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周瑜传》载:“军欲取荆州,以瑜为中护军,从攻皖,拔之。时得乔公二女,皆曰色也,策自纳大乔,瑜纳二乔。”
乔公,就是《甘露寺》那出戏里的太尉乔玄。
曹吴之间有二乔之争,曹植、曹丕弟兄则有甄后之争,自古宫室乱伦,并不独曹家父子而已。
口口口
这一天,严慕飞到了“临漳三台”,他到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初更时分,他望着高大、雄伟的临津三台,心里不住在想:建文跟纪纲由开封到辉县,由辉县到南阳,这一段还不算什么,而由豫西南阳再到这丰乐镇北的铜雀台这一段,中间经过辉县,恰好来了个后外寸角,这两个人煞费心机,当时之苦,可想而知,要不是无意中碰上华山樵长孙森,听得他一句“铜雀春深锁二乔”,还真想不到那两位会来个大回转又折了回来。
不过,话又说来了,“铜雀春深锁二乔”,也许是建文住卧龙岗想起古人,顺手写了那么一句,是不是真暗示他两个的去处,那还很难说。
按理,他两个不该遗有可循之迹。
然而,瞧南京太祖陵寝,纪纲留话看,却又不无可能。
是耶,非耶,只有上铜雀台上看过后才知道了。
今夜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弯金铃般冷月高悬,月色清冷而凄迷,这临漳三台看上去很宁静,也有一种凄迷的美,美得清奇。
当然,如今的临障三台已大不如当年,有一半已然倾倒荒废,若换是在当年,今夜则该更美。
严慕飞眼望着凄凉的临漳三台,微一提气,刚打算腾身而起,直上居中的铜雀。
蓦地,一缕甜美,但微含幽怨的清音自那高高的铜雀台上响起,划破寂静夜色,袅袅直上。
折戟沉沙铁未消,
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予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
是杜牧的那首《赤壁》。
严慕飞闻声知人,心头一震。立即收势刹住欲起未起的身形,他站在那儿暗暗诧异。
不错,她是来了铜雀台,只是,她怎么还在这儿?这么多日子了,她怎么还没走?
是已经找到那两位了,还是仍扑了个空?
他不明白所以,他也难断定。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铜雀台上又响起一个甜美,但略嫌冰冷的话声:“你果然来了?”
这是问谁?严慕飞默察四周,除了他跟铜雀台上的她之外,周遭百丈内没有第三个人,他当即扬声说道:“是的,涵英!”
卫涵英话声又自铜雀台上响起:“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上来?”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我这就上来!”
双袖微抖,长身而起,月色下宜如一只银鸟掠上了铜雀台。他停身处,是一塌了一角的广殿,广殿四面栏杆,可以眺望四周夜色,毫不挡眼。
口口口
卫涵英,一袭黑衣,娇靥消瘦,神情憔悴地站在广殿之中。严慕飞眼望着她,心里有种异样感受。
卫涵英也望着他,只是脸上不带表情。
严慕飞知道,该先开口的是他,他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涵英,你手臂的伤好些了么?”
卫涵英也开了口,却仍是那么冰冷:“谢谢关怀,也谢谢你那位贵为公主的未婚娇妻的好意。”
严慕飞脸上一热,不安地道:“涵英,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结识她的经过?”
卫涵英冷然摇头,道:“不必了,那显得多余,你我之间毫无关系,你用不着向我解释。”
一上来就冷言冷语,这原是严慕飞意料中事,他想着公孙胜的话,他忍住了,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涵英,那一天我到宛平县去……”
卫涵英冷然说道:“我没有让你说。”
严慕飞道:“我认为我该说!”
卫涵英道:“那么你说给别人听去!”
严慕飞道:“涵英……”
卫涵英突然大声说道:“不要叫我,我老,我丑,我出身低微,比不上她既年轻又标致,更贵为当今公主……”一声冷笑,接道:“当然,东床驸马,谁不想,只是我告诉你,你少做美梦,人家是别有用心,并不是真心爱你!”
严慕飞双眉微扬,道:“涵英,我并不傻,我也不是那种人。”
“对了。”卫涵英道:“我本该想到你是有丈夫气概的大英雄、大豪杰,从不为女儿家的深沉而真挚的柔情所动,也从不为儿女私情所束缚,你心里只有大公,只有朋友……”
严慕飞道:“涵英……”
“不是么?”卫涵英一声娇笑道:“在当年,我不也是年轻貌美么?在我绮年玉貌的时候,你不屑看我一眼,又怎会看上她,对么?”
严慕飞皱眉叫道:“涵英……”
卫涵英根本不让他开口,摇头一笑,又道:“反正你跟她两人之中,总有一个是在作梦,不过也难说,究竟她现在是绮年玉貌,正当……”
严慕飞双眉一扬,道:“涵英,你在这儿等我多日,就是为见面奚落我一顿么?”
