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床头的小兔儿灯忽闪着,我躲在被窝里望着它一直不停地酣然傻笑。
弗苏,我没有前世,我便不是你妻子……嗯,你可不可以忘了她,就这么一直陪着我?原来对你说的前世有如此浓烈的熟悉感不是因为我以前就认得你,而是因为我与你真的有缘,是我真的爱你。我已经将对师兄的情意割舍去了,也决心会一点点学着比你的妻子做得还要好,你也将对她的心割舍掉,好么?
那小兔儿灯忽然左右晃悠起来,似是在不断摇头。我气哼哼地白它一眼,拉过被子蒙头大睡不再去理它。
晚上九哥打着嗝来吃饭,见我一直盯着他身后翘首以盼,便憨笑道:“莫要看了!姑爷今日被三叔拉去吃……呃……吃酒了!本来也要我一同去,呃……但被我立马拒绝了,世间哪里还找得到比我更能拒绝酒色……呃……酒色的男人!”
我微微蹙眉:“酒——色?吃酒也罢,还有色?”
九哥一听抿出两个大酒窝:“妹子,呃……不是我说,近来姑爷他人气十分旺盛,三叔五叔殿中时常都有女眷约他去吃酒。换做以前我一定很羡慕,呃……但现在我就喜欢早些来你这里吃姑姑做的饭菜。”
我愤愤然瞪他一眼,你哪里是喜欢吃我这的饭菜,分明是喜欢我身后那正摆着筷子的人!
“无论如何你也该一起留下,劝诫弗苏莫要贪杯也好,外头的酒到底是哪里好喝!”
我气息不顺地回头唤道:“麝岚,晚上只准给他盛半碗饭,吃完就给我擦桌子赶人!”
“仙子?我可以进来么?”稍晚些,麝岚端着碗果仁粥笑颜立在门外,我点头唤她进来,向外望了眼道:“九哥他走了?”
“嗯,刚走,我见您
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就给您做了碗粥来。”
“他果真只吃了半碗饭?”
麝岚垂着头不好意思的咬咬唇:“仙子莫要责怪,麝岚又给上神多塞了个馒头。”
我拉着她忍不住大笑一通,望了眼那桌上的粥碗,不免赞许道:“果然时光是最磨人的,昔日养尊处优的颜国公主现在都会做粥了。看来你的确已经适应,希望你在这个世界能早些释怀。”
“我偷偷见他几次,知晓他如今过得很好。”麝岚咧咧嘴角:“那一世我与他走到最后也是错过,或许忘记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结局。他只有永远忘了还有麝岚这个女人,好与坏,善与恶,统统都忘了,那样我们之间才会少了一半的痛苦哀伤。剩下的我这半,希望有一天也会春暖花开。”
我赞许颔之,麝岚浅浅抿唇:“恕麝岚多嘴,方才听仙子抚琴,全然没了那空灵脱俗的韵味,尽是些冗杂与急躁。此时不如搁下琴弦,去泽边散散步,兴许心境就会好上许多,再回来抚琴,必当旷世绝响。”
我望着屋外月色微胧,清袅无风,云水静歇,着实是个散步的好夜晚。
“也好,遥隔着天河顺道去看看对岸的酒宴散了没有。”
将一出院门,迎面便来了个负着手摇晃着踱步吟诗的男人。我好气又好笑道:“你给了麝岚多少好处,才安排了这出邂逅?”
弗苏只笑不答话,行过来转身同我默默一起散步,模样一看就至少喝掉了半壶。
我道:“听闻天上众多女眷近来与你十分青睐,由此才令弗苏仙家频频往来于酒场?”
“洛玉仙家的堂表姊妹着实众多,其中也不乏旷世美女才女,令小仙时常都会目不暇接。且她们大都热忱好客,实在是难以推脱。”
“那你怎的不继续喝?干脆同我九哥一般,瞧上哪个好就赖在那里不走算了!”
