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沁道,“拿着,跟我走。”
媛湘实在闹不清他为何要她跟着去参加他祖母的诞辰宴?她不过是个买来的丫鬟啊。
媛湘跟在舒沁身后,偶尔抬头看看他笔挺的背影。她看不透舒沁,更不明白他之前所说的“殊途同归”,又是归往何处……难道陷害父亲的人,也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他是相国之子,谁又敢得罪他?
众多谜团,没人给她答案。
出了舒沁的安平院,右边是一大片湖泊,碧水。两边垂柳依依,一片绿意盎然。穿过碧水上的拱桥,一座大大的院落近在眼前,那就是舒沁祖母的居所凤仪庄。
凤仪庄里喜气洋洋,四处结满了彩绸。十数个丫鬟里里外外忙活,四处笑语莺莺。大伙儿看见舒沁,连忙行礼不迭,舒沁只是点一点头,什么话也不说。走到正厅,听到几个女子大声地说话,和一串串银铃笑声,舒沁一进去,他们都自发地停止了,有人嚷道:“少爷来了。”
媛湘听到舒沁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给祖母贺寿。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乖,乖!”低低的女性声音充满慈爱。
媛湘心想,舒沁此时应该要呈上礼物才是。怎么他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悄悄地拉拉他的衣角,他回头瞥她一眼,摇摇头。
媛湘纳闷了,难道那个檀木盒子,竟然不是他要送给祖母的礼物?难不成……是送给她的?
如此一想,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她是什么东西,他为什么要送礼物给她?
舒老夫人挨着舒沁说体己话,媛湘抬头偷偷看了她一眼,十分惊讶。听说舒老夫人年近六十,可她看起来却只有五十出头模样;体态稳健,甚是灵活。头发也仍然浓密乌黑,只偶见几根银丝。虽然上了年纪,但不难看出年青时必定艳冠群芳。身上穿着金色交领袍子,说不出的雍容高贵。
媛湘还以为她会是个白色苍苍的老奶奶,未料到竟然如此年轻。
“我的乖孙儿,又瘦了。”舒老夫人爱抚着舒沁的脸,说不出的疼惜,“前几日给你的雪参,可有按时吃?”
“都有吃的。”
“不必心疼它贵,只管吃着。没有了,祖母再给你弄去。”
“谢祖母。”
“坐吧,坐吧。”
媛湘跟在舒沁身后,像个隐形人般,低着头,不说话。舒沁坐定喝茶,她就在一旁站着,只盯着地面。她完全不知道舒沁带她来做什么?若只是个随身跟着的丫鬟,他有叠峦,何必叫她来?
正在思索,丫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爷夫人来了。”
舒沁的父母亲?媛湘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他身材昂藏,轮廓如削,一身暗紫长袍,十分霸气。舒沁的母亲则看起来是个非常沉默温柔的女子,唇边总挂着抹淡淡笑意,看人的眼光也极温柔。媛湘心想,父母一个英气,一个温柔,舒沁似乎不像他们半分,看起来苍白而又冷淡。
他们齐齐向舒老夫人贺寿,并送上一尊玉观音做寿礼。
“乖,乖。”舒老夫人喜不自禁,连连夸他们孝顺。
陆陆续续又有些人来贺寿,似乎都是自家人,并没有邀请外客。让媛湘感到奇异的是,舒沁竟然没有兄弟姐妹,是单传。像这等大府人家,人丁应该要兴旺才是啊。
等到人员到齐了,准备开席之际,舒沁才缓缓地起身:“差点把送给祖母的礼物给忘了。湘儿,把礼物呈上来。”
媛湘一阵头皮发麻。湘儿?他与她有那么熟么,熟到可以如此肉麻地唤她小名?她可以感觉到屋子中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朝她看来,她的头“嗡”得一声,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咦。”舒沁的母亲程泽雪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怎么了?”舒沁的父亲舒定安问。
“没。”程泽雪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低着头的媛湘。“孩子,抬起头来我看看。”
媛湘听她如是说,便抬起头看了看她。她的目光与程泽雪在空中交接,她脸上露出惊喜神情,“真的是你!”
第4章 难辩真假(1)
媛湘懵懂地望着舒夫人。她分明没见过舒夫人啊。程泽雪向媛湘走来,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十分动情:“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你竟然会在相府之中!”
舒老夫人见此情况,问道:“她是你认识的人?”
“嗯,”程泽雪朝舒老夫人点点头,“她是我手帕交夏珍的女儿。不久前他们家遭遇变故,唯一的女儿流落民间,我一直在寻找她的消息。”
媛湘望着程泽雪真诚的面孔,一股寒意由脚底升起。舒夫人所说,是假的吧?她从来也没有见过她!如果娘有这么一位知己,媛湘怎么可能没见过呢?
