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残霞如血,江水如血。
萧七连接万吉一剑十三式,万安一刺十三枪,颀长的身子突然飞鹤般冲天拔起来,一拔三丈。万吉、万安一声怒叱,身形亦自拔了起来。枪疾刺,剑“哗啦啦”一响,突然断成七截,每一截断剑之间赫然都相连着半尺长短的一条铁链,三尺长剑立时变成了长逾六尺的炼子剑,飞缠向萧七的双脚,“铮”一声,链子剑缠个正着,却是缠在萧七的剑上,萧七拔身半空,原是要摆脱万家兄弟的夹攻,再行反击。
枪剑的追击乃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万吉那一剑的变化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可是他耳目的锐利,反应的灵敏,身手的迅速,却也是一般人所能及。
那剎那之间,他双脚猛一缩,手中剑闪电般一落,斜点在万吉那支链子剑的第二节之上,链子剑立时翻卷,卷住了萧七那支剑的剑锋,链子剑的剑尖那一翻之间,已然在萧七的靴底划了一道口子,却伤不到他的皮肉,他双脚一缩之际,身形亦同时一侧,正好将万安那一枪避开。
枪从他在肩上刺过,他左手猛一翻,一拍枪杆,身形急泻而下,他的剑仍缠在链子剑之中,仓猝间要抽剑固然是下易,但万吉要以剑伤他也一样不能,剑缠在一起,万吉的身形自然也被牵动,速向下沉,万吉一声喝叱,半空中出左拳,击向萧七的咽喉,萧七左手一圈,及时一掌拍开了万吉的左拳,万吉连随抬右膝,撞向萧七的小腹,萧七的左膝同时一抬。
两膝相撞,“叭”一声,两人身形一分,已然着地。
萧七腕一翻,剑立即抽出,万吉也不慢,“哗啦啦”一响,链子剑回还飞斩,萧七身形急退,一退七尺,后背就撞在一株柳树的树干之上,万吉把握机会,链子剑“哗啦啦”拦腰疾扫,几乎同时,萧七双脚突然一滑,身子贴着树干滑下,整个后背剎那几乎都贴在地面上,这个人的反应实在敏锐,应变实在迅速,万吉那支链子剑也就在那剎那贴胸掠过,正扫在那株树上,“刷”的一声,那一株柳树在剑光中折为两断,一道剑光同时从地面飞起,飞向万吉的腰腹,萧七贴地滚身,断肠一剑终于出手,万安身形亦已落地,那边一眼瞥见,失声惊呼:“二弟小心!”身形凌空,人枪化成一道飞虹急激射出。惊呼声力出口,万吉已经肠断,萧七断肠一剑从万吉左腰刺入,右腰刺出,几乎将万吉拦腰斩成了两截,腰未断,肠已断,万吉撕心裂肺的一聱惨叫,人与剑,剑与树,齐倒在地上,鲜血飞激,与晚霞相辉映。萧七剑斩万吉,人已从地上弹起来,剑一引,再迎上万安凌空刺来一枪,“叮”一触怆尖,“四两拨千斤”,就将万安闪电奔雷也似的一枪卸开,万安看见万吉倒下,目眦迸裂,嘶声怒吼,长枪一吞一吐,瞬息三变,一变七枪,三变二十一枪,枪枪飞刺萧七咽喉,萧七连接二十一枪,已被迫退半丈,万安枪势再变,“呼”地头顶之上一抡,“横扫千匹马”,拦腰疾扫向萧七,势不可当,萧七急退,万安紧追上前,长枪飞旋,接连三枪,都是一式“横扫千匹马”,萧七一退再退,人已被迫出柳堤之外,他身形轻捷如飞燕,堤边脚一点,倒飞两丈,横越过水面,竟落在万家兄弟泊在堤下那叶小舟上,系在柳树上的绳缆已解开,小舟已被江水涌出了丈外。
萧七身形倒飞落下,小舟竟只是轻微弱一晃。
这个人的轻功毫无疑问并不在剑术之下。
万安眼里分明,一声:“哪里走!”人枪亦从柳堤上射出,一枪闪电般凌空刺向小舟上的萧七,枪尖“嘶”的刺裂了空气,萧七几乎同时从小舟上拔起身,人剑弩箭般射向万安,剑在人前,流星般闪亮而辉煌,万安半空中枪势一连七变,萧七剑势也七变,再一变,人剑从枪下射进,万安眼看一连七剑都落空,第七枪甚至从萧七的头上刺空,心头不由得大骇,他的第八枪方待刺出,已瞥见萧七人剑从枪下箭矢般射来,一声惊呼,身形急偏,萧七的剑势竟然还有一变,惊呼剎那变成了惨呼,萧七从万安身旁射过,剑从万安小腹刺入,右腰刺出,一剑断肠。万安惨呼道:“好,断肠剑——”鲜血飞激之中,连人带枪“噗通”直堕入水里,一圈血晕立时在水中散开“萧七已落在柳堤之上,剑低垂,剑尖在滴血。
血滴在地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萧七目光一落,剑一挑,猛一抖。
“嗡”一声余血尽飞,剑锋在风中龙吟。
萧七也叹息在风中。
第三章 青龙十一刀
又是黄昏。
夕阳边,云淡淡,小桥外,柳丝丝。
萧七缓步从柳林中走过。
走向那边小桥。
