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苹垂下了头,道:“你既已看出来了,何必还要问我?”
楚留香道:“难道铁炼的另一端也缚在一个人的脚上,他却藏在神案下,不肯现身,只是拉动着铁炼,和你大师姐来通消息。”
南苹叹道:“否则我大师姐又怎能听得到别人说话呢?”
楚留香道:“但这人是谁呢?为什麽不肯让你大师姐出去?为什麽永远躲在神案下不肯见人?”
南苹沈默了半晌,轻轻道:“这也是个秘密,连我们都从未见过他……”
忽然间,只听“蓬”的一声震动,那朽腐的神案经不起真气的冲激,竟被震散,木屑纷飞中,一条人影带着凄厉的啸声冲了出去,却用那复案的黄幔将面目四肢一齐裹住,还是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身形面貌。
楚留香掠过去拍了拍一点红,道:“红袖和甜儿都交给你了。”
他根本不让一点红拒绝,人已随着语声冲出。
只见一道剑光如匹练般自木叶丛中飞来,闪电般刺向那刚从神案下冲出去的“怪人”。
他连头带脸都被蒙在黄幔里,根本什麽都瞧不见,任何人都以为他是万万躲不开这一剑的。
谁知剑光刺下,他身形忽然一闪,已游鱼般自那黑衣动装的长剑刺客面前滑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青衣尼身影也一闪,自黑衣刺客身後掠过,他们两人的铁炼就绕在黑衣刺客身上。
只听“嗤”的一声,那黑衣刺客连惨叫之声都没有发出,轨已被这铁炼生生勒成两段。
鲜血旗花般飞出,铁炼又已绷得笔直,青衣尼和那身披黄幔的怪人已向另一个黑衣刺客掠过去。
他们这种杀人的方法实在匪夷所思,身法怪异,出手之辛辣,连楚留香见了都不禁为之声然动容。
那边正有六七个黑衣刺客在木丛中和胡铁花、黄鲁直戴独行等叁人缠斗。
浓密的枝叶被剑气所摧,雨点般四面纷飞,十几株浓荫加盖的老树,几乎都已只剩下了一截光秃秃的树干。
那看来就像是一些被脱光了衣服的老头子,露着苍白、孱弱、生满了皱纹的皮肤,在西风中颤抖着。
黑衣剑客掌中的剑也正和一点红昔日所使用的一样,长而狭窄,而且份量比一般剑都要轻得多。
他们的剑法自然也和一点红同样辛辣而狠毒,绝没有什麽花俏的招式,一出手就要人的命。
而且这些人交手的经验都丰富已极,显然看出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这叁人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他们绝不和胡铁花他们正面作战,第一人长剑剌出後,身形就立刻闪到树後,第二人长剑已自另一个方向剌出。
几人剑光缭绕,配合得点滴不漏,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
到後来胡铁花根本份不清对自己刺来的一剑究竟是谁剌出的了,他们以叁敌六,本来以为自己只要对付两人就已足够。
谁知他们每个人都要对付六个,这六人车轮般转动不歇,竟使得胡铁花他们的力量无法集中。
胡铁花显然已动了真火,但他掌中的一柄刀纵有降龙伏虎的威力,却还是伤不了对方一片衣角。
楚留香一眼瞧过,已知道曲无容畏惧的并非没有理由,这些黑衣刺客的确都是久经训练的凶手。
照这样打下去,胡铁花他们非流血不可。
但这时,青衣尼和那身被黄幔的怪人已飞掠过去,两人左右包抄,中间的铁炼长达两丈开外,似乎想将胡铁花、戴独行、黄鲁直,和那六个黑衣剑客,一齐用铁炼捆住,再勒死。
这铁炼此刻竟变成了一种最奇特,最有效的武器。
胡铁花他们一时间显然都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武器,他们只有向後退,黑衣刺客中有一人反手一剑,向那铁炼剁了下去。
只听“铮”的一声,火星四溅,这黑衣刺客掌中的剑竟被震得脱手飞出,铁炼仍纹风不动。
黑衣刺客一惊,再想退,已来不及了。
但见人影一闪,但闻“喀”的一声,鲜血旗花般飞激而起,黑衣刺客的身子已断成了两截。
那铁炼还是绷得笔直,只不过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换了个边而已。
黑衣刺客们大骇之下,纷纷向後退,但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却正在後面等着他们。
他们长剑一展,分成五个方向闪入树後。
只见人影一闪,其中又有一人被铁炼缚在树上……
只不过在刹那之间,他们已活活的勒死了叁个人,楚留香发现这叁次攻势,都是那怪人发动的。
他身法似乎比青衣尼更快,楚留香实在想看看他究竟是怎麽样的一个人,但那黄幔却连他的足踝也一起盖住了。
他根本什麽也瞧不见,但却似有种蝙蝠般的触觉,根本不必用眼睛,也能“看”得见。
楚留香知道唯有瞎子才会有这种奇异的触觉。
一个瞎子和一个又聋又哑的人配合在一起,竟能发挥这麽大的威力,楚留香除了可怜他们之外,又不禁很佩服。
但这瞎子究竟为了什麽事不敢见人呢?