卫涵英笑容一敛,冷冷说道:“严慕飞,你可别自作多情,往自己脸上擦粉抹金,谁在等你?我只是在凭吊古迹,留连忘去,谁奚落你,我也没有那么好的心情。”
严慕飞只觉脸上一阵热,心里的气往上一冲,慌忙又把它压了下去,因为他觉得公孙胜的话对。
他道:“涵英,你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当年的种种已成过去,我负你良多,我自知愧疚,我希望……”
卫涵英冷笑说道:“又来了,我仍是那句话,愧疚不能还我青春,也不能洗刷我韵耻辱,你应该为我想一想,我是个怎么样的女儿家,你认为以前的种种已成过去,我可不这么想,以前的种种深烙在我的心上,我的脑海里,直到我死它都是清晰而随时可见的,我永远忘不了,除非我死!”
严慕飞道:“涵英,你我已算不得年轻人。”
“是的。”卫涵英点头冷笑,道:“我是老了,绮年玉貌不再,我怎比得上……”
严慕飞皱眉叫道:“涵英,有道是:‘得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侥人’,又道是:
‘能好休时便好休’,难道你……”
卫涵英冷然说道:“难道我怎么?我可以放手,也可以饶人,可是谁还我不再的青春,谁能洗刷我蒙受的难忍耻辱?”
严慕飞猛然吸了一口气,道:“涵英,那么你说怎么办?”
卫涵英道:“我不说过了么?除非你向我屈膝!”
严慕飞双眉一扬,可是刹时间他又想起了公孙胜的话,他忍住了,又强忍住了,缓缓说道:“涵英,难道没有第二个办法?”
卫涵英道:“怎么,你那么了不起?向我屈膝不得?告诉你,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你天大的便宜,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
严慕飞微一点头,道:“也许是,涵英。”
卫涵英道:“那么跪呀!只要你向我一屈膝……”
严慕飞道:“涵英,只要你认为这样能还你已逝的青春,洗刷你所谓的耻辱,我可以向你屈膝。”
卫涵英微微一愕,道:“怎么?你愿意向我屈膝?”
严慕飞一点头,道:“是的,涵英,只要你认为这样能还你已逝的青春,能洗刷你所谓的耻辱,我愿意向你屈膝!”
卫涵英美目一凝,还有点不甘意味地道:“我认为能!”
严慕飞道:“那好,涵英,我答应向你屈膝,但不是如今!”
卫涵英一怔说道:“不是如今,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严慕飞道:“等我找到太孙,辅他返朝登基之后。”
卫涵英诧异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等你找到太孙,辅他返朝登基之后?”
严慕飞道:“我如今身怀太祖遗诏!”
卫涵英“哦!”地一声,淡然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如今你腿酸呢!那不要紧,把太祖遗诏取出来,放在一旁,我等你片刻。”
严慕飞摇头说道:“涵英,你明知道我不能那么做。”
卫涵英道:“为什么不能,把太祖遗诏从杯里取出来,放在一旁,这不是轻而易举,举手之劳么?”
严慕飞道:“涵英,太祖遗诏重越万斤,不到我任务达成,太孙返朝登基,我不能轻易把它取出来!”
卫涵英道:“你这是非不能,实不为,对么?”
严慕飞道:“不,涵英,你明白,我非是不为,实不能!”
卫涵英冷笑说道:“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是不愿向我屈膝。”
严慕飞道:“不,涵英,只要你认为我该那么做,我愿意,但我说过,那一定要等到我任务达成,辅太孙返朝登基之后!”
卫涵英冷冷一笑,道:“万一在你没找到太孙之前,你有所不幸呢?我那耻辱岂不是永远无洗雪之日了么?你知道,以情势来说,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严慕飞双眉微扬,道:“涵英,我不认为你是咒我,我承认你说的是事实。不错,以情势来说,我随时有丧生捐躯的可能。可是,涵英,真要那样,你的气也该消了。”
卫涵英娇靥色变,机伶一颤,突然失声喊道:“不,不,你不能,你……”
刹时间转趋平静,她冷然摇头接道:“你不能死,我要亲眼看着你向我屈膝,然后我要宣之天下,说功在国家,名在武林,人人尊仰,个个敬服的‘金陵王’九千岁,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严慕飞向我屈膝了。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严慕飞道:“涵英,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这么做,我负你良多,该有所报偿。你自认我辜负你的深情,使你年华虚度,蒙受羞辱,你也该这样对我,这或许是最公平,最合理的报偿!”
卫涵英道:“你以为我不会这么做么?”
严慕飞知道该怎么说,他道:“我只认为你该这么做!”
