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闲话懒得与他争执,将那惹了祸的桃花酒一事与他说了。景粟闻言挑了半晌的眉毛,我道:“你看看那酒你能不能弄来,如今还有没有法子补救?”
他苦着脸闷了一会儿,道:“我甚委屈,那仙物我连见都未曾见过,竟被你这呆子喝去了不少!”
我哼了一声不屑理他:“你弄不来?”
景粟垂头托腮思索一番,一拍脑壳入了屋去翻他那些记载酒品酒种的书册,指着一页与我念道:“洛玉,你当真是闯了大祸!酿此酒的桃树自天地初开之时便在西海生根,好容易在三百年前开出一万八千朵,浑然天成,一夜之间突然酿化两壶。一壶君上回赐给了西海帝宫,命太子娶亲时举国共饮。另一壶起初是在北极仙母那里,而后说转赐给了鬼君不焰,后鬼府遭难失窃,至此下落不明。这等神物啊!你竟然还偷喝了!让你去扫三年的院子简直是对你莫大的恩德!”
我听了鼓着气在心里盘算着,景粟哼哈地看我:“怎么?你还计划着去那鬼府搜寻一试么?”
我摇头:“我是算算我会被父殿抽多少鞭子。”
景粟这会儿方流露出一个神仙应有的慈爱气度,坐下来拍拍我道:“其实呢,身为酒仙,天地玄黄,无论什么样的酒我都是该略知一二的。我有一法,兴许能让你不必去扫那三年的院子。”
“说来与我。”
他掰着指头指给我道:“一呢要弄清这酒的酿法,二呢要弄清这酒的讲究。你大可拉下脸来去问问正主儿,这酒既是由桃花酿制,除却年份久了一点,还有没有其他辅料了?他好歹也做了你三百年的徒弟,你与他说一说,他应当会打探来告知你一二。届时你记下那酒的成分与相生相克之物拿来与我,或者干脆找个器皿再问他要两口来,我试试看能否给你酿一壶伪造过去。反正这世间有几个尝过那酒的?糊弄了你那徒弟去就是。”
我上去一把拉扯住景粟的手,就差感激涕零了:“你应当不是想弄来做假酒解馋的,而是真的要救我的是罢?”
他额上滚了几条黑线,道:“那你可以去君上跟前参我一本。”
我甚为满意地又摸了他几壶好酒扛在肩上,“且等我们大功告成,好好痛饮上三大杯,创出个牌子来畅销六界。”
他忙与我做噤声状:“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点头点头,一路叮叮咣咣神清气爽地地回行云观去了。
夜里我祭拜了一番师尊,将自己犯下的过错与祖师爷统统说了一遍,让他们帮我兜着点,莫要转达给爹娘听了去,又引来一顿训斥。
弗苏走了,这清冷的山坳更加清冷,连月色轻抚在身上都是凉的透彻。回厢房的一路上,我边走边觉得四肢零散酸痛。那挨千刀的,虽说是我去对他那啥的,但是我也落得一身疼好不好?
我正捶打着肩膀回到闺闼,见着姑姑仍未睡下,正挑灯为我缝补着我坐禅时破损了的小花蒲团。我忙打起精神,哼哼着不知曲调的歌进去,道:“姑姑且去睡下罢,我自己来弄就好。”
姑姑淡笑着收了线递给我:“已经弄好了,我家阿玉身上有一处最好,就是不喜新厌旧。”
我得意地拿来蒲团盘着腿坐在她身边咬颗枣子,顺手也给她一颗。只是这腿间的酸痛感袭来,让我是暗暗叫苦,又不好被姑姑识破,只得硬撑下去。
姑姑打了个呵欠,与我道:“阿玉,昨个我醒来不见你在床上,便四处寻你一番,还是没找见你。后半夜突然风大雨骤,我又回去,见你的厢房窗扇大敞,淋了一地水渍,万幸没有溅去床上。晚上这般动响,你在何处安歇?”