可……如果舒夫人不认识她母亲,又为什么要那么说呢?她动情的模样,倒是十分真切。
舒老夫人笑着道:“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可不是,”程泽雪望着媛湘,“孩子,这段时间可辛苦你了。”
媛湘摇着头,小声说:“夫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会认错。你小的时候我是见过你的,”程泽雪说,“你的后颈有个新月型的胎记,是不是?”
媛湘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她的胎记只有爹娘,贴身丫鬟知道,她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真的是娘的闺阁密友?“可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呢……”
“你娘身体不好,近几年都不大见客,我也不敢去打扰。前一次见你,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你才这么大点儿大,”她用手比了比,“如今长大了,出落得标致。但模样没多大改变。只可惜你娘……”
她红了眼眶。
媛湘见她那么真切,一点儿不像假的,被她触到伤心处,不禁泪湿了眼睛。程泽雪拿绢子擦了擦她的脸庞,强笑道:“如今你既然到了相府,那就是上天的安排。以后就在这儿吧。”她拉着媛湘,对舒老夫人道,“老太太,我一直想有个女儿,偏偏不能如愿。如今挚友的女儿已失双亲,我不忍她做孤儿,意欲收做女儿,您可允许?”
舒老夫人笑道,“丫头过来我瞧瞧。”
程泽雪将媛湘拉到舒老夫人面前,舒老夫人便将媛湘牵过去,细细地看着。媛湘脑海里一团乱,望了望她,就低下头来。舒老夫人点着头:“相貌俊俏,比你小时候长得还好呢。”
程泽雪笑道,“她的长相随了她娘。”
舒老夫人细细问她家庭变故后去了哪。媛湘是个聪明人,略去嫣然坊那一段,只说自己被抢、劫之后,受了重伤,尔后被人牙子卖了。之后就到了相府。
舒老夫人沉吟了半晌:“想是你命不该绝,恰巧被相府买了回来。既然如此,就说明和相府有缘,”她和程泽雪道,“前儿风临道长还和我说,沁儿但凡有个兄弟姐妹分一分他的福气,他的病就可望一天天好起来了。如今你想她做女儿,想是都是注定的。今天是我的诞辰,又是吉日,好事成双。就收她做女儿吧。”
众人吩吩道贺,程泽雪搂着媛湘,喜不自禁。媛湘看了看舒沁,他面无表情,仿佛完全不关他的事一般。
程泽雪一直拉着媛湘,看她的眼神是满满的温柔。媛湘脑海里一片混沌,思考能力完全丧失。她突然间就成了程泽雪的“义女”,太不可思议,太难以想象。
若是母亲的密友,母亲应该会经常提起她才是;可母亲根本没有提到过她有个好友是宰相夫人。若说程泽雪是说谎,瞧她动情的模样又不像。她连自己身上什么地方有胎记都知道……
程泽雪温柔地对媛湘道:“以后,你就好好地待在相府,我会替你娘照顾你的。”
她的身体柔软馨香,和娘亲身上的味道十分相象,不禁让她生出几分亲近感,她点了点头:“谢谢您。”
程泽雪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
毕竟今儿是舒老夫的诞辰,不能喧宾夺主,很快大家又开始轮番祝贺舒老夫人,渐渐把媛湘这位“新小姐”给淡忘了。
直到舒老夫人乏了,丫鬟扶她回房歇息,程泽雪对媛湘说回头给她安排新住处,娘儿俩再好好叙叙,和舒定安也一同离开了。
媛湘跟在舒沁身后,他仍然什么也没有说。媛湘沉不住气,“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你想听什么?”
“关键不在于我想听什么,而是,你该说什么!”媛湘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啥,她就是觉得诡异,很诡异!就算表面上看来没有破锭,天衣无缝似的,但她就觉得不对劲。
“恭喜你。”
“什么?”她怔怔地瞪着他。
“你被我母亲收为义女,成了我的妹妹,难道不是该恭喜你么?”他的表情淡淡的,一如往常,哪有要恭喜谁的样子?
“你母亲真的认识我娘吗?她真的认识我吗?”
“不然她为何要收你为义女?”
是呀,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也许,她真的是娘的挚友,只是娘很少提到她;也许,这一切都是真的,只是她太多心。她忽然想起来,“可是你说过,是因为认识我爹,才到处打听我的消息,并且将我买回来的!”
“那如何?”他挑了挑眉。
“难道你不知道你娘亲在找我?”
“不知道。她要找人,怎么会与我说?自然有人替她找。”
“可她托付的人找不到我,怎么你就找着了?”
“你小小年纪,如此多疑,并不是好事。”舒沁目光掠过她的脸,“太容易较真,只会活得很累。再者,你流亡的日子充满波折,现今能在相府过上安定的日子,难道不是很好的事么?就算将来你父亲的案子我们无能为力,相府对目前的你来讲,也是最好的归宿。”
媛湘再稚气,也知道他此话不假。在嫣然坊,在人牙子手中被卖来卖去,当然都不如在相府过得自在,何况如今,她摇身一变成了“相府千金”!她只是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接受无能,像他说的,她确实太多疑,太较真了。
细想想,她并不是什么人不起的人物,谁又愿意在她身上花功夫呢?真也好,假也罢,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替爹爹翻案!就算爹娘已经不在世上,她也不让他们在九泉下背负着谋反的骂名!
