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未央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住的慢慢的颤抖,他试图将手握紧,却发现连收拢的力气都没有。
这么久以来,从来都没有人敢在秦未央的面前谈起七少的死,更不可能有人这么直接这么尖锐的指责秦未央。
秦未央也一直自欺欺人的一门心思去追查让七少出事故的那个幕后的人。
可是,事实呢?
秦未央只觉得脑中一片嘈杂,曾经,被他刻意遗忘的那一切又回到记忆里。那时,明明就是因为他的缘故,七少才会被带上那辆车的,明明就是因为他的缘故,七少才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的。
被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东西,就这样硬生生的被眼前这个女人的一句话所挖掘了出来。
接踵而至的悔恨感,接踵而至的罪恶感,将秦未央整个人埋在了里面。
是的,是他秦未央害死了七少,是他将七少杀死!
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办法挽回曾经逝去的一切。
在这一刻,秦未央已经完全记不起自己刚刚亮起的希望,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多么的渴望确定眼前的女人就是七少。
在这一刻,秦未央曾经被压在心底的,不敢轻易碰触的自我悔恨完完全全的爆发出来。
这一刻,他只觉得天地都失了颜色。
萧七冷眼的观察着秦未央的反应,她嘴角讽刺的弧度更深。
她一直都坚信,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当然,这一切还远远不够。
萧七突然没了继续看秦未央失态的心情,她抬起步子,稳稳的从他的身边擦过。
梁秦森找到秦未央的时候,他居然有些不敢靠近。
那从秦未央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懊悔沉痛之情,让他真的有些胆怯。
他记得上次见到这样的秦未央是在七少的葬礼上,当时他就十分的心惊。没想到,一年过去了,秦未央还有着这样深沉的痛。
是不是,他的这一生都再也走不出名为七少的牢呢?
萧七回到大厅的时候,萧班长和祁爷还在回忆往昔。
萧七在他们注意不到的角度犯了个白眼,那段曾经被无数遍说给她听的历史,实在是让她有种想逃走的冲动。
只是,才逃回来的萧七并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可以再次逃脱。
好在萧班长和祁爷的话题并没有进行到萧七想象中的那么久。
待到萧班长意识到时间不早的时候,也才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而已。
萧班长起身告辞。
祁爷一个劲的挽留,却终究是拗不过萧班长要离开的决心。
这一场许久没有的重逢,就在祁爷的挽留声中结束。
回程的车上,萧班长闭目养神。
同样的,萧七也学着他的样子,闭着眼靠在后座上。
“小七,你确定要这样做么?”
萧班长,现在应该称之为萧老爷子更加合适的人,语气沉重的问着坐在他身边的萧七。
萧七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睁开眼睛,仰着头看着头顶车的顶盖,很压抑。
“爷爷,我已经开始了不是么?”
她声音轻的仿佛喃喃自语一般。
“小七,我知道你过去受了很多的委屈,受了很多的苦,但是,孩子,一旦你这样做了,你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你就不怕将来后悔么?”
萧老爷子望着这个第一次见面就让他心疼不已的孩子,仍然试图挽回她。
“爷爷,”
萧七没有去看萧老爷子疼惜的眼神。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她是想永远都不见这种眼神的。因为,这样的眼神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曾经很悲惨。
只是,现在给予她这种眼神的是萧老爷子,是那个将她从死神手里上救下的萧老爷子。
所以,萧七只能没有任何怨言的接受。
但,还有个词叫眼不见为净,她可以选择不看,选择忽略,不是么?
“爷爷,”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情景么?”
萧七平静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萧老爷子沉默了。
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场景,饶是经历了战争的他,也是震惊在当场。
本是找了二十多年才找到的故人后代,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是那样的悲惨。
满目的硝烟,爆炸后的残渣,断裂的烧焦的残肢,每一项,都预示着人间的惨剧。
而那个孩子,就躺在爆炸现场仅仅一两米的地方,那时,她其实已经看不出什么人形了,整个身体都是漆黑的一片,分不出哪里是衣服,哪里是皮肤。
只是,相对于已经离去的人来说,她是幸运的。
她幸运的保持着完整,幸运的有着那么一丁点微弱的呼吸。
她整整在医院里待了一年。
从最开始惊心动魄的抢救,到后来无数次的病危,再到无数次的植皮换皮,无数次的复健,以及最后的整容,从里到外,原来的她在那场爆炸里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活下来的,只有萧七。
“爷爷,”
自从那次事故后,萧七的声音就有些沙哑。
“从我决定做萧七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承担任何后果的准备。”
“从我出生到现在,我不知道自己哪一刻是开心的,哪一刻是幸福的。”
“爷爷,你知道吗,”
萧七笑着转向萧老爷子。
“爆炸的那一刻,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冒出来,”
“我要让所有欠我的人全部偿还,我要让他们尝尽我所尝过的痛苦!”