我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想着这下糟了糟了,莫不是被姑姑发现我夜不归宿?便垂死挣扎道:“哦,我半夜醒来见你还睡着,听闻那群芦花鸡乱嚷,就不放心去山下照看,后来酒劲儿又起,便睡在庐棚子里了。”
“原是这样……”
姑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啊,对了,早上那门生走时我去整理他的屋子,扑面而来的全都是桃花醇香,与你今早冲撞回来时身上的味道一样。”
我早该认栽的。
我哑口无言地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姑姑,我竟然都忘记了她的元神是被我爹娘点化成精的灵鼠,那嗅觉的灵敏是举世无双。
姑姑叹一声轻轻放开我束好的发髻,捏着檀木梳子为我梳起发来,道:“阿玉的头发与仙子的一样好,又黑又柔,都汲取了东海万年灵华,可堪绸缎。阿玉,仙君是在你们那大喜前夜殁灭,你算不得嫁了他,也就不必再挽发。依着姑姑来看,你若真的与那门生有缘……”
“姑姑,”我打断了她,捏紧座下的蒲团:“我此生只嫁一人,他若不娶,我便注定孤老,决不与二人有情。这誓我在师兄灵前说了,今日也与你说了。昨夜我不该偷喝了那酒,酿下大错,我愧对爹娘恩泽,愧对师兄情意。倘若师兄昔日撇下我而去是真的对我厌烦殆尽那也作罢,但他若是另有隐情,让我还有何颜面苟活在世?今日送走弗苏,我心意已决,请姑姑与我封了此观,我们另寻一处仙所避世,此生我亦不再收徒传道,只求与师兄的坟茔共度白首。”
我说的真心,泪打湿了脸颊。我素来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得师兄受委屈。那时候师兄不会说话,总遭同门欺讽,我便会摸着饭碗冲去与人打仗,回回都被师兄拦下,抱着我静默一会儿才安歇。
姑姑默默听了,温了帕子来与我拭泪,“阿玉若是想走,那嘶嘶就陪着阿玉一道走。我这就去禀明仙子,就说我们想寻处桃花常开,清水长流之地将仙君安歇下来守着,离开这阴雾缭绕、终年见不得什么阳光的地界,相信他们也不会硬要你在此地修仙。”
我应着,姑姑便催我早睡,自行带门出去了。我知晓她是去找我娘亲,但我坚信她不会将我那档子事向娘亲告状,姑姑是最疼我的。
但姑姑走了我在榻上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夜长如岁。
趁夜色未隐,我摸了云赶去酒仙居寻景粟。院子里正吊了酒葫芦控酒,他自己本悠然地裸裎着身子侧卧在月下一处窄榻上,见着我来还匆忙进去套了件外袍,嚷道:“我说洛玉啊,你身为堂堂上神后裔,又是一介女仙,夜半不叫门私闯男仙友的寝殿我是可以去君上那里参你一本的!”
我瞧见他拉扯着衣襟紧张的样子,笑睨道:“哦?刚刚莫不是在自渎?我可是冲撞了你的好事?”
他愤恨地瞪我一记:“怎地四殿下那样玉树临风,倾惋仙子又是灵气温婉,你那些兄长姐姐们也都谈吐文雅,到了你这里竟学的如此粗鄙,枉为人师!喂,依我看,你是不是在人间待得久了,仙性退却?”
我很不客气地自己找了块地界坐下来,顺手喝他盏新酿的鲜酒:“你才不知,我如今已经不再为人师,乐得清静了。”
“哦?”他欢喜地凑到我跟前:“阿玉,做得好!你终于决定不再去误人子弟了?天下间的门生们理当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我闲话懒得与他争执,将那惹了祸的桃花酒一事与他说了。景粟闻言挑了半晌的眉毛,我道:“你看看那酒你能不能弄来,如今还有没有法子补救?”
