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是正午热得人流汗,日头能晒出人的油来的时候,所以大相国寺前要比晚上冷清得多。
棚子、摊子,都在大太阳底下,游大相同寺的人没有几个,一眼望过去,大相国寺前广场上,除了那一排排,一列列的摊子,摊子以外,简直是空荡而寂静。
严慕飞进了大相国寺,一阵阴凉袭上身来,令人浑身上下为之一爽,大相国寺里面也是空荡、寂静,没看见人影。
这时候,人都躲在阴凉地儿睡觉,和尚该也不例外。
严慕飞进入大门,穿过天井,直上“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里,值殿的是小和尚悟空。他坐在殿旁,倚着一根蟠龙王柱正在那儿打盹。
严慕飞摇头一笑,走了过去,刚打算伸出手去拍醒他。
突然,偏殿里响起一声轻咳,严慕飞收手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汉子由偏殿里走了过来。
严慕飞没注意,收回目光又要伸手去拍醒小和尚悟空。
只听那中年汉子带笑说道:“小和尚大概睡着了!”
人家搭讪怎好不开口?
严慕飞转过脸去含笑说道:“是的!”
那中年汉子道:“天热人乏,本难怪……”
说话间他已然走近,微微一笑,道:“是严大侠?”
严慕飞一怔,道:“不错,正是严某人,阁下……”
那中年汉子含笑说道:“有个人等严大侠好久了,请跟我来!”
说完了话他转身就走。
严慕飞及时唤道:“阁下,慢一点!”
那中年汉子回身笑问道:“严大侠难道不想——?”
严慕飞截口道:“不,阁下是……”
那中年汉子道:“我是专在这儿等严大侠的。”
严慕飞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阁下……”
那中年汉子笑了笑,截口说道:“待会儿严大侠就知道了。”
严慕飞道:“那么,等我的那人,她姓卫?”
“不。”那中年汉子摇头说道:“她不姓卫,严大侠何妨自己去看看?”
严慕飞道:“在什么地方?”
那中年汉子道:“就在后院禅房里。”
严慕飞双眉微扬,道:“那么,请阁下带路。”
那中年汉子一欠身,道:“是,严大侠请跟我来!”
转身向大雄宝殿后面走去。
殿后,一左一右两个拱形门,都可出殿通后院,那中年汉子带着严慕飞出了右拱门,踏上青石路径直走向后院。
一路之上,严慕飞没再开口问,当然,他怕什么?又怕谁?这就叫艺高人胆大。
进了后院,那中年汉子在一间禅房前停下,一躬身,扬声说道:“禀姑娘,严大侠到了。”
禅房里传出了个甜美的话声,只是那话声不够平静:“说我有请!”
那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是,侧身摆手,道:“姑娘有话,严大侠请!”
严慕飞只觉那话声听来耳熟,可是他就是一时想不起那是谁,在哪儿听见过。他一点头,道:“有劳阁下了。”
毅然行进廊檐下,推门而进。
门开处,他一怔,脱口轻呼:“赵姑娘,是你?”
赵玉琴含笑站在禅房中央,娇靥上堆着甜笑,神情也有点激动,尤其那双美目中,包含的更多,她含笑说道:“是我,你以为是谁?”
严慕飞定过神来,道:“我绝没想到会是姑娘,姑娘怎么……”
“怎么来的?”赵玉琴笑了笑,道:“在宛平,人家制住了我的穴道走了,其实,我这个人是躲不掉的,你明白吗?”
严慕飞只觉脸上一热,一时不知道说们么好。
赵玉琴嫣然一笑,皓腕轻抬,道:“进来坐呀,干什么老站在门口?”
严慕飞没说话,迈步走了进去。
赵玉琴一指几旁漆椅,道:“这边请坐!”
严慕飞道:“谢谢姑娘。”
他坐了下去,赵玉琴就坐在茶几的另一边。
坐定,赵玉琴亲自为他倒了一杯凉茶,道:“天怪热的,先喝杯凉茶!”
严慕飞嘴里称谢答应着,心里却不住地在想眼前这是怎么回事,只听赵玉琴又道:“干什么,不摘下帽子,你不怕热吗?禅房里又没有太阳。”
严慕飞忙定神收心,“哦!”地一声,伸手摘下那顶宽沿大帽,把它放在身旁地下那长长的行囊上。
赵玉琴美目凝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含笑问道:“多日不见了,一向好吗?”
严慕飞忙避开那双目光,道:“谢谢姑娘,托姑娘的福,我尚称粗健,姑娘可好?”
“我呀,”赵玉琴笑了笑,笑得有点落寞,道:“病是好了,身子嘛也好多了,只是欠了人家的恩无以力报,至今耿耿于怀。”
严慕飞心头一震,忙道:“姑娘,举手之劳,那也是我辈……”
“那是你。”赵玉琴截口说道:“我这个人生性刚烈,可是说一句算一句。再说,一个女儿家报恩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呀?”
