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刀柄流入了心口去。
桃花仙酿顷刻飞升而起,绕着我手捧着的炽热心脏圈圈不歇。
眼中只有那人,终是在痛与泪中晕厥了……
、三十四章
桃花色太浓,梦中又遇见了避开不见我的弗苏。我行到一处门扇跟前,用力地拍门,想让弗苏出来见我一面,可惜都无应声。身后过来位婆婆,好心地与我道,这户人家早已经搬走了,让我莫要再坚持。
我落寞地坐在石阶上怅惘着望着空无人烟的山路发呆,只知道他不要我,还这般躲着我。恍惚中若有似无可以听见花骨朵的嬉笑声,她笑我道:“洛玉啊洛玉,你看罢,从来都只是你一厢情愿……”
梦里的我裹着单薄的衣裳,赤着脚落着泪伶仃无依,不知该去往何处。夜色微蒙,寒意更胜,我瑟瑟蜷缩在一角,等一个永远不要我的人回来。
鼻尖儿一涩,眼皮还未睁开就有滴泪顺着眼角落下。心口的痛依然炽烈,我抬起尚挂着泪珠儿的眼睑从梦中醒来,一道逼近的眼眸和一张惊慌的鬼面猛然闪躲缩回。我渐渐恢复了神志,见着夙离仓皇地躲远了去摘下那面具去佯装揉着皮肤,期期艾艾道:“阿……啊……阿玉,你醒了……你没事了罢?心口还疼不疼?”
见我不说话,夙离更是维诺:“阿玉……我没有……没有想轻薄你……我只是来探你,却见着你哭了,以为你哪里正痛地厉害,是真的……”
我摸着缺失了一半的心口,虽然疼地引人焦虑,但是尚能忍受。我问:“酒呢?”
夙离指指我身侧:“就在你枕边,昏迷着你一直紧攥着都不肯松手……方才喂你服了止血药,你才渐渐摊开手平稳睡下。”
我支撑着坐起,见着那瓶用半颗心换来的劳什子此刻乖乖地竖在枕头旁任我拿捏,怪不得一梦都有桃花相伴。
我蹒跚着起身,夙离见状两步而来扶我道:“你这身子是要去哪?你要做什么我去便是!”
我摇摇头:“我要去君上面前复命……只是我更想去见见弗苏,可却又不该见他。”
“玉儿!”夙离心痛地一唤,“你不是只留下对青珣的那一半么?怎会还记着那人?”
我不争气地垂头:“我也不知晓,究竟什么力量会让我在最后关头留下对弗苏成魔的心。”
夙离兴许是被我一阵打击,狂狷地银发遮住了他毁掉的半张面容,眼眸空洞地凝着我,似突遭万箭钻心,却又是心甘情愿承受。
我歉疚地一笑:“其实我是自寻死路,将酒还他他便要成亲,我却还恋着他,天地间真的没有比我再傻的了。我想去问他一个梦,顺便将酒作为他大婚的贺礼,仅此而已。”
夙离微启唇角,抿出一笑“你是自寻死路,我却连路都没有……”他轻轻地自洞门慢慢走出去:“如果你在路上昏倒,我会去接你回来,便再不许你出门。”
我手中捧着桃花仙酿跪在殿下待呈给君上祖父,请他令西海归元,桃花复开。君上只浅浅颔首,并没有命人接过酒去。他道:“今日酒已寻回,该归位的自然便归位。至于此酒,是谁的便是谁的,本君也不会贪图,更不会替人传寄尺素,你且自行拿去还债罢。”
我心忖,弗苏,你看君上都要我们再见一面,不是我耐不住那红果果的嫉妒要去找你啊!
