绍柏咬咬牙道“罢了,就我们两个好了,这些人,明日再去见吧,我们分别良久,总的述述离殇才好!”
石心灿然一笑,点点头。两个人人在悠然居整顿良久,煮了酒,喝不几杯,石心已是双颊红晕,渐渐不支了。
绍柏撤了酒,两人摆上围棋,正要对弈,绍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有人!”
石心嫣然一笑道“只怕是茹雁,或者修竹!你莫理他!”绍柏心想,此处地处偏僻,入山又得经过石心许可,自然是难有旁人进来,浅浅一笑,执了一枚黑子,才要落下,只听脚步声声,来人已经进了屋里,绍柏只见进来那人一身淡绿的衣衫,鹅蛋脸上一对眉毛斜飞入鬓,宛如翠山,一双眼睛便似山间清溪,目如盈盈,俏然站在地下,姿态翩翩,便如仙子一般。
修竹一心不过是怕石心读书熬夜伤身,特来催促她睡觉,一时不留意,待进了屋,才见屋里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男子,那人正含着浅浅笑意看着自己,一时窘迫,也是立在地上不知言语。
石心扑哧笑道“这个姐姐使我们这里的冰山美人,心里热得很,脸上却是极冷的。”说着斜眼去瞄修竹。
修竹把这几句话听在耳中,忽而泪凝于睫,只是外客尚在,况她一向在这些事情上冷淡,堪堪忍住了,待要见礼,却听石心又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们打的赌,要是我遇见的事情说错了,我便将她赔给你,可是和胭脂有几分神似的!”修竹不知她所说何事,但听得后面一句,心里一冷,哼了一声,见绍柏微笑着看过来,她自在山上,也少见这般年轻俊逸的公子,不由得红了脸,一甩袖,转身便出了门。
绍柏一愣,石心咯咯笑出声来,敲着棋盘道“那是修竹。”绍柏笑道“只怕你惹恼了她!”石心道“莫理她,让她去吧,我们接着来。”
绍柏浅浅一笑,继而与石心对弈,他只当石心的棋艺如医术一般高明,故而招招小心,不几招,边赢了石心十余子,心里兀自奇怪,石心却收了棋盘,笑道“我们切到屋里说会儿话吧,下棋我是下不过你的。”绍柏点点头,跟着石心进了屋子,看她也不点灯,径自坐在了床上,悄声道“你也过来吧,地上冷!”
绍柏虽知石心毫不避嫌,但终究自己不能欺人暗室,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了一盏灯,笑道“我还是……”
石心不待他说完,笑道“上来吧,我们就来这同榻抵足而眠!”绍柏见她说得坦荡,微微一笑,便与她坐在一处。
石心笑道“说来你可是再见着胭脂了么?”
绍柏笑着叹口气道“见是见着了,不过那是去年的事。前年她是十二月多到寒雪庄找我,见我不在,又去了拾月洞,去年来的更早些,十一月将尽便来了,逗留了好些日子,直到腊月将尽,我以为倒能和她一起过了年关,后又听她说有人找她,才动身走了。打相别后,自是再没见过,你也知道……”
石心淡淡一笑道“只怕今年来的还要早呢,说不定眼下你在这里,她人已在寒雪庄了。”
绍柏听了,长长叹了口气,石心笑道“你是怕我赢了?”绍柏笑笑,摇摇头,依旧叹出一口气来。
夜色渐深,忽而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响,石心笑道“哎,你瞧瞧,我们山上难得来一位像样的客人,你这一来,他们都赶着来瞧了!”
绍柏见有人进来,急欲下床去,石心一把拉住笑道“别管他们,且看他们怎么说。”
绍柏扑哧一笑,却听几声叩门声,一个姑娘和声道“姑娘!”石心笑着并不答话,那人又叫了几声,石心才懒懒道“进来吧!”