他苦着脸闷了一会儿,道:“我甚委屈,那仙物我连见都未曾见过,竟被你这呆子喝去了不少!”
我哼了一声不屑理他:“你弄不来?”
景粟垂头托腮思索一番,一拍脑壳入了屋去翻他那些记载酒品酒种的书册,指着一页与我念道:“洛玉,你当真是闯了大祸!酿此酒的桃树自天地初开之时便在西海生根,好容易在三百年前开出一万八千朵,浑然天成,一夜之间突然酿化两壶。一壶君上回赐给了西海帝宫,命太子娶亲时举国共饮。另一壶起初是在北极仙母那里,而后说转赐给了鬼君不焰,后鬼府遭难失窃,至此下落不明。这等神物啊!你竟然还偷喝了!让你去扫三年的院子简直是对你莫大的恩德!”
我听了鼓着气在心里盘算着,景粟哼哈地看我:“怎么?你还计划着去那鬼府搜寻一试么?”
我摇头:“我是算算我会被父殿抽多少鞭子。”
景粟这会儿方流露出一个神仙应有的慈爱气度,坐下来拍拍我道:“其实呢,身为酒仙,天地玄黄,无论什么样的酒我都是该略知一二的。我有一法,兴许能让你不必去扫那三年的院子。”
“说来与我。”
他掰着指头指给我道:“一呢要弄清这酒的酿法,二呢要弄清这酒的讲究。你大可拉下脸来去问问正主儿,这酒既是由桃花酿制,除却年份久了一点,还有没有其他辅料了?他好歹也做了你三百年的徒弟,你与他说一说,他应当会打探来告知你一二。届时你记下那酒的成分与相生相克之物拿来与我,或者干脆找个器皿再问他要两口来,我试试看能否给你酿一壶伪造过去。反正这世间有几个尝过那酒的?糊弄了你那徒弟去就是。”
我上去一把拉扯住景粟的手,就差感激涕零了:“你应当不是想弄来做假酒解馋的,而是真的要救我的是罢?”
他额上滚了几条黑线,道:“那你可以去君上跟前参我一本。”
我甚为满意地又摸了他几壶好酒扛在肩上,“且等我们大功告成,好好痛饮上三大杯,创出个牌子来畅销六界。”
他忙与我做噤声状:“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点头点头,一路叮叮咣咣神清气爽地地回行云观去了。
、四章
我将景粟的计划告知了姑姑,姑姑认真地收整着我们的行装,许久点头道:“也好,早日与他们了结此事我们也能早些了无牵挂的离开。”
我连连附和,刚要去换件体面点的仙袍,姑姑唤我道:“阿玉,你毕竟是毁了人家的酒,就算是去拖延,也应带点赔礼去给人家。那太子门生不是要成亲了么?头前我给你缝了两床鸳鸯锦,你拿一床送去罢,也算是你做师父的贺礼,咱们不能失了这一层。”
我蹙眉道:“我原想着芦花鸡下了蛋,给他拎去两篮就得了,姑姑竟然舍得送他鸳鸯锦,我还不舍得呢!”
姑姑摆手道:“那锦哪里赶得上人家的仙酒金贵?你喜欢我再与你做就是,鸡蛋未免也太小家子气。”
我撇嘴道:“不要瞧不上那鸡蛋,前日里我还打出来个三黄的呢!”
姑姑好笑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你有这与我贫嘴的时辰,不如去好生想想如何赔给人家那酒。若是到时候蒙混不过关,那你不是真的要去扫院子了?”
