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娘亲的泪落在我眼里,弄不清究竟是谁哭了。只是被娘亲抱着,我身子里的那恶水也好,邪气也罢,统统都掩盖下了。我开始学着好生吃饭饮水,不挥着拳头打人,不踢倒兄长们的弓弩,不打翻姐姐们的墨砚。我也每日努力逼迫自己静下心来苦读仙书,精炼仙术。也许是真的受不住娘亲为我哭。
连与我关系最为恶劣的六姐都时常做点心给我吃,我终于顿悟,为人痴魔真的会人人喊打,为人心善自然都对你疼爱有加。或许骨头里面住了个恶魔,现在被我打跑了。我最终没有跟着九哥一起去鬼君门下,而是换了夙离师兄。左邻右里再也没有听闻过因为怕受我的祸害而弃家避难的,也不再有人来寻爹娘告状说我又把谁家的孩子推下池塘去。
去君上跟前认祖归宗时,我那天帝爷爷盯了我许久许久,除却认出我耳后的克夫痣,还与我娘亲姐姐们吩咐叮嘱了半天,要对我严加管教。
为了不再让娘亲与姐姐再为我受委屈,我一人捆了一车子的书册搬去空无一人的万佛洞苦苦修行百年。除却来为我送饭的姑姑外谁也不见。一百年后我重新下山,娘亲拂过我的额头,见着天眼已开,终于是为我露出笑颜。
后来有了师兄,我求了每个人,托他们千万莫要将我幼时的恶劣行径告诉师兄,怕师兄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要我了。可是真的没有人告诉他,我也变地乖巧,师兄却还是不要我了。
飞起的浪头打湿了我的裙摆,也落在我的脸上。涨潮了,我收回紊乱的思绪想回去看看弗苏是否醒来,抬眼见着远处的山头上依稀有个飘渺的黑点。是个人正立在上面么?
有人要跳崖寻死?!我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此生绝对不容许有第二个人在我眼前跳下去!我驾云直冲而去,顾不得那人被我吓到,直接便飞扑住她的身子,将她愣是向后拖出去几步远。
“世间不如意事十有□ ,你又何苦这般看不开!”
我松开这位要跳崖的姑娘,却直直愣住了。
这眉如翠羽,肌似羊脂的秀丽女子,不是那准太子妃花骨朵还是谁?见她正面带愠色地望我,我急忙松开手,歉意地揉揉头:“我是好心才阻拦你寻死……”
“洛玉仙子,”她的秀眉一拧,微微勾出一抹笑意:“许你立在海边半日不动弹,我只不过是比你站得高了些,你就说我是寻死么?”
我还在讶异她竟认得我的真身,那花又笑道:“难不成是仙子您,见着跳崖的多了,心生不安?这才施手相救怕我跳下去了你又多了一场噩梦?”
天地间我唯有一个原则,就是如何说我都可以,只要是涉及到师兄,我心中就会油然而生一股火气,恨不得伸手将她重新推下山崖。我细将她打量一番,回敬道:“一株藤蔓上缔结的逍遥花罢了,好大的胆子!你那心肠怎得不似外表这般动人?我好心怕你跌下去才来救你,也不见得与你有什么愁怨,你怎么出口就这般不逊?枉你竟然还位列仙阶,怪不得弗苏从不愿与我提起你。”
她怒目嗔视着我,我数着没有万根也有千根的利剑恨不得自她眼眸中脱缰射出来杀了我了。这逍遥花气喘许久,哼道:“别的我阻拦不了你,请你休要干预我与太子的婚事。我知晓太子喜欢你,但你既然已经失了你的夫君,定然也懂得心爱之人陨灭的痛苦。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让我也失了我心爱的男人。”
“我本无意搅乱,但总归是我的不是。”我诚恳道:“我愿为推迟你们的婚事与你道歉,但我已经竭尽所能去寻求补救,希望能赶在弗苏受罚之前将一壶完好无损的桃花酒赔给西海。你放心,在此事了结之后,我将永不再踏上西海的土地寸步。”
她狐疑地看着我,“洛玉仙子,你该不会因为太子与你那夫君生得像而恋慕上他罢?那样对太子也是一种侮辱,我虽对你没有一次半点的好感,但我会为了我的幸福恳求你离开他,你要我如何去做都可以。”
我浅笑:“仙子你真是多虑了,我尚未与他有过半点情愫,你怎地万事皆知一般就认定我缠着他?如若不是因为那壶酒,你们已经成亲了不是么?我若对他有意,又怎会待我与他师徒缘分已尽之时才下手?”
逍遥花横着身子道:“洛玉,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撒泼耍赖?不要以为你命好,投生到子鸾殿下仙邸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你已经有了青珣,是他命薄是你命不好你们才会有缘无分!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找上弗苏……我真傻……我早就知道我抵挡不住的!从三百年前弗苏去你门下修仙我就知道了!却不知道我终究还是与他成不了亲!”
她说着俯□子去痛哭不已,我真切愣住,全然不知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这般伤心。
不过我似乎探出一些事,我冷静下来,问道:“你可见过青珣?或者见过他的前世?”