他和那青衣尼之间究竟有什麽关系?“水母”阴姬究竟为了什麽才将这两个人禁锢在一起?
这时黑衣刺客只剩下五个人了,这五人似已不敢再出手,只是在树干之间来去,但他们也不敢退走。
那只“手”里显然还握着根鞭子,他们若是没有达成任务就退走,所遭受的必定更惨。
他们的剑下虽然不知杀过多少人,但他们自己的命运,也许比他们所杀死的人更悲惨。
楚留香叹了口气,纵身掠了过去,只见一个黑衣刺客刚从胡铁花的刀光下窜出来,青衣尼和那怪客已忽然自他身旁的两棵树後门出,那致命的铁炼,已扼断了他的去路,也扼断了他的生机。
黑衣刺客狂吼一声,长剑毒蛇般剌出,但那怪人脚步一滑,已自剑光中滑了出去,铁炼已绕住了他的身子。
眼见他咽喉又将被扼成两截,但就在眨眼之间,楚留香的手掌已抓住了铁炼,道:“他们也是可怜人,饶了他一命吧!”
青衣尼瞪着楚留香,彷佛又惊又怒——铁炼已被楚留香抓得紧紧的,她自然无法“听”到楚留香在说什麽。
那黑衣刺客面上虽蒙着头巾,但看它的眼睛,也是惊疑多於恐惧,他更猜不透楚留香为何要救他?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说任何事的,因为我知道你宁死也不会说,现在我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黑衣刺客目光闪缩着四面望了一眼,这时胡铁花他们已停下手来,另四个黑衣刺客虽仍在游动,身形也已渐缓。
几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楚留香,终於有一人问道:“什麽交易?”
楚留香道:“只要你们敢走,这次就放你们走,并没有任何条件。”
黑衣刺客们全都怔住。
这“交易”实在太合算,他们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楚留香悠然道:“各位怕要以为天下绝没有这种便宜的,是吗?其实你们这次来也并没有占到什麽便宜,是吗?”
他拍了拍黑衣刺客的肩头,微笑道:“我既已答应了你们,你们就只管放心走吧!”
这黑衣刺客忖了半晌,纵身一掠,自铁炼中飞起。
楚留香又道:“一个人只要活着,以後总还有机会,死人就永远没法子办事了。”
他似乎在喃喃自语,但听了这句话,黑衣刺客们才忽然下定决心,飞掠而去。
胡铁花立刻跳了起来,道:“老臭虫,你难道想做和尚了麽?但和尚也不会像你这样乱发慈悲的,居然平白就将这些凶手放走。”
楚留香叹道:“这些人并不能算是凶手,只能算傀儡。”
胡铁花皱眉道:“傀儡?”
楚留香道:“不错,傀儡,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系着根绳子,绳头就在那只”手”上,你就算将他们全杀死了也没有用,那只“手”很快就会再找十叁个傀儡来杀人的,而且这次你杀了他十叁个,下次他说不定就会找二十六个。”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道:“但………但你就这样将他们放了,总不是生意经。”
楚留香笑道:“你这就不懂了,做生意讲究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胡铁花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你放他们走,就是为了要他们带你去找那只”手”,可是,你的“线”又在那里?”
楚留香道:“你的鼻子比我灵,难道还没有嗅出来麽?”
胡铁花闭起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只觉微风中缥缈传来一阵阵淡淡的“郁金香”的幽香。
这正是楚香帅独有的香气。
胡铁花失笑道:“原来你这老臭虫方伸手在人家肩上一拍,已将臭气染到他身上去了。”
楚留香笑道:“不错,你现在只要做一次逐臭之夫,就可以追到那条大鱼。”
他话刚说完,只听铁炼“叮”的一响,青衣尼和那怪人已飞一般掠了出去,楚留香非但没有拦阻,目中反而露出欣慰之色,沈声道:“你和黄老先生,戴老前辈留在这里照顾,我……”
胡铁花大叫道:“不行,这次说什麽我都非去不可。”
一句话末说完,他的人已远在数丈外。
楚留香得向黄鲁直和戴独行抱了抱拳,又指了指菩提庵的门,道:“这里的事,就偏劳两位前辈多费神了,还有蓉儿,她若来了……”
戴独行笑道:“你只管放心去吧,苏姑娘来时,我也会告诉她的。”
等楚留香走後,他才叹了口气,苦笑着向黄鲁直道:“如此看来,还是我们两个老头子轻松自在。”
黄鲁直也叹了口气,道:“不错,一个男人身上若背了个包袱,已是件苦事,何况他身上的包袱竟有叁个之多呢!”