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袂,也吹给他柳花的芬芳。
他嗅着这柳花的芬芳,精神更清爽,走出了柳林,一点醉意也都已没有。
他已经醉了差不多一天。
每当杀人后,他总是习惯躲起来醉一醉,以酒洗心中的杀气,洗去所吸入的血腥味。
那条柳堤的尽头有一间小小的酒家,他就买醉在间酒家之内。
只是醉,并未倒。
他带着七分醉意在那间酒家之内画了一幅画,做一首诗。
画画的就是那条柳堤上的风光,诗吟的也是。
诗写在画上。
他文武双全,诗书画方面的成就虽然比不上他的武功,但两河名士,比得上他的,却也没有多少个。
很奇怪,他作画写诗,大都在杀人之后。
也许他亦是藉之消除心中残余的杀气血腥味。
幸好他喝酒作画写诗的时候并下多。
他不喜欢杀人,一点也下喜欢,可是面对恶人,路见不平的时候,心中的杀气却立即火焰般飞扬,手中剑不动则已,一动必杀人,绝不留情。因为他练的根本就是杀人的剑术,无情的剑术,传他的剑术的也并不是别人,就是无情子。
“中原第一剑”无情子,无情子纵横江湖数十年,斩恶除奸,心狠手辣,一支无情剑,七七四十九式断肠剑法,据说未逢敌手。
无情剑现在挂在萧七腰间,至于七七四十九式断肠剑法,萧七也已尽得无情子真传。
无情子在萧七出道之后,亦已退出江湖。
他一生之中,就只有萧七这个徒弟”这个徒弟总算还没有令他失望。
萧七青出于蓝胜于蓝,无情剑下诛杀的无不是奸恶之徒。
所以很多人都说,萧七是一个侠客。
每听到这种说话,萧七都只是淡然一笑。
他并没有立心做一个侠客,他所以路见不平,除强扶弱,只不过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那样做。
也许他虽无意做一个侠客,体内流的却是侠义之血。
小桥流水。
一个人铁塔也似立在小桥上。
这个人六十左右年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跨一把长刀,一身锦衣夕阳下闪闪生辉。
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袂,桥下流水有他的倒影。
夕阳将下,天地苍茫,一股难言的豪迈之气,猎猎衣袂飞舞响声中,从这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了。
他瞪着萧七走近。
萧七并没有发觉这个人的存在,头低垂,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一步踏上桥头,才有所感觉,猛抬头,目光落在那个锦衣人的面上,一落一怔,脚步一顿,失声道:“董千户!”
锦衣人环眼一翻,叱喝道:“大胆萧七,竟敢直呼我名字!”
霹雳也似的叱喝声,震人心弦。
萧七又是一怔,随即抱拳道:“董老前辈!”
董千户咧开嘴大笑,道:“这还差不多。”
“奔雷刀”董千户二十年前便已经名震江湖,刀出如奔雷,性情也是霹雳一样,当真是人快刀快。
他名字本来并非叫做千户,千户这个名字是别人替他改的,也名符其实。
对于这个名字他一些薏见也没有,欣然接受。
因为无论如何,这比他本来的名字好得多了。
他也是乐平县的人,退出江湖之后,也就在乐平县住下,一直没有离开。
所以萧七对于这个人并不陌生。
可是这个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却仍是不免有些儿奇怪。
他奇怪问道:“这么巧。”
董千户摇头道:“一些也不巧。”
萧七愕然道:“老前辈莫非是有意在这里等我?”
董千户道:“不错!”
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前天找已经接到消息,知道你回来。”
萧七道:“好快的消息。”
董千户道:“一接到消息,我就准备起程去找你,谁知事情那么巧,不迟不早来了几个老朋友!”
他一捋颔下长须,道:“几年不见,难免喝上几杯,该死的酒,竟然醉了我整整一天!”
萧七笑笑道:“老前辈喝的只怕不是几杯。”
董千户哈哈大笑道:“这个当然,莫说几杯,就算几壶,也未必醉倒我。”
萧七道:“良友相逢,把酒聚旧,未尝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一个人开心之下,自然就会多喝几杯。”
董千户道:“不错不错!”