她挂着泪痕抬起头似是写满了无奈:“你果真是忘得彻底,我怪不得你……”她摇摇头,微微有些踉跄地起身,一步步挪下山去。
我忘得彻底……我忘了什么?我被她怪罪得莫名其妙,难道我真的是元神被分割成两个,另一个还在别的地方打着我的招牌作恶?只是被她这样一问,忽然会觉得整颗心缺了一块,找不到合适的材质来填补。
不知魂游到了哪里去,我下了山,百思不得其解地低头走着,再一抬眼撞上一堵肉墙,还很是歉疚地倒退几步行个礼。前面传来阵笑声,我抬起头,弗苏已经提着个灯笼立在我眼前。
还是上回我愤然离去时见着的小兔儿灯笼,我见了心中百味杂陈。
“你又
去哪里了?”他收了笑有些紧张地看着我:“你一张口不会又是训我的话,然后跟上回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罢?”
我笑着摇摇头,“我方才去救人了,但是那人不领情,还将我骂了一顿。”
弗苏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你没有告诉他你是神仙?”
我道:“我说了啊!他说我是骗人的呢!你们西海都是些不识货的,哼!”
他笑的更加会心,走过来将灯笼递给我:“今夜说是要给西海冲喜,街上又有灯会,你上一回未曾赶上,这回要去看看么?”
我问道:“那今晚有没有包子卖?”
弗苏点点头,我便接过那小兔儿的花灯搁在手里拎着,还未握好,他便伸过手来将我的另一只手握紧了:“你就算还如上回一般,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老说我发不上!!呜哇哇!!!!!欺负人!哼哼哼!5555而且JJms又吞评了~不然为毛俺看不到乃们了!!5555555
、十七章
茶肆的跑堂十分殷勤地为我们传递着本店的招聘点心,大抵是因为弗苏衣着不凡,看起来颇具金主的豪爽架势。弗苏见我忍耐着口水的模样,早已经是偷笑了几回,我懒得与他计较,只顾着算算桌上的包子够不够我们两个吃。
因为还要给景粟带回去些,既然有人请客,就省的我破费了。
跑堂一面端上来点心包子一面奉承道:“近来西海遭天谴不景气,我们店许久不曾迎来您二位这样的贵客了!”
我听了险些喷出一口蜜茶,若是这店老板知晓害得他生意不好的正主就坐在我身侧,还指不定又推荐来多少价位高得离谱的菜肴比我们赔钱。
菜齐了,小二纷纷退下,弗苏镇定地淡淡一咳:“你不是爱吃这包子,那还等什么,吃罢。”
我点头:“嗯,走的时候给我弄个篮子,我兜回去给景粟那个酒鬼。还有我得快些吃了,怕夙离师兄已经寻到了酒去我家找我。”
弗苏的眉宇微攒:“你的身边有许多形形色色的男人么?”
我没有深思他话中的蕴意,咬了口汁多味美的蟹黄汤包应着:“嗯,他们算是我几百年来结识下的挚友故交,你这样一问好像我还真的没几个相好的女子,嘿,除了我那些姐姐。”
我见他不动筷子,以为他是没什么胃口,便道:“你是担忧与那花的婚事么?我承认都是我的错,要担忧也该我担忧。就算为了不再让我娘替我掉泪我也不能再犯错了。弗苏,我没什么能与你保证的,待我努力寻得了那酒,你与我之间,就不要再有交集了。”
弗苏突然从怀中摸出一贯钱来搁在黄花梨木头的桌上,“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让我觉出他的愠色。他抿了口茶水,道:“你吃完了唤人来与你将剩下的装篮子带走便是,今夜有国师问太子研习,我且回去了。”
这才刚上齐了菜怎得都不好好闻一下就走?我叼着筷箸愣愣看他起身挪座离开,临到厢房门口,弗苏又回转过头来:“你搬去东溪了是不是?”
我没开口,只是哼哼应下,他便收了眼眸,自顾点点头出去了。
不知是不是我将他气走,但是翻来想去也没觉得到底我哪句话说的不得体了。入夜的西海街市花灯纷繁。我兜着包子点心站在茶肆的招牌低下抬头望望天上的星子月牙,原来这般看来它们的闪耀远不及我手中小兔儿灯笼的光芒。
绕道给景粟送下了包子,我便回了东溪好生睡了一夜。
离娘家近了就是好。早晨我与姑姑扫掉了师兄的坟冢上的落花回来,就见着我娘派来的两名照料我的仙娥已经乖乖守在屋外。
这两个仙娥的各项手艺都令我与姑姑钦佩不已。无论是洗衣缝补还是烹饪料理,我见了直握拳:为什么我不早些年就来过这种好日子呢?