“我要让他们后悔曾经那样对待我!”
“我要让他们为自己曾做过的事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那一刻,车里一片沉寂。
很久,远去的车内,萧老爷子的一声叹息若有似无的飘出。
第二十三章
最近的运城很热闹。
这是运城但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的共同感觉。
如果说之前秦家和梁家两个港城巨头在运城立足,给运城的整个商界带来震动的话,那么,祁家少爷祁寒清以二十三岁的稚龄全面接手祁家的事迹,就轰动整个港城。
祁家,对于所有港城人来说,都是一个只能仰望的家族。
而,这位祁家如此年轻,甚至可以称得上年幼的少爷就这样轻易的将别人仰望了一辈子的东西接手了过来,可以说,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他有这个能力。甚至,还有着相当大的一部分人是等着看他的笑话的。
与这相比,盐城萧家的那小小的动作,实在是入不了运城大众的眼。
萧七站在酒店的套房内,看着窗外的繁华。
仅仅是一年的时间,运城就有了很多的变化,高楼也多了,游人也多了。
可是,萧七却没有感到任何的陌生。
这个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其实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
年幼时的隐痛,长大后的一度背弃,甚至这几年的不可逆转的伤害,无一不是发生在这个城市。
但,她还是习惯这样的运城,只有在这里,她才有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只有在这里,她才知道自己存在过。
手机铃声将萧七从自己的思绪中叫醒。
她并没有去接。而是慢慢的跺回了床边。
她扶着自己因为久站而有点酸涩的腿,缓缓的按摩着。
爆炸带给她的绝对不仅仅是面容的毁灭,更多的,是身体上不能复原的伤痛。
曾经,年少时苦练的拳脚,如今,仅仅能勉强的用上手部动作,而且,还不能正面交敌的。
而她的腿,最初的时候,连站都站不起来。
腿上那股酸疼的感觉传入大脑,萧七的手劲不自觉的加大。
最后,疼的还是她自己。
每到这个时候,萧七就无比的痛恨那些让她遭受这些的人,她暗暗发誓,终究有一天她要一一的报复回来的!
手机在一阵停歇后,又不依不饶的响了起来。
这次,萧七接了起来。
“小姐,查到了,人现在在美国,一周后回国。”
话筒那边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
萧七按掉了电话。
事情总是要一个接着一个来的,欠她的,都是要还的。
而首先,她要查出当年爆炸的真相。
曾经的七少,现在的萧七,都不傻。
那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物,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本事,这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东西,隐藏了什么人,她都要一一的查清。
每当看到镜子中那张陌生的脸,她想要查清真相的决心就更加的坚定。
既然毁了,萧七也不会去做无谓的叹息,只是,她不能让自己的这张脸,让自己的这幅身子白毁!
见到萧七的时候,钱雨正在原来常去的那家酒吧里巡视。
说是巡视,其实也就是为自己放松一下,现在的钱雨再也不是当初跟在七少身边的那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也慢慢的学会习惯没有七少指挥的日子,慢慢的习惯每天见不到七少那恼人的笑听到七少那刺耳的笑声的日子。
钱雨为自己倒了杯红酒在杯中,慢慢的晃动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七少的习惯,不自觉的就做出了原来司空见惯的属于七少的动作。
钱雨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那人的逝去已经有整整的一年了。
当钱雨准备倒下一杯酒的时候,他发现,原本放在面前的就不见了。
他抬起头,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笑的女人的脸。而且,那脸即便是笑着,眼睛里也是冷的。
钱雨注视着面前女人的动作,只见她自顾自的拿起桌上多余的空杯,为自己倒了一杯,也慢慢的晃动起来。
钱雨有一瞬间的晃神。
多久了,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动作了。
像,真的很像。
他重新将目光定在女人的脸上,不像,除了轮廓稍微有点像外,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钱雨理智上在心里给对面的女人画了个叉,但是,感情上就是不受控制,一句‘七少’脱口而出。
而对面女人的回答,才真正的让他震惊。
“钱雨,这样你都能认出我么?”