卫涵英道:“你以为我会不会这么做?”
严慕飞欲避无从,但是他这么说:“涵英,换了是我,我会这么做。”
卫涵英道:“我要你直接了当地说我会不会!”
显然,她是不让严慕飞有丝毫躲避余地!
严慕飞没有即时回答,他把一双柔和的目光凝注在卫涵英那清瘦而憔悴的娇靥上,良久,始缓缓说道:“涵英,我希望你会,但我知道你不会!”
卫涵英一袭略嫌单薄,站在这高处,令人有不胜寒的衣服,无风自动,她把脸转向一旁,淡然说道:“那我就照你的希望去做。”
严慕飞道:“谢谢你,涵英!”
卫涵英没看他,望着台外迷茫的凄清的夜色,道:“谢谢我?”
严慕飞道:“是的,涵英,谢谢你,你要不这么做,我无从消除我心中的愧疚,那是一辈子都痛苦的事!”
卫涵英仍未收回目光,道:“你真愧疚,真痛苦么?”
严慕飞道:“对你,涵英,自邂逅那一刻至今,我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卫涵英似乎想转过头来,但是她的头刚动一下就停住了,她仍然望着台外的夜色,淡然说道:“邂逅那一刻,你还记得邂逅那一刻?”
严慕飞道:“我不会忘记,涵英,在我有生之年,我永不会忘记!”
卫涵英道:“真的?”
严慕飞道:“涵英,我刚说过,自那一刻起,到如今,我没有骗过你,这是我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地方!”
卫涵英道:“但愿如此!”
严慕飞道:“但是我懊悔,涵英。”
卫涵英微微一愕,道:“你懊悔什么?你懊悔?你懊悔邂逅了我?”
严慕飞微一点头,道:“是的,涵英,我懊悔邂逅了你,你我当初就不该邂逅,更不该互相倾心,都坠情网而难以自拔,要不然你我今天都不会痛苦,说不定你现在会活得很幸福、很好。”
没见夜风吹进铜雀台,然而,卫涵英的那袭单薄衣衫又动了,她仍望着铜雀台外,道:
“你只该懊悔当初不该再次躲我!”
严慕飞道:“是的,涵英,可是我更懊悔头一次躲得不够彻底。”
卫涵英道:“这话怎么说!”
严慕飞道:“假如武林传出严慕飞的死讯,你早就继马娘娘之后成了太祖的皇后!”
卫涵英衣衫猛然一动,道:“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严慕飞道:“涵英,我……”
卫涵英道:“假如那样的话,至少我的心有一半是甜的,是值得安慰的,因为我这个卫字之上可以冠上另一个字!”
严慕飞一阵激动,道:“是的,涵英,那至少要比现在好一点!”
卫涵英道:“那么,你当初为什么不躲得彻底一点?”
严慕飞道:“我不能带着那个头衔跟太祖赐给我的那袭龙袍走!”
卫涵英道:“那么,第二次呢?”
严慕飞道:“涵英,你知道,当年一些朋友的仇不能不报,我不能让他们长眠泉下而永不瞩目。”
卫涵英道:“而接着吴伯宗就找到了你,可对?”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涵英,正是这样。”
卫涵英微一摇头,道:“你现在是再想躲也来不及了,因为你已经有了愧疚,不能让良心永远责备你,也因为我要亲眼看着你向我屈膝。”
严慕飞道:“涵英,我也知道来不及了,但我愿意用另一种方法报偿,希望这还能来得及!”
卫涵英霍然转过头来,美目中奇光暴射,逼视严慕飞,声音有点颤抖地道:“你……你说什么?”
严慕飞道:“涵英,我希望用另一种方法报偿,这该还来得及。”
卫涵英娇躯倏颤,没有说话,良久,良久,忽地,她脸色又变,冷然摇头说道:“不,那也迟了……”
严慕飞脸色也为之一变,道:“怎么,涵英,也迟了?”
卫涵英冷漠地点了点头,道:“是的,那也迟了,你知道,情天难补,恨海难填,已经破了的镜子,纵然它能重圆,它中间也永远会留两条裂痕,已经断了弦的琴,再把那弦接上,弹起来也绝不会像以前那么悦耳、动听,美好的,再说……”
严慕飞截口说道:“涵英,好在那并不是真破、真断,再说……”
“再说什么?”卫涵英道:“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难道说那些人没有自尊?”
严慕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涵英,我相信你不会不了解我!”
卫涵英冷笑说道:“我了解你,我太了解你了,为了公,你能忘了私,为了所谓主属关系,你能狠起心肠辜负一个女儿家的痴心深情。”
严慕飞道:“涵英,可是现在……”
卫涵英道;“现在已经迟了,过去的一切拿到现在来说,该都已经迟了。”
严慕飞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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