我坐在云团上还未飘到西海,遥远就听见不再是那遍野哀鸿而是变成锣鼓喧天的庆贺之声。待行近一望,桃花绵延百里,喜幛参差万匹。潮水退了,火焰消了,日色晴了,望眼看去尽是喜上眉梢的子民。
西海的民风果真纯良,经历如此大难依旧对统治者保持敬仰之情,走街串巷无不有人在洒糖庆贺复生。人群纷涌着去看宫城外新昭告的告示。我站在远处,看见那猩红宣纸上用金色笔触写着:“拟昭下月初一太子大婚,举国欢宴三天,并大赦天下……”
祭台今日有诸多百姓前来祭祀,我悄声立在暗处,怀想那日重明鸟将我与弗苏驮来,不过是昨日之事。
我没有承认我爱上你,所以我没有输。
“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不再见我,然后去装圣人了?”
我被抓个现行,失魂回身见着那个此刻全部占据我的心的人。我从未见过他蓄须,细微的胡渣落在他的唇瓣上下。
我故作轻松道:“你是老了么?这副模样真是难看。”
他不言只顾望着我,我知晓他这两日一定寝食难安才会这般憔悴。我伸手去摸摸弗苏新生的青髯,他任我摸着,眼底是一波又一波的怒意。
我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溜到他的胸口,哽咽道:“你这里还是满满的么?我的虽然只剩下一半,却对你越发割舍不掉……弗苏……为师来与你送贺礼了……我命里注定要变成第二个东海莲神,只是我比太祖姥姥要幸福的多,你已经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会是最后一个……或许之前会用种种借口封闭我对你的情愫,但如今心都被剖开了,藏匿再深的东西都能被窥伺出来。我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却逃不掉命运地要去做个隐忍的圣人……我在梦里都梦见我苦苦追你你却不要我,可见这个梦还是要应验了……”
“那你的勇气呢?梦里的你都在苦苦追着我,现实却没有了勇气?”弗苏一把紧扣住我的手腕子厉色道:“你的勇气呢洛玉?!梦里你都不会放弃我,为什么现在要放弃我?你的心整颗都被拿走了才会变得这般懦弱么?你将我比作了什么?替代品?牺牲品?还是你去做圣人的基石?这是你的贺礼?”他眼明手快地从我的腰间一把抽走了桃花仙酿聚在手中:“你要我将它摔碎了么?我都不怕你怕甚么?”
“不……不要……”我死死抱着他的腰身哭诉道:“世间再没有一壶酒来让我赎罪,你要看着我死么?如果……如果梦还未完结,我会在梦里多勇敢一次,弗苏……只是现实我怯懦了……逍遥花说的对,我这般恶劣,根本不配你待我如此,……”
弗苏将我慢慢推开,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无情的表情,他将酒摇晃两下,道:“既然如此,贺礼我收下了,多谢仙子成全。”他不容我拉扯便背过身去:“你或许不知晓,前世我为昆仑帝君的次子,被一只贪吃的小凤凰咬伤了手腕,修养在大泽岸边。后来父王放话要烧掉凤凰的巢穴,那小凤凰便整日都会衔来果子向我讨饶。她坚持了漫漫千年,转世变成泽口一株荷杆,父王赦免了她,她却依旧每日向我兜洒晨露,原因竟是她恋慕上我……直到又过三千年,她转世为人,再后来……就成为了我妻子。洛玉,你不及她一半,你说对了,这样的你丝毫配不上我,我也再寻不到比她更能与我匹配的女子……”
那种进入永夜不得光明的滋味我如今也真真切切的尝到了。不知道我是如何回的东溪,也不知道我的晚膳有没有吃到白米,更不知道姑姑问我话时我都答了些什么……床头那盏我吩咐过一定要燃着的小兔儿灯笼竟然也灭了,那两个小仙娥平日里只顾着做膳食不管别的了么?改明儿去问娘亲专门要个会点灯的来好了!舅舅家里就永远不会出现没有灯芯的状况嘛!
我躺在床头痴楞地想着,姑姑挑了门帘进来,许久,叹一声道:“阿玉,都三日了,你怎得又哭又笑,疯言疯语?你将将剜了心,已经都教我心疼死了,就不要再忍姑姑掉眼泪了好么?”