第4章 难辩真假(2)
清河默默地替媛湘收拾东西。其实,她也没什么东西可收,她空手而来,现在,要空手住到一个独立的院子里去。
清河不无酸溜溜地说:“没想到你出身不凡。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家里穷被父母卖掉的呢。”
媛湘没有答言。她明白清河的羡慕嫉妒恨。之前还和她平起平坐是个丫鬟,转眼间却成了位“小姐”,清河一时难以平衡,她完全能理解。
“你之前怎么不说呢?”清河问她。
“说什么?告诉你,我曾经是个千金小姐,然后落入人牙子手中,被人买来卖去?”
清河不再言语了。媛湘自知说话语气冲了些,和她道:“对不起。”
清河笑笑,“小姐言重了,是我说话逾越了。”
看,等级区分立刻显现了。往后,他们再也不可能像前几天那样说说笑笑,打闹成一片了。
媛湘要搬去的院子,就在舒沁的屋子边上,叫紫洲。程泽雪给她配足了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并几个做粗活的嬷嬷。偶尔,程泽雪会到她的院子与她聊聊天,督促她做女红,宛如亲生的母亲一般。
媛湘见她待自己视如己出,不敢再有半分猜疑,若再猜疑,就太小人了。她还请来夫子,教她念诗书;请来琴师教她抚琴,古琴古筝箜篌,一个不落下;甚至学医术,学各种乱七八糟的学识;有时她难免要抱怨,又不是要卖艺,学这么多干什么呢?
然而人家对她有收养之恩,把她养成大家闺秀也是好意,她再不喜欢,也只得硬着头皮学。
她很少见到舒沁,因为他忙忙碌碌总不见踪影;偶尔去找他,对于查案一事,他又避及不谈。他不谈,媛湘根本无法可施。她现在养在深闺之中,哪能找得到真相,又谈什么替父亲翻案?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光阴弹指间流逝。媛湘在等待、失望,平淡、富足的交错之中在相府渡过了四年春秋。
她的个头窜到了舒沁的肩膀,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她擅音律,写一手好字;得舒沁的真传,水墨画画得极佳。舒沁在后面几年几乎不曾追着舒沁问他几时替她父亲翻案。越长大,她越明白,舒沁有他的难处。他不过是个工部侍郎,就算有个当宰相的爹又如何?说她爹通敌卖国,是皇帝的决策,难道他还能反了皇帝么?
她只是不甘心,仍然想着有生之年,能够替父亲讨回公道。否则这些年,她为什么要坚强地活下来?
“小姐,风大了。”大丫鬟朵梅给媛湘披上披风。
媛湘披风扯下来,“我热的很呢。我想去花园走走,你先回去替我镇一镇酸梅汤吧。”
朵梅犹豫着,“你身边没个人使唤可怎么好?丝竹会帮你镇着的。”
“不要不要,让我独自待会儿不行吗?”媛湘露齿一笑,将她赶回去了。
旦凡进出,总是跟着一堆的丫鬟,很少有清静的时候,她难免会觉得烦恼。她徒步走向花园,见园子里花儿都开了,弥漫着浓郁的香气,甚是心旷神怡。一朵白色蔷薇花开得正艳,她忍不住伸手向它。
忽然,一道黑色的弧线直直朝她射来,她闪避不及,肩膀被挨了一记!
闷闷的钝痛传来,“始作俑者”掉到了地上——是块石头!
她捡起石头,恶狠狠地朝飞来的方向丢了回去。
“哎——哟!”
有人惨叫。
随即,一个少年从花园的另一头冒出来,呲牙咧嘴地瞪着媛湘:“是你拿石头砸我?”
“是,又怎么样?”她倨傲地抬高了下巴。
“好大的胆子你,”他摸着头,“你知不知道我的头有多高贵啊?”
媛湘翻了个白眼,仔细地打量了下他的脑袋,“比砸中你的石头高贵不了多少吧。”
“你……”少年眼见要生气,忽然换上了笑脸,笑吟吟地望着她,“你是谁啊?以前没见过你。”
“我还没见过你呢。你该不会是小偷吧?”媛湘故意气他。眼前这少年眼生,但是服饰不凡,衣饰皆是最上乘的布料,腰间绦着的玉佩更是不得了,玉质通透,内中隐隐红丝,是品极极好的玉种。
少年挠了挠头,“我有那么猥琐吗?什么小偷能长得像我这般英俊啊。”
这人的脸皮堪比城墙。媛湘懒得和无赖说话,扭身就走。少年拦住她,“你砸了我,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媛湘睨着他,慢悠悠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嗯……”他咧嘴笑,“你告诉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姓倪。叫倪洁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