弗苏隐忍着笑意,捉了我的手握紧:“哦,这不是已经瞧上了一个,很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我仍旧气冲,“那姐妹们看着仰慕的弗苏仙家要走了,岂会不拦着?”
“自然要拦着,只是在下自有方法全身而退。”
我狐疑地望他一脸诡谲,不知晓他卖了什么药。弗苏徐徐拉开衣领子指指颌下一处红痕:“前几日被斗星蛰了,落了个印子,一直未退下去过。于是每逢有洛玉仙家的姊妹前来邀约,我总会出其不意地拉扯拉扯领子,将这痕迹露出来道:‘洛玉咬的。’奇妙,此话一出,堪比任何灵丹妙药,她们顷刻便都会散去了。”
他道罢便再也忍不住地抚胸大笑起来,若不是我此刻腰间没带佩剑,不然一定会上去砍他几下!
弗苏抱过盛怒地我笑道:“这下满意了么?你方才的模样简直太令人喜爱了……哈哈哈……”
我羞愤愈加,眼泪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一世的英明算是全都毁在这男人手里!可弗苏却笑得更爽朗:“难道不好么?天地间都知晓我与你是一对,你想跑也跑不掉了。”
我故意又往他怀里去蹭蹭展露委屈:“我才不跑!”
夜深了,闹腾一会儿弗苏不得不赶回去,我揪着他的束带撇着嘴道:“不然我去求爹爹,让他把你从三叔身边调过来驻扎在东海也好,那样总归是近些。或者调去南海也好,与这里就隔了两条海路……”
唇上忽而刻了一枚浅浅的桃花吻,我怔怔地抬头,见着弗苏莞尔,探手来轻拂了下我的耳后:“以后在一起的日子会有许多许多,时机到了,我一定会去东海提亲。”
我落寞地垂头:“你是因为我耳朵后面那克夫痣么?我拿刀割掉算了。”
“怎么会……”他将我搂得更紧:“我还要多谢它才是,不许你再将身上的东西擅自割掉了。”
其实我很想问,是因为你还在惦念你那未寻回的妻子罢!可是我终归是太胆小,怎样也不敢开口。或许确实如此,我该将自己一半的心修复强大之后再与他长相厮守。
送走弗苏,我依依不舍地漫步回院子,一阵脚步声传来,我转着眼眸窃笑,道:“干嘛又偷溜回来!不是走了么?”
我挂着笑容回过身,却见着十步之外,夙离正岿然立在眼前,澄澄地望着我。我甚是意外,才要开口唤他,心口便又是一阵疼楚。
“玉儿。”他诺诺开口:“我可以知晓青珣的死因。”
“夙……夙离师兄!”我拼命稳住心脉,艰难地问道:“师兄的死因?!”
“除却死因,说不准还能够让他复活。”他冷漠的语调令我不寒而栗:“你可愿与我同去探究?”
我拼命按住心口,怕仅剩的另一半也会因为我此刻的悸动而飞出来。师兄……那个我已经决心遗忘过后再度回还的人,他会复活么?复活……复活之后呢?我该如何是好?对师兄的心已经在那夜割掉换来了桃花酒,换来了与弗苏的此生不渝,如今,我还能拿什么去换师兄的复活?
夙离轻轻向我靠近了几步,苍白的月色下依稀浮现出他面具下稀薄的笑容:“还是你已经与他如此决绝,若他依然爱着你,知晓你这般优柔寡断,心易他人,岂不是会心碎一地?”
头脑一阵眩乎,心口渐渐疼得愈演愈烈……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情人节快乐!祝福亲妈笔下所有CP节日快乐!~都会终成眷属~、四十章
茫茫月色间行过嶙峋龙爪一般的黑云,我坐在门外的石椅上久久冥思,无法成眠。麝岚取来一氅绒袄为我御寒,我竟然都不曾察觉,直到听得她唤我。
麝岚笑问:“仙子怎么了?想什么会如此出神?”