我经姑姑一说,这才看见整个枕头都被我哭湿了。我说:“姑姑,昔日师兄死了,我心痛地难以言喻,想着随他一起去了就能解脱。现在,弗苏他没死,只是要大婚了,我还没了一半的心,怎么会比上一次还要疼呢?”
姑姑走过来将我搂入怀中,捋着我的长发,道:“阿玉呦,我的小玉儿……你缘何这样命苦呦!我去将那红帖子烧了好不好?”
红帖子……喜帖?我握着姑姑的手道:“西海的喜帖来了么?”
姑姑艰难颔首:“就在方才,报信的仙官已经落在岛口了。”
“不……不要烧!不要烧!”我摇着头道:“我要去,我要去!那是我最后的勇气,我要亲眼见他挑起喜帕,与那太子妃拜堂!”
姑姑复又紧紧搂着我道:“何苦呐傻孩子!你这是何苦!”
我抹掉眼泪笑道:“姑姑,你可觉得我生得好看?”
姑姑抚着我的脸颊道:“好看,小玉儿比倾惋仙子还要好看呢!”
我点着头笑得更艳:“姑姑,那身喜服上一回我没有来得及穿,劳烦你去帮我找出来,明日初一,我要打扮地天姿绝色地去道喜!”
天将明了,海上无风,却总让人觉得脸庞痒痒。姑姑望着梳妆好的我,转身去拭了拭泪,又回身笑道:“阿玉,如果不知晓,真的仿佛回到了你要出嫁的那日。”
我微微在唇上涂了最后一道胭脂,扶好发上的玉钗,紧紧攥过那张红艳的微薄纸片,起身准备向屋外行去。
“洛玉仙子——嘶嘶仙子——”门外小仙娥高唤道:“西海突然来报,今日的婚事取消了!”
“取消?”姑姑上前去问道:“报信的人呐?”
那仙娥道:“方才落了话便又赶去通禀下一处了!他说若是没有出门就不用去了,还说……还说是因为……”
“因为什么?”我走过去问道。
小仙娥望着我回道:“他说实乃西海不幸,请诸位仙家见谅,太子妃今晨不知何故竟然服毒了。”
、三十五章
蒙着脸化成个仙客家的娃娃,我这一路装着寻不见爹娘的小仙子,偷偷东奔西跑,引得多人关注。看见不少扫兴而归的仙家无趣地走在向后走着,听着其中不乏还有几个仙家连连念叨着:“这西海真是犯了冲了!冲喜都能冲出新娘子自杀,依我看,这冲喜根本就是是彻底将喜气冲散,晦气啊晦气,遭了什么不祥之物了……”
不过也有多数仙家十分欢喜,虽没有吃上一顿酒宴,却也省了凑份子的礼金宝贝,各有各自的如意算盘。
我正寻觅着弗苏与那花骨朵身在何处,没料到一个宫娥忽然走过来将我一把抱起,捏捏我的脸颊道:“咦?这是哪位仙君府上的小仙子呀?怎会孤身在此呢?”
我想换回元神也躲闪不及,只得继续捂着眼睛佯哭偷瞄道:“我要寻爹爹!我要寻娘亲——!”