严慕飞沉默了,半晌始道:“姑娘远离令尊膝下,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赵玉琴微一摇头,道:“不能说完全是,至少绝大部分是,总而言之一句话,是你害苦了我!”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姑娘这话怎讲?”
赵玉琴道:“你还不明白哟?想想看,你看穿了我什么?”
严慕飞愕然说道:“我看穿了什么……”
目光一凝,接着:“姑娘是指我看出姑娘身怀高绝武学……”
“是啊!”赵玉琴目光含着埋怨地望了严慕飞一眼,道:“就因为你看出了我身怀不算太俗的武学,所以我说你害苦了我!”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姑娘,我仍不明白。”
赵玉琴微嗔道:“你真是……我索性说给你听了吧!我身怀不算太俗的武学的事,让我爹知道了!”
严慕飞道:“令尊怎么会知道的?”
赵玉琴道:“你不是说我不该瞒他老人家吗?所以我告诉了他老人家。”
严慕飞道:“姑娘这么做是对的。”
“还对呢!”赵玉琴横了他一眼:“自己的女儿会武,而且不算太俗,谁不高兴?结果他老人家得意之余就告诉了解大人。”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 怎么?令尊把姑娘会武的事,告诉了解大人?”
赵玉琴道:“可不是吗?解大人听说我会武,当时并没有什么表示,可是等他回京不到几天,锦衣卫陆指挥使突然带了几十位高手,莅临了宛平县……”
严慕飞又“哦!”地一声道:“姑娘,陆指挥使带着锦衣卫高手去宛平干什么?”
赵玉琴道:“你听我说呀,他一进门就出示了解大人给我爹的一封信,信里说解大人回京覆旨时就把我会武的事面奏皇上,皇上很高兴,立即认我作干女儿,而且要我这个公主率锦衣卫出来找寻建文……”
严慕飞诧声说道:“姑娘,有这种事?”
赵玉琴道:“事实上刚才带你进来的那人,就是锦衣卫里的一名高手,陆指挥使也住在前面一间房里。”
严慕飞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赵玉琴道:“当然是真的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严慕飞抬眼说道:“姑娘是不得不答应?”
赵玉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怪你呀,你要是不让我把会武的事瞒着我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这么一来,我为了我爹的前程……”螓首突然一垂,低低接说道:“想想出来也可以找你,所以我就答应了!”
严慕飞心弦为之一震,忙转话锋道:“那么,姑娘怎会找到了开封?”
赵玉琴美目深注,末答反问,道:“你好像在躲避什么?”
严慕飞一惊忙道:“没有,姑娘,我有什么好躲避的?”
赵玉琴凄然一笑,道:“那要问你自己,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个人是永远躲不掉的,哪怕是天涯海角,生生世世!”
严慕飞心头连震,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谁知道?”赵玉琴淡淡说道:“我要知道就好了,也许这是前尘注定的。我的年纪不小了,二十多年来,我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动过心。”
娇靥一红,她转了话锋,接着:“这趟我不畏艰险,不辞辛苦,不避风霜,离家那么远跑出来,也是为了找你,谁知道我为了什么,我年纪虽不小,也会武,可是一向娇生惯养,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如今我竟然跑出来了,而且是带着那么多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过这总证明了一点,我也能吃苦,我也能适应环境,跟出身武林的女儿家,没什么两样!”
严慕飞胸中翻腾,暗暗一阵摇头,道:“姑娘……”
赵玉琴微一摇头,浅浅笑道:“别说了,你既然有心躲避,那便表示说多了你不爱听。
我是个不同世俗、自信颇能称奇的女儿家,有道是:野马不配双鞍,烈女不事二夫。我的主意是打定了,不是任何人,任何事所能改变的,至于你对我,——那随你了。”
严慕飞没有说话,可是他心里的感受很多,他很激动,也很感动。面对这么一位多情痴心的姑娘,他能说什么?
赵玉琴微微一笑,又道:“你问我怎么会找到了开封?’严慕飞勉强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
“姑娘,姑娘。”赵玉琴幽怨地道:“你永远叫我姑娘。好像我没有名儿似的,唉!不说了,随你了,我刚说过,随你了。”
顿了顿,又接道:“听陆指挥使说,以前有人密报,说在开封发现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行踪,建文也有可能藏在这儿,所以我由宛平动身后,就直接来了开封。”
严慕飞道:“我听陆指挥使说过。”
赵玉琴道:“到了开封之后,我几经打听,才打听出建文跟纪纲在大相国寺里住过,于是我带着他们又到这儿来查问,事实上我没有找错地方,这儿的僧人守口如瓶,虽然只说不知道,可是前两天有个人也到这儿来查问过建文跟纪纲。”
严慕飞忙道:“姑娘,那个人是……”
赵玉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严慕飞赧然一笑,道:“叫惯了,一时不好改口。”
赵玉琴淡淡说道:“什么事都一样,要没个开始就永远不会习惯。”
严慕飞垂下了目光,道:“姑娘,容我下次改。”
赵玉琴道:“随你,我不敢勉强,尤其这种事,更勉强不得。反正我是个女儿家,你叫我姑娘并没错,也不会闹什么笑话!”