歇了一天,我又恢复了以往无忧无虑的活力,捧出那琴来练习了一曲,又找那仙娥给我指导一番,再弹一遍,连姑姑都听出我进步了。
于是我打算与姑姑回去探望娘亲时告诉她,再来五个仙娥,啊不,十个好了!而且都要美美的,光看着也是我东溪的一处美景。
隔天天阴,我端了笊篱去后谷采桃花,许久不曾做份桃花糕来吃,十分嘴馋。正巧家中来了两个心灵手巧的小仙娥,这一回又能吃上人间美味了。
我正抱着剪完的桃花枝子回到屋前,一个仙娥恭敬地迎上来行礼道:“仙子您回来了,有位仙君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我将桃花递给她,见着夙离师兄正坐在溪边的柳树下静静地凝着远山。
我与仙娥道:“做成桃花糕来吃,多放桃花少放蜂蜜!”
她贤惠地应着进去了,我便蹑手蹑脚绕到夙离身后去,想一把蒙住他的眼睛吓他一吓,却是先摸到了那冰冷的鬼面具。
“谁——?”
夙离警觉地按住了我的手腕子,旋身一个猛扯险些将我推倒在地。
“阿玉?阿玉!”
见我被他晃出去老远,还不停地捏着腕子,夙离惊慌地冲上来扶着我道:“我不知是你!我以为是什么人来偷袭……我!我该死!我伤了你!我竟然伤了你!”
他身子瑟瑟抖着,抱得我很紧,让我动弹不得。我在他怀中咳嗽了几声,道:“夙离师兄我没事啊!我只是腕子有些疼罢了,也怪我去捉弄你,你放开我罢。”
“真的么?真的么阿玉?让我看看你的腕子!”他说着松了我将我方才被他捏红了的腕子小心捧起来看了一番,满脸漾着懊悔:“这是你的家,一定都是美丽的,温暖的!我竟会怀疑有坏人来袭我……我还将你弄成了这样……”
我见他心疼地眼神无疑也跟着动容了,我忍着肿疼笑道:“就只是红了而已,我一点都不疼的!夙离师兄莫要自责,我下回一定记得不来吓唬你了。”
夙离轻轻握着我的腕子,顿了许久:“阿玉,我输给你些真气罢!”
“啊?”我一愣,忍不住笑出声来:“只不过是伤了皮毛而已,哪里还用得着什么真气!夙离师兄你真是要让我笑坏了。”
他见我这样笑着,手腕子还晃来晃去,应当是觉得我真的没事了,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是我不好,你没事了我才能放心。”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若是等一会儿还是很痛那一定要与我说啊!”
我拍拍胸脯保证地点点头,他似乎仍是不放心,还依旧盯着我的腕子瞧着。我捻了朵桃花丢在他脸上让他回神,笑道:“夙离师兄今日来寻我可不是为了来伤我的腕子罢?”
他摆手,道:“自然不是!不是!我是来与你说那桃花酒,那一日你走了之后我回去问过师父,他说有一年鬼谷遭窃,那酒被一并顺走不知去向。后来师父他去拜会仙友,听闻失窃的桃花酒在昆仑山灼月上神手中,便去问他讨要过几回,但最终都没有拿回来。后来昆仑山无端消失于世,灼月上神也归隐不知去向,那酒便成了谜。”
昆仑山……桃花酒也与昆仑山有关么?冥冥中似乎一切都在指向这座已经沉落入海底几千年的仙山。
夙离见我深深凝眉,问道:“阿玉,那酒找不来真的没关系么?对你很重要罢!”
我笑着摇头:“既是个死局,即使我如何在意也寻不来,不是么?我也只是对那山好奇罢了。你说为什么隐居诸多仙人鬼怪的神山会一夜间消匿呢?是要掩盖什么,还是天灾人祸?”
夙离跟着颔首,“阿玉,虽然那酒的下落中断了,但是这是你第一次托付我做的事,我一定要为你办好!我便不信寻不到那位上神,我去找阎王翻翻鬼簿子,你再等我的消息!”
我虽知再找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但碍于他的坚持,我也只好道谢。
屋子里飘摇出桃花糕的香气,想必仙娥已经做好了。我嗅见了拉过夙离道:“既然今日来了,那就留下来用顿膳食再走。”
“不……不了!”夙离拒绝着摆摆手:“你晓得的,我成日与鬼怪打交道,早已不习惯与仙人一起用膳,我正好早些回去为你查一查,我便告辞了。”
我拦住他道:“不准走!”然后便进了屋包了几个热腾腾冒着气地桃花糕来塞给他,一笑:“现在走罢!”
夙离握着那包袱,唇角慢慢勾起,点点头,临了又看了眼我的腕子。我举起手来向他摇了摇:“真的无碍了。”他才点点头,放心地转过身去向岛口走去。
我目送他走了几步,正欲进屋去吃点心,忽然听得他急促地唤了声“青珣?!”
我闻声折返出去,见着弗苏负手立在他眼前,任他错愕地打量。
我迎上去拉过弗苏笑道:“夙离师兄,他不是青珣师兄,他是我那徒儿,西海太子弗苏。只是两人凑巧生得相似罢了。”
“他……”夙离有些不敢置信:“不……怎么会这般相似……也太过凑巧了!”
“弟子弗苏见过夙离仙君。”弗苏颇有礼貌地先行了礼:“对于相貌一事弗苏只认定是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