“这……小仙子,你的爹娘是谁呀?我只是个新入宫的小婢,只知道今日来了许多神仙道喜,但是我不懂什么仙术的,我去寻王后或者太子殿下来帮你找找爹娘好么?你莫要哭了!”善良单纯易推倒的宫娥妹子抱着我四处寻觅弗苏,还时时哀声道:“今日原本是多好的日子啊……哎!怎地太子妃娘娘就一个想不开吞了毒呢!也不知太子殿下这会儿有没有心思顾及你呀小仙子……哎唷你怎地又哭地紧了!莫要哭莫要哭哇……”
不过这个宫娥果真是新来的啊!连我都熟门熟路的那弗苏书斋她都不知晓要走哪一条路才能到,抱着我在一处亭阁的分岔路口急得是团团转。
正巧这时有人声传来,海后正一脸愁容地自一处暖阁中被人搀扶而出,这宫娥便上前去战战兢兢地行礼道:“娘娘……这是个不知与哪位仙君府邸走失了的小仙子,正哭闹不停呢,您……您……您看看罢……”
海后羸弱的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我依旧使着袖子遮住眼睛大哭,她便轻轻颔首,示意身侧的一位宫娥将我接过去道:“那就先带她随我回殿罢……今日不晓得会得罪多少仙客,稍晚些等她不哭了再问一问,多备些薄礼送回去。若是她爹娘来寻了,也千万记着要恭顺知礼。”
身后跟随的宫娥内侍们无不应声回话,将我哄着逗着带回了海后的寝殿凤仪宫。
幸好我如今的模样是个三岁孩童,不然海后这般凝着我看,一定会将我的把戏拆穿。她病怏地斜靠在对面木榻之上,命人寻来对玉环给我玩,又叫御膳间端来喜宴撤下去的几盘点心给我挑选解馋。我松开一只抓着眼睛的手有模有样地去抓了个点心搁在嘴里嚼着,海后微咳几声,笑道:“还是小孩子最无邪,有吃的玩的就能活得愉快。”
我嘴里嚼巴着点心想,哼,你就以为小孩都很肤浅很无知啊?小孩子也有操心爱情观的好不好?我八姐小时候就天天被姐夫缠着很闹心的有木有?他们也会为情所困的啊!
海后忽然一阵激烈的咳嗽,吓得身边的宫娥急忙捧着金盂上去接着,另有宫娥还举着茶水小心地待在一旁侍奉,各个脸色紧张,就怕她熬不过去。海后的胸腔起伏地厉害,这阵咳不浅,许是伤了气管。她抿了口茶润一润喉咙,摆手道:“我只是心疼朵儿……她怎地都不多等一日,说不准他们婚后会很恩爱,比前世更恩爱!如今走到了这步田地,我如何有颜面去面对西海的列祖列宗!还不如就这么咳死了算了!”
“娘娘!请您莫要说这般傻话啊!”
侍奉的宫娥们都纷纷跪下来哀求着,海后苦笑地拭拭眼角,道:“好了,我多说也是无用,只能吓吓你们……那仙家的娃娃还在,莫要让她看了笑话。”
“娘娘……”
一声浅唤,方才那位新入宫的宫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见着我们都看向她,立马怯生立在门边道:“回禀娘娘,太医令大人方才已经通禀了陛下与太子殿下……说……说太子妃娘娘她……她已经不治了……”
“什么?!”
这话我在心里与海后同时喊出,只是接着她便栽倒在榻上起不来身,顷刻间这殿阁便乱成了一团。
那位传信的宫娥一见自己说完海后便晕倒了,更是急得脚步不稳,回头见着我叼着点心坐在椅子上跟着愣着,便将我抱过去哭道:“娘娘都如此了,还是不要再让她操心你了,我带你先出去罢小仙子。”
只是我再也沉不住气,不顾她的惊异便从她怀中一下子跳到地上隐了身形去寻弗苏。
我想着这会儿的西海一定是哪里哭声最多哪里就会有弗苏和那花骨朵。只是仙人死了还要经六道轮回,那是九哥常去的地儿,这会儿听不得他的召唤,许是那花还未将气儿断足。
“我有个哥哥会捉怪……我有个姐姐会画梦……我有个舅娘很贪嘴……他们都是贪心鬼……”我一紧张时就会哼这乱编的曲子,即使割了半个心去也还记得半调子的歌词。
宫城之大,我循环唱了一百遍,终于见着有源源不断地人哭着冲向一座殿阁,那一定是花骨朵的灵堂了!我正抬脚要跟着去,衣领子忽然被人一拎,还未回过头去,脑袋被人轻轻一敲,眼前瞬间就黑了……
眼皮子尚未睁开就先听得海浪声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