绍柏听着门吱呀一声响,帘子晃动处,一只纤白的手掀起了帘子,一袭轻红的衫子闪进了屋里,眼前的姑娘娥眉挺秀,肤色白皙,目光柔和,观之可亲。那姑娘走到窗前先福了一福,叫了声姑娘。石心笑道“这位是夫人的朋友,聂公子。这位是茹雁姐姐”
茹雁行了个礼,绍柏忙还了回去。茹雁笑道“天色晚了,明日再请公子和姑娘雅言清谈,今晚还请公子早些安歇吧。”
石心微微一笑道“准时修竹姐姐惹的事,又要劳烦姐姐了!”茹雁笑道“姑娘也是,山里来了客人,也不吩咐我们早点收拾准备,如今只好屈公子尊驾到东苑里去歇一宿了,明日我再收拾别的房间。”
石心微微笑着,绍柏连连道谢,跟着茹雁去了东苑。
修竹在屋里呆着,一时听茹雁带了人去了厢房,思及那时石心正与绍柏对弈,心想除非这个公子不会下棋,否则以姑娘的棋艺,我们这悠然居的脸面定然叫姑娘扫完了。
待听得那边安静下来,拿了棋子棋盘,自己便垫着脚尖绕出了门,不妨茹雁正从外面进来,一把抓住她问道“这半夜你去哪里?”修竹只怕那客人已经安睡了,心里着急,脱口而出道“去找那个公子去!”
茹雁吃了一惊,喝道“半夜三更,你去找他做什么?”修竹急着挣开道“我又要紧的事!你别拦我!”茹雁也是着急,劝道“姑奶奶,这半夜时分,你有什么要紧事,跑到一个大男人屋里干什么去!”
修竹不听,双手一分,施一招小擒拿手法,趁着茹雁不妨,已是逃出了茹雁的手爪。
修竹施展轻身功夫,轻飘飘落在绍柏屋顶,挂在屋檐上往下望去,只见绍柏正在更衣,忙着打出一枚棋子,落在窗格上,喝道“且慢。”
绍柏一身功夫早在修竹落在屋顶上时已然发觉,这时见她出言断喝,停手笑道“姑娘深夜来访,不知是为什么事?”
修竹落下屋檐,笑道“对弈。”
绍柏一愣,隔窗答道“姑娘有此雅兴,在下实不该辜负,只是在下一路赶来……”正说着修竹已经推门进了屋子,深深福了一福,笑道“深夜来访,打扰公子了!”绍柏心下道“你确实是打扰我了。”面上却笑道“既是姑娘有兴致,在下就略微相赔。”
修竹一面坐下来,一面倒了杯热茶,笑道“公子与我们姑娘交情怎样?”
绍柏愣了一愣,答道“自然是极好的!”修竹哦了一声,笑道“即与她相熟,我们也就是半个相熟的了,我叫修竹,茂林修竹之修竹,公子不必跟我客气,端着架子实在是憋屈的很。”
绍柏咧嘴一笑,思及茹雁,不禁莞尔。修竹摆好了棋盘,替绍柏倒了杯热茶,笑道“我倒不是真有什么兴致半夜来下棋,只是我们姑娘的棋艺实在叫人不敢恭维,只怕公子日后想起定要将我们悠然居瞧小了,故而特来与公子对上一局,好挽回我们这好几百人的面子!”
绍柏哈哈笑道“原来如此!”说着坐了下来。修竹棋艺不知比石心高上多少,绍柏凝神应战才不致落败。
只待三更已过,两人才下完一句,修竹赢了一局,绍柏见她意犹未尽,笑道“可还要下?”
修竹起来伸个懒腰,笑道“这就罢了,夜也深了。不过公子要是不服输,还要比别的,武艺我自然不成,但我们这里有一对好武的姐妹,也与你差不多少,若论曲调文墨,除了姑娘我们还是大有人在的,若论医术,才是姑娘第一呢!”言下之意是除了医术,姑娘别的样样儿不行,找她比诗丢了悠然居的脸了。
绍柏浅浅一笑,道“姑娘言重了,我与你们姑娘不过是兴之所至取一时之乐,哪里是认真比试……”
修竹倦然一笑道“那是再好也没有的,最好你能天天叫她乐而忘忧,那那屋里的人给忘了才好!”