萧七道:“反正我是回家去,老前辈来不来找我其实都一样。”
董千户道:“我却等不及了。”
萧七听得奇怪,正想追问,董千户的话已接上:“我今天早上才动身,估计你应该来到这附近的,所以起程之前,先教了几个奴才赶来将你留住,就是你半途改变主意,溜到别处去,也可以有一个消息,那晓得我人来到,奴才们一个个回报,都说到处不见。”
萧七又待开口,可是董千户的话又抢先接上:“我只道你闻风先遁,独自到处找了一趟,来到这桥上,一口气无处发泄,正准备将这条桥踏断,谁知道你小子就从那边走过来。”
萧七道:“幸好我及时出现,否则教老前辈你连人带桥堕进水里,如何过意得去?”
董千户一笑,连随又板起脸孔,道:“你小子整整一天到底哪里去了?”
萧七直言道:“躲在一家酒家内喝酒去了。”
董千户目光一落,萧七衣衫上酒痕斑驳。
目光一落一抬,董千户就想起了一件事,道:“你莫非又杀人了?”
萧七笑笑道:“老前辈还记得我这个习惯。”
董千户道:“你这个习惯不好。”
萧七点头,道:“的确不好。”
董千户目光一闪,道:“今天有消息传来,中州双煞伏尸在那边柳堤之上,齐眦肠断,莫非就是你小子下的手?”
萧七没有否认,道:“正是!”
董千户放声大笑,道:“杀得好!”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这万家兄弟无恶不作,若非这几年我骨头懒得可以,不想外出,若是他们就住在乐平县的附近,我早已拿刀去砍掉他们的脑袋!”
萧七道:“晚辈代劳也一样。”
董千户道:“这兄弟二人武功听说也有几不子,而且诡计百出。”
萧七道:“这是事实。”
董千户笑道:“好小子,有你的!”
萧七道:“若换上前辈出马,是必一刀一个,杀得更爽快!”
董千户一笑骂道:“小子你少拍我马屁!”
萧七道:“前辈一把奔雷刀,江湖中人岂非早就已闻风丧胆!”
董千户大笑道:“那是陈年旧事,现在宝刀老矣,英雄老矣。”
他话说得似乎很谦虚,其实一些也不谦虚。
因为他的心中,人仍是英雄,刀乃是宝刀。
这个人年纪虽然一大把,豪迈还是不减当年,也仍喜欢被人捧承。
萧七正想趁他高兴,问他此来何事,但又给董千户抢在前头。
董千户笑问道:“中州双煞为什么要找你拚命?”
萧七道:“因为我曾经强闯万家,打伤了他们好几个人!”
董千户又问道:“还有呢?”
萧七道:“抢走了万老二的老婆。”
董千户笑容一敛,板起脸孔道:“你小子当真色胆包天!”
萧七叹息一不道:“晚辈可是替朋友抢的!”
董千户道:“助纣为虐,更是罪加一等!”
萧七道:“万吉那个老婆却是抢自我那个朋友。”
董千户道:“大胆万吉,心目中难道没有王法?”
萧七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王法为何物。”
董千户道:“这么说,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哪。”
萧七道:“即使不太好,也不会是太坏的事。”
董千户道:“中州双煞,本就死不足惜。”
萧七道:“有前辈这句话,晚辈就安心了。”
董千户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礼?”
萧七道:“对于前辈侠客,晚辈一直是深心尊敬的。”
董千户闷哼道:“我还以为你心目中没有我这个老东西。”
萧七道:“岂敢岂敢。”
董千户道:“谅你也不敢!”
萧七忙问道:“未悉前辈这一次找我何事?”
董千户道:“要人!”
萧七一呆,道:“谁?”
董千户道:“就是湘云那个丫头!”
萧七又是一呆,问道:“湘云她怎么了?”
董千户道:“难道你没有见过她?”
“没有。”
“当真?”
“绝无虚言。”
董千户皱眉道:“湘云那个丫头到底哪里去了?”
萧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董千户回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乐平县的?”
“半年之前!”
“你离开乐平县之后三日,湘云就叫我让她出去跟你闯闯。”
“有这种事情?”
“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那么前辈可有答应?”
“当然没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武功又未练好,学人闯什么江湖。”
“湘云不成竟偷偷溜了出去?”
“正是!”
“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我拒绝她的第二天。”
“有没有留字……”
“有,就是说去找你!”
萧七感觉脑袋已涨大一半,道:“我却是一直没有见过她。”
董千户嘟哝道:“我早就告诉她说,小子你像百虫一样多爪,别说你已离开三天,就是只一天,要找你也不容易。”
萧七摸着脑袋道:“我这次出门,本来就是打算到处走走,难得在一个地方留两天。”
董千户道:“这就难怪那个丫头找不到你,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无一处地方不陌生,自然推测到你的行止,也不憧抄快捷方式。”
萧七道:“前辈意思是,她一直追在我后面?”
董千户道:“希望如此。”
萧七道:“嗯。”
董千户目露忧虑之色,道:“但江湖险恶,就是半途出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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