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情有声音
作者：弈香
第 1 章
林衍开着车，慢慢向前走，大学校园里车辆限速，三三两两都是学生，不能开得太快。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梧桐叶被风一吹，像是轻飘飘的蝴蝶，打着旋儿掉落在地上，车轮一碾过，发出簌簌脆响。
有些日子没过来了，外公外婆还是那样，身体硬朗，刚刚被返聘继续教书。
前面的车突然停了下来，半天没见动静，林衍打开车门张望了一下，最前面那辆轿车似乎是被一辆自行车刮伤，车主是位凶悍的中年女性，正在操着方言大声呵斥。
看看表，已经过了十分钟，车龙不见松动迹象，他慢慢倒了车，退出主干道。他对这里的非常熟，知道有一个不太正规的校门，只不过必须穿过另外一个居民区，路有点绕，所以平时大家都不愿意去。
这所大学的居民楼喜欢用村来称呼，外公外婆那一片叫做四季村，正经过这一片叫北村，楼房都是五十年代的建筑，外层楼漆已经脱落，老年人们慢慢在林荫道上散步。
周围一辆车都没有，林衍稍稍提速，车飞快的掠过一栋栋房屋，后视镜里却突然晃过一个身影，很短暂的一瞥，他心里却猛然一惊，立刻停下来，又把车一分分向后退。
直到和她在同一水平线上，他慢慢摇下了车窗。
她蹲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并没有发现有人正在看着她，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像是猫粮。
好像没有怎么变的样子，至少从侧脸上看是这样。皮肤还是那么白，长长的头发仍旧是软软的，透着很浅的栗色光泽，连穿的衣服……这是高中时的那件毛衣吧？
林衍突然觉得有点头疼，好像那些已经尘封的画面又突然冲开禁锢，纷纷扬扬和现实重叠，就像那些飘落在她身旁的梧桐叶。他轻轻打开车门，就像洞开了一个世界，熟悉与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湮没。
胥未梅。他在心里喊，胥未梅。
胥未梅手里的确拿着一袋猫粮，校园里总是有很多流浪猫，因为老师学生们都很善良，所以它们可以成批的活下来。这个小区就有很多，她从外国语学院一个教授那儿买猫粮，那个教授出了名的爱猫，教学楼一层的储藏室里永远是她批发的猫粮，她很乐意有更多的人从事这项事业。
有只黄猫懒懒的趴在地上，它刚刚产完仔，比先前瘦了。胥未梅轻轻摸了摸它的毛，把猫粮小心倒在地上：“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我会照顾你的。她这一生，似乎就在为此而活。
有一双脚停在了视线里，她慢慢抬起眼。来人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揣测模糊轮廓，可是她不需要揣测，那是在心里已经出现千百次的脸庞，清晰到能够数清眼睫毛。
手猛地一抖，猫粮整袋撒在地上，她也顾不得捡起来，飞快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波动。
终于看清了，原来，这么多年以后，近距离的他是这个样子。高高瘦瘦，眉眼清俊，只是那种神情，比原来更平静。
“胥未梅。”他淡淡笑了一下，“你原来在这里。”
她的回答却差点让他惊掉下巴。
“我不认识你。”她扭头就飞快往回走，“你认错人了。”
没走几步就被拦住，她只听见头顶