第三十五章 烛影摇摇茶微凉
却说绍柏因要拜会瑾霜,又陪了几日石心,便已是十一月了,悠然居上也不知落了几场雪,绍柏自知逗留的时日过久,便要告辞,这日先去辞别瑾霜。
瑾霜自知自己当日在宝春面前话已出口,就算自己可以抛却誓言再去见石玖,终究还是叫石玖为难,只得安安分分在悠然居待着。这一年多来,所说与石心相处倒也融洽,但自己心里岂能有半分快活,先时病了一场,这时也想得通了,自己一死,石玖心里也是难安,她又怎忍心叫石玖因为自己负疚半生。只是即已没了再与石玖相见的念头,自己便与死了毫无二致,只不过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这一副筋骨,残喘人世罢了。
绍柏眼见瑾霜不复当年慷慨谈笑的风范,鬓间犹自生了一缕白发,心里不免酸楚。瑾霜见石玖差绍柏来探望自己,心里便把这个人看做是石玖的影子,只要他还在悠然居里,石玖的关切之情便也在自己身边一般,今见绍柏要走,心里不免伤感,但也是不好挽留。她在绍柏面前兀自是个长辈,又想着总不能愁思外漏,要是绍柏照实对玖哥哥说了,也免不了玖哥哥伤怀,因而心里虽是千丝万缕,面上却是微笑淡淡,应对得体。
绍柏却见她往日随性,今日举止这般得体客气,没有半点往日的潇洒,心里愈加难过起来。两人正在不知所对,门外脚步声响,只听石心笑道“这里不用我来指引,你是极熟悉的吧!”一阵脚步声连连,却不见那人答话,绍柏举目往外一望,只见石心身边一个中年汉子,愁怀面满,风尘仆仆,心里一愣,随即醒悟,起身笑道“你怎么来了?”
那汉子冷笑了一声,并不答话。石心拍手笑道“哈哈,这可难了,你既巴巴得寻到这里来了,见了面却还是这样冷傲……”那汉子脸上微微一红,瞪了石心一眼,石心闭了嘴,吐了吐舌头。瑾霜蒙在鼓里,不知这些人说些什么,正疑惑间,石心牵了瑾霜,笑道“我们去瞧瞧我爹爹吧,保管叫你惊喜呢!”
瑾霜在悠然居,多时闭门不出,这一年更是心灰意冷,少到外面走动,是以叶翼石心那边的事,她竟是不知道。瑾霜任由石心拉着出了门。
因着胭脂到来,绍柏又逗留几日,便与胭脂辞别了石心瑾霜,才回寒雪庄去。胭脂十月中到寒雪庄,不见绍柏,问他府上大厅清楚了,便赶着往悠然居而来,这回绍柏要回寒雪庄,她自是跟随而去。
转眼春去秋来,岁月匆匆,又是一年秋寒。
叶翼的腿是彻底好了,他坐在那张椅子上将近二十年,终于能离开椅子自由行走了,只是并不见他脸上有何笑容,石心埋头与研制解他体内毒素的事情上,对这件事似是浑不在意。
这日叶翼正在临窗而立,一遍一遍回忆过往的岁月,思及易老,不觉愁怀满心,但自知易老恨自己入骨,不肯相见,正在叹息,一个小丫头进来叫道“叶先生,姑娘说山上来了您的朋友,叫你来瞧瞧。”
叶翼心下怀疑,自己在这世上再无亲友,外面的人与自己尚有联络的便只有枝阳,他虽是每年必来瞧一瞧自己,但向来是直接就到东苑来相见,却不知这遭来的是谁。
那小丫头见他蹙眉凝思,插嘴道“姑娘说是一个姓石的先生,找先生有要紧的事,叫先生赶紧过去。”
叶翼点点头,心想除了石玖难道还有别的姓石的先生来找自己不成,但也不知石玖找自己到底所谓何事,见那小丫头伸手就拉着他走,便跟着那小丫头一径往断肠崖上走来。
远远便见石心立在崖边,身边站着一人,看那背影,不是瑾霜是谁,却不见哪里有石玖的身影。他就不见瑾霜,陡然要见,心里忽而一紧,脚下却是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眼见走的进了,那牵着他的小丫头放声喝道“姑娘,先生来了!”叶翼一愣,自己腿伤已好,连哑疾也是好了的,只是见着瑾霜,到底又该说些什么,正自出神,却见石心广袖一扬,只往瑾霜背后推去,叶翼大惊,却是不明所以,赶紧抢上两步,只见石心用力一推,瑾霜毫无防备,便如折了翅的秋雁一般,只往崖下坠去。
叶翼情急之下,本能一跃,已挣开那小丫头的手,腾空跃起,一步抢到崖边,跟着纵身跃下,暗运千斤坠的功夫,身子下沉,只觉白云遮掩,一时看不清楚,下了好几丈高才伸手抓住瑾霜衣角,他伸手一带瑾霜,两人下坠之势便略微一缓,但只那断肠崖乃是峭壁无处落足,只得吸口气,伸手抓住崖上怪石,略一借力,身子便轻飘飘往上窜了半截,他怀里抱着瑾霜,只能腾出一只手臂来,慢慢攀援,渐而穿过层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