我委实郁郁难安,听她问,便道:“与你做个假设,倘若你已经与我九哥决心共结连理,可是此时却有人告诉你,公上境宸还能与你在一起,你会如何选择?”
麝岚认真听着,轻叹一笑:“仙子,我若决心与一人永世欢好,自然不会再去想另一个。若是另一个值得我去想,只怕是我对现在的感情没有用心。若真是这样,那还不如重新回去找那个人,免得两败俱伤。”
“你说的极是。”我赞许地点点头,“那样对如今的感情多么不公平……况且我已经将前缘割舍,也不休再去纠缠。”
麝岚笑道:“仙子既然能领会,那又何须再因此而愁容满布呢?”
我道:“或许道理浅显易懂,或许我的心已经没了那一半,但是忘记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我曾经那么挚爱的一个人,在我以为他抛离我不再回来的时候竟然又带来一丝生还的希望。可是造化弄人,我却已经选择忘记他。我是不是太薄情寡义?我很想去见见他,告诉他如今我过得很好,也希望他可以过得很好。我知道青珣他一定原谅我,一定不会怪我的。如果能听见他笑着祝福我,我想我就会不再难过罢。”
“死而复生是最大的喜事!既然如此,仙子不妨就去见见故人,将前尘往事一并结算清了,此后也能做得彼此的挚友,岂不喜上添喜?”
见我不语,麝岚又道:“我懂了仙子,您是怕弗苏姑爷吃味儿罢?”
我叹道:“我就知晓这是件两难事,况且弗苏他不许我再去鬼界与夙离师兄来往……”
“鬼界?”麝岚闻言微拢秀眉:“仙子,难道是鬼君殿下与您说起的?虽然是鬼君将我赦免,有恩于我,但麝岚总觉得他人神秘莫测,且行事令人畏恐,弗苏姑爷说的对,您还是三思与他来往。”
“他毕竟是我师兄……上一回伤了他的心,但我想他总不至于要加害于我,既然他说能想法子将我那无缘的夫君寻回来,我想定是可行。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危险不是?我这去一趟,悄然而行,不告诉弗苏就是了。”
“那……”麝岚为难道:“仙子你一个人去姑姑她们也不会放心,不如就让我陪伴您一起去好了,这一路上也总归有个照应。实不相瞒,仙子,我对鬼君真的是心有余悸,担心会出岔子对您不利。”
我宽慰笑着:“难得你为
我如此,我便带你去允了夙离师兄,随他去见青珣。”
近日八姐的肚子再报有了身孕,乐得南海上上下下是欢天喜地,舅妈跟姐夫也早早就约了我们前去贺喜做客。白日里我与姑姑说要带麝岚去南海探望八姐,姑姑自是应允,还大大小小弄了不少包裹命我们一起带去。
路过南海时,我们只在界口将喜礼给了令兵,吩咐他们告知八姐,稍待些日子即返,到时再好生相叙。
乘着云舟徐徐前行,云势越急我的心脑便越发慌。途经昔日爹爹在任的仰日关,遥遥见着太阳正渐渐蒙过一层黑影,继而天色倒戈转暗,犹如白昼被吞,转作黑夜。
我心口越发疼痛,额上覆着一层冷汗,见着那日头噬尽,竟越发意欲作呕。麝岚见我脸色不对,坐过来靠着我道:“仙子,天狗吞日而已,无须惊慌。”
我摇摇头:“不……无故日头被吞,这遭预感极为强烈,恐将要出大事了!”
“仙子,您莫吓唬麝岚呐!”麝岚握着我的手惊呼:“怎地这般冰冷!仙子,我们折返回去好不好?改作他日再去鬼界,我也总觉得这趟出行古怪着呢!”