戴独行却又笑了,道:“在我们老头子看来,这固然是件苦差事,但在那些小伙子的眼中看来,也许羡慕还来不及哩!”
楚留香没有多久就追上了胡铁花,只见胡铁花远远跟着青衣尼和那怪人,看来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他见到楚留香赶来了,忽然道:“看来我们以後应该养条狗才是。”
楚国香道:“为什麽?”
胡铁花道:“现在我们若是有条狗,就一定不会追错方向了。”
楚留香望着前面两个人道:“他们也绝不会追错方向的。”
胡铁花道:“不见得吧,现在我已嗅不到你那臭气了,他们……”
楚留香道:“这怪你的鼻子不灵。”
胡铁花道:“我的鼻子虽比不上狗,但比你总强些。”
楚留香笑道:“依我看来,你的鼻子和狗鼻于也差不多了。”
胡铁花瞪眼道:“我的鼻子若真是狗鼻子,那麽我已嗅不到了,他们怎麽能嗅得到?”
楚留香道:“我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特别灵?”
胡铁花道:“哼!”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那是为了什麽?”
胡铁花道:“也许因为你是属兔子的。”
楚留香道:“你用不着眼红,那只是因为我的鼻子太不管用,所以老天特别给我的补偿。”
胡铁花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就因为他们的眼睛和耳朵都不行,所以鼻子特别灵。”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总算明白了,倒真不容易。”
胡铁花眼睛一转,笑道:“就因为我脑筋迟钝,所以老天也给了我特别的补偿。”
楚留香道:“哦:什麽补偿?我倒真还没有看出来。”
胡铁花大笑道:“你若看得出来,那就糟了。”
楚留香大笑道:“你少得意,依我看,你那件事也不见得……”
他语声骤然顿住,脸色也骤然变了。
前面的密林中,忽然传出了一声惨呼。
呼声凄厉,仔细一听,竟是五个人发出来的,而且并非同时发出,只不过五人发出惨呼时虽有先後,相差却极微,是以听来宛如一声,而且十分短促,显然他们惨声刚发出,便已气绝。
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抢入密林。
只见五个黑衣刺客已横尸就地,喉咙问的鲜血仍在向外涌,一个又瘦又长的黑衣人,正俯望着他们咽喉问的血花,目中带着很满意、很激赏的神色,就像是一个画家正在欣贺自己刚完成的杰作。
他穿着件长可及地的黑袍,脸上戴着个紫檀木雕成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几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
第三十五章 知己知彼
面具显然是高手雕成的,五官栩栩如生,嘴角彷佛还带着一丝笑容,几乎连一根根眉毛都数得出,但颜色却是红中露紫,紫里发育,再加上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他手里提着柄狭长的剑,剑尖还在滴着鲜血。
那五个黑衣刺客剑法都不弱,轻功也很高,但竟在一刹那之间,就全部遭了这人的毒手。
这人手段之辣,剑法之快,实是骇人听闻。
青衣尼目中露出愤怒之色,和那怪人左右包抄过去。
黑袍客似乎全末觉察,连眼皮都末抬起。
青衣尼和那怪人闪电的抄向他身後,铁炼已绕住了他前胸,两人身形只要一错,他身于就要断成两截。
谁知就在他们身形交错的刹那之间,黑袍客掌中的剑忽然毒蛇般反手自习下剌出,“哧”的利入了黄幔。
长剑拔出时,鲜血也随着箭一般射了出来。
黑袍客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似乎早已算准了这一剑绝不会落空。
这一剑其实并没有什麽神奇之处,但他出手实在太快,时间实在算得太准,出手的部位更大出对方意外。
看来这简直不是剑在刺人,而像是自己往剑尖上送过去一般,最妙的是,这柄剑剌田时若有丝毫偏差,若是慢了半步,固然不可能得手,这柄剑剌山时若是快了半步,也是万万无法得手的。
他算准了对方两人身形交错时,才是他们防守最疏忽的一刹那,只因他们眼见自己即将得手,欢喜之心一生,警戒之心就弱了。
何况他们两人联手,中间又有铁炼相连,可说浑如一体,这一剑无论向谁剌出,另一人都可出手援救。
只有在两人身体交错的这刹那间,青衣尼被挡在那怪人身後,黑袍客一剑剌出,她根本看不到。
这正是他们防守上的唯一弱点,但要看出这弱点来,却谈何容易,何况这一刻正如白驹过隙,眨眼即过,要把握这一刹那出手,更是难上加难了。
只见黄幔一阵颤动,里面的人已倒下。
青衣尼身子冲出,骤然回头,冷漠的面容如遭雷殛,眼鼻五官都已收缩到一处,发了狂似的扑到那堆黄幔上,竟以已忘了那柄杀人的剑距离她已不及一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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