我一想到那桃花酒的事便如大难临头般泄气。
姑姑将一床鸳鸯锦安置在一个精致的雕龙木匣中,吩咐我一定记得送去,早去早回。我盯着那木匣看了许久,也罢,这鸳鸯锦留在我眼前头也只会让我想起师兄来,还不如送去给另一对如花美眷,祝福他们花好月圆。
自打师兄决绝的跳下我们即将行礼的鸾凤仙台元神尽毁,轮回不复,我已经穿着这身素服三百余年。除却前几日去贺我那掌管日月星辉的姑妈寿辰时加了件青色棉纱小褂,被她看不下去洒了几颗星子缀在上面,这衣裳朴素地还真看不出是上仙应有的品味。
我摸着那些姐姐们送来的霓裳羽衣,向师兄的灵位拜了拜,道:“你都看着了,我乖乖的守了你三百年的灵,如今我要换身衣裳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允了。”
我东挑西拣,实话说几百年窝在这行云观里,来的是清一色的男门生,也都规矩着穿着我亲自设计给他们的道服,不知晓外头女子都好什么款式。我挑了件最普通的水蓝袍子,到底是介怀着师兄,不喜穿得过艳。总之只要去了西海王城莫要丢了仙家的脸才好。
王城大半还都是些平民百姓,隶属人间。我驾了会儿云便改乘小船,毕竟此去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还是莫要惊动旁人罢。
我娘家东海的风浪素来是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大气磅礴令人肃然起敬。而到了这西海境内,最大的浪头也不过半丈,平稳祥和,怪不得适宜肉眼凡胎之人于此安居乐业。
与死气沉沉的行云观相比,一踏上这熙熙攘攘的活土,就觉得当真是天外来客,恍如隔世。我在这尘嚣之地悠闲地转了几遭,身上并无银两,本想买个包子尝尝,但一想还是莫要诓骗人家做小本生意的凡人,也就咽咽口水忍下了。
顺利溜进他这王宫于我而言是手到擒来的活儿。我比照着捏诀化个小娥,除却两个不识货的宦臣约我交班之后去偷看傩戏外还算是非常顺利的窜入了太子殿下的书房。
我东拐西拐绕着这独门独户构造别致的书房,上下打量一番,雕梁画栋的彩绘全是些清山碧水,窗棂屋脊的擎柱也都玲珑绕悬着松柏翠杉。
不禁咋舌,我这徒儿单从这书斋的修葺来讲是没有一毫一分真龙天子的气派。这一点倒是与我这不争气的师父十分相似,虽说不近名利也好,可是你是太子啊亲!你要你爹情何以堪!
我正想偷着掐算一番西海的命数,突然发梢一湿,抬头见着天上落了场嫣如胭脂的雪。我不知晓人间或天上又有谁正经历着生死离合。
那一年,师兄尚未揭开盖在我头上的喜帕,天上就落了这么一场胭脂雪,滴在人的脸上刺得生疼。后来天晴了,姑姑与几位家姐面色凝重地进来,告诉我师兄的元神刚刚伴着那雪一起落了。我才明白,这胭脂色便是血色,教心脉染透的。
我立在檐下探手接了一簇,化在掌心里的雪水,像颗眼泪般透过指缝去消弭了。是吉还是凶,我缩了手不敢再测,埋首拜了拜,安歇一家亡魂,我九哥怕是又有生意了。
我左右一望,这太子书斋外无人执守通禀,想必是此刻不在罢。我回忆起路上临来琢磨的说辞,在门外又念叨了一遍。景粟说的对,我到底是做了他三百年的师父,他总不至于将我轰出去的。
沉下心来,我微整仪容,正巧雪停,便踏出廊子去,方抬手叫门,门便自里面向外而开。
原本想着,若是见着了海王海后什么的,我就自报家门多夸夸弗苏几句,到了人家的界地,说话半句都得带礼。若是见了小夫妻一同出门,我就“哎呀我这门生好福气啊好福气!娶得娘子真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琴瑟和鸣啊”之类的。
可是这门开了,却仅有弗苏一人略略带着笑意迎我,也好,免去了不少客套。我见他笑脸相迎,心也就放了一半,刚要开口,被他抢先步出来道:“决心来为我扫院子了?”
我呛了半口凉风,直冲胸腔,引燃一触燎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