女人带笑的问着。
钱雨再也坐不住了,他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都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一声声的传入耳膜。
他的手微微的发颤,整个人都兴奋的有些发抖。
此刻,他张不开自己的嘴,他不能控制自己发出声音,就仿佛完全的失控了一般。
而出现的那个女人,只是原样的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抬头看着这样失态的钱雨。
脸上带着笑容,与初见时不同,这次,她的眼睛里也有着笑意。
其实,她的心里也有着丝丝的感动,相处了那么久,钱雨一直都是沉默的、理智的,何时见过他有这样的时候呢。
不自觉的,她的目光又放柔和了一些。
“七少!”
不知过了多久,等钱雨终于从震惊中从兴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将七少晾在了旁边。
“想起来我了?”
萧七调笑起来。
钱雨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
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关键的地方钱雨还是要鼓起勇气问清楚的。
“您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丝毫没有想过自己的话语中,明显的透露出对七少的话的深信不疑。
萧七但笑不答。
钱雨也不再追问,什么样都好,只要七少还在。
“钱雨,这几年你变的这么的轻信别人了么?”
许久后,萧七才说话。
钱雨愣住了,这一刻七少的眼神是他所从没有见过的,幽深黑暗,里面闪着冷淡的光。
“不是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快的解释。
“我知道是你的,七少!”
萧七心里觉得好笑,什么感觉什么知道,当一切发生的时候,不都是不能依靠的东西么。
她的母亲也好,秦未央也好,都给了她惨痛的教训。
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这样沉寂了下来。
好像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一样,萧七眼中的光闪的很亮,面上的笑容更加的深。
“钱雨,你好像对我是个女人一点都不惊讶?”
毕竟,就算是外形再怎么变化,性别可是无法改变的。
所以,萧七才更加的好奇。
钱雨没有正面回答。
“七少,与人相处的越久,自然了解的会越清楚一点。”
萧七讽刺的笑了一下,
“钱雨,现在的我可是不会相信这种了不了解的话。”
“就算了解了又怎样,总会变的不是么?”
萧七喝了口杯中的酒。
很微小的一口,就让她的喉咙火烧火燎的疼痛了起来。
曾经,对她来说是享受的东西,如今就如毒药一般的侵蚀着她的身体。
“钱雨,”
等到慢慢的适应了喉咙中的不适感,萧七才再次开口。
“早在一年前,七少就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现在,正式介绍一下吧。”
“你好,我叫萧七!”
萧七将自己的手伸到钱雨的面前。
钱雨看着这个修长的女子的手,心中有着一股散不去的阴郁。
到底是承受了多少,才会想要彻底的摆脱过去,才会想要彻底的消失?
他缓缓的伸出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握着面前这双失而复得的手。
“你好,我叫钱雨!”
钱雨的声音带着本不该有的哽咽。
“钱雨,”
萧七凑近钱雨的身边,仔细的观察着他,然后好笑的看着他。
“你不会是高兴的要哭了吧?”
在萧七想要撤离的时候,钱雨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萧七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她伸出来想要推开他的手,就这样的停在那里。
因为,钱雨哭了,真的哭了。
不仅仅是肩膀传来的湿意,而且,耳边那清晰可闻的沙哑的哭声,都说明了同一个问题。
钱雨哭了,真的哭了。
萧七就这样站在那里,任由钱雨抱着。
在他的哭声渐渐停歇的时候,萧七推开了钱雨的拥抱。
“钱雨,这么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呢?”
萧七有些感慨的说。
钱雨一时还没有平复过来,微微的将脸侧过去,避开了七少直视的目光。
“钱雨,”
萧七站在背光的地方,钱雨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只有她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四散开来。
“记得,不要爱上我!”
“我不会去爱人,所以,也不要爱上我!”
“钱雨,我不想你痛苦!”
那一刻,就好像是隐藏在内心深处多年的东西,毫无准备的被扒拉了出来,明晃晃的摆在了他最不愿暴露的人的面前。
钱雨从没有如此的惊慌过。
也,从来没有如此的难过过。
那天,萧七是被钱雨送回酒店的。
尽管惊慌,尽管难过,钱雨都不愿再这样不明不白的失去七少的踪迹。终于看到希望的时候,一年前的心碎,一年来的痛苦,钱雨永远都不想再来一次。
钱雨离开后,萧七洗漱后就躺在了床上。
她想起之前钱雨的反应,心中隐隐的叹了口气。
钱雨对她的这种感情,是她始料未及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如同影子一般的人,对自己有着这样深的感情了?
生为七少时的她不知道,生为萧七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