日关过境,云舟向无边无际的永夜中行去。一道乌色的风烟自鬼界袅袅而来,似是张开一张血盆大口,不断地吐纳着腥气,将我们团团围裹。我望着那烟,耳畔仿佛听见那年师兄与我琴瑟和鸣,箫簧而乐。我心口一缩,道:“麝岚,你回去罢,我自然要与鬼君说个清楚,这一趟我去定了。纵然这一切都是夙离布下的天罗地网,只为等我这一尾鱼儿上钩,我也会视死如归,不能叫他失望。”
“仙子若是这般说,这趟去是命定,那麝岚也要陪伴仙子一同前往!仙子与福虎上仙与麝岚有再造之恩,麝岚必当为你们马首是瞻,挡厄在前!”
我笑着顿首,运力驱散心脑中那一阵阵靡音杂念,忍耐下胃里阵阵腥呕,并暗自握紧腰间的佩剑,命麝岚继续使云舟向鬼界进发。
临到城下,麝岚搀我下了云船,见着远处一行背着石筐的鬼兵正佝偻蹒跚着走出界门。他们赤裸在外的腿脚早已皮开肉绽,翻出煞白的嶙骨,外皮血肉结痂,身上更是数不清的污痕。麝岚见状凑在我耳边道:“不知晓他们是要做什么活儿的,我初来时管事的鬼嬷嬷曾告诫我,鬼君冷漠无情,噬血无数,若是想留得魂魄熬出头投胎,一定要在这里学会隐忍。我做的活都不算重,还以为人人都能与我一般悠闲,鬼君体恤,并不似她说的……现在看来,竟有这么多受苦的鬼兵。”
我心中微痛,有多么庆幸能将麝岚带出来留在身边。每逢我来,夙离总会安排四肢健全穿着体面的鬼兵手下接见,我从未想象过其他的鬼奴竟会是这般处境。
头顶上渐渐显出微弱白光,麝岚喜道:“仙子,日食过了,您瞧,又是晴日了!”
“只是可惜了此地永不见天日,”我望着那些艰难背负着筐斗前行的奴役,拉过麝岚便踏进了鬼界腹地。
许因将我看做鬼界的熟客,一路上不再有人阻拦,连令牌都无须我使了。
入了大殿,巧的是上一番曾侍候过我的那位老鬼奴正在打扫着尘埃。见着我们,他惊惶地丢了扫帚,战战兢兢地上来行礼道:“鬼君不曾吩咐过今日仙子会来!您二位稍待歇息,小的这就去通禀!”
“不必甚么通禀,你尽管带我们去见夙离师兄便是,正是他约我来见一个人的。”
那老鬼奴面露难色:“只是……只是鬼君他老人家方才正在打坐修行,吩咐不许外人见的,这会儿冒然引你们去,小的怕会引他不悦。”
“你的年纪恐都能做我们的爷爷,还需称呼他‘老人家’作甚?无须恐惧,若他要罚你,我自然会救你一命。”
老奴听了我的话,犹豫再三,点头应是,便带我与麝岚自大殿穿行过一道百鬼索桥,来至夙离修行的鬼洞洞外。
“上殿就在里面了……”老鬼奴哆哆嗦嗦地指一指。
我点头,唤道:“夙离师兄,我是洛玉,依照你的话,我今日便来问你要如何方能见得青珣,请你出来罢。”
门不应,麝岚向前探手又轻轻叩了两声,突然,一股黑魂自门中破厉蹿出,我一把拉过麝岚向后躲退两步,便见夙离印堂带煞蓝眸如焰旋出洞门,一把锁住了那老鬼奴的咽喉:“本座何时允你擅自带人来此了?”
见着夙离的两指一动,我慌忙阻止道:“夙离师兄!且饶他性命!是洛玉的不是,不该擅自坏了你的规矩!”
那老奴跪在地上苟延残喘,双手本能地抵在自己的脖颈,狰狞地祈求一条活路。夙离倏然收了手,回过头看了我,那卸掉鬼面的脸面将麝岚惊吓地不禁向后躲闪。
“你求饶,我自然会答应。我的规矩,都会为你破掉。”他眼中的戾火渐渐平复,深情地凝着我:“洛玉,有朝一日我若死,一定是会死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