严慕飞暗一咬牙,道:“玉琴,别这样,我叫就是!”
赵玉琴美目中飞闪异采,笑了,有点激动,娇躯竟有点颤抖。她美目凝注,目光中闪漾着泪光。
“谢谢你,慕飞。”
如果是假的,这位姑娘可真会做戏!
如果是发自内心的真情,那……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你问那个人,她跟我一样,也是个女儿家,只不过年纪此我大了些,叫什么‘冰心玉女’卫涵英,你听说过吗?”
奇何止听说过?
书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过,她在武林中很有名气,也是位罕见的巾帼奇女子!
人人称道。”
赵玉琴“哦!”地一声,道:“是吗?”
严慕飞道:“玉琴,武林中的人都知道她。”
赵玉琴嫣然一笑,道:“你知道,女人是最敏感的,我希望你根本没听说过她!”
严慕飞倏然失笑,笑得有点勉强,道:“我这是实话实说。”
赵玉琴道:“好了,管他是不是实话实说呢?赵玉琴不是心胸狭窄的醋娘子,再说,对你,我也管不着,凭什么呀,对吗?”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玉琴,你这是何苦?”
赵玉琴浅浅一笑,道:“我说过了,不知道,其实,虽然我跟她只见过几面,但是我清楚,她的确是个女中丈夫,巾帼奇英!”
严慕飞不愿多谈这个,他道:“玉琴,她来查问……”
赵玉琴道:“她不知道从哪儿弄得的几句话,就凭着那几句话,她找到了开封,上大相国寺里来!”
严慕飞道:“玉琴,那是几句什么话?”
他是知道,抑或是——
赵玉琴道:“公子故宅,赐号相国,佛门藏龙,梵刹卧虎!”
严慕飞道:“公子故宅,赐号相国,佛门……玉琴,她就凭这几句话找到了开封大相国寺来了?”
赵玉琴道:“是的,你想,公子故宅,赐号相国,这指的当然是开封大相国寺,所谓佛门,梵刹也是暗指的这座大相国寺,藏龙,是指建文,卧虎,是指纪纲,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不错,是很明显,只是,玉琴,你又怎么知道这四句话的呢?”
赵玉琴道:“很简单,她拿着上面写着这四句话的纸条,来大相国寺向一个老和尚查问,可巧被锦衣卫的两名领班碰见。她匆匆地走了,老和尚没来得及把那张纸条交还她,于是那张纸条就落在了我手里!”
严慕飞看了她一眼,道:“恐怕那位老和尚的遭遇很惨。”
赵玉琴道:“事实上没人怎么样他,是他自己畏罪,悬粱自缢了!”
严慕飞脸色微微一变,道:“是吗,玉琴?”
赵玉琴道:“我不会骗你,既然是我带他们出来的,我就不会让他们仗官势轻易伤人。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别的和尚!”
严慕飞道:“何必问,我相信你不会!”
赵玉琴有点不安,道:“不过事实上有个领班确实杀了一个年轻的和尚,那是因为那自缢的老和尚命他送信给卫涵英,被那名领班知道了。事关重大,职责所在,他当然要阻拦,可是那年轻和尚反抗,结果被他失手杀死了。”
严慕飞扬了扬眉,道:“以锦衣卫,有权对朝廷大员先斩后奏,而且专门缉拿大奸恶,杀一个和尚,那如同杀鸡宰犬,该不值一提,何况那和尚论罪当斩。”
赵玉琴道:“慕飞,你别这样,奉旨出京,职责所在,他能怎么办?能眼看着那和尚把信送出去而不闻不问?但我仍承认他不该杀人。我很生气,不过,在我惩罚他以前,那位‘冰心玉女’已经替我执法行刑了!”
严慕飞一怔,道:“怎么说,玉琴?”
赵玉琴道:“她杀了那名领班,为那个和尚报了仇。”
严慕飞口齿启动,却没有说话,但他旋又说道:“她也未免太……官家人犯法,只有由官家处理,她凭什么杀那名领班,这杀官差不是形同叛逆吗?”
赵玉琴道:“说的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她一身所学太高,我拿她没奈何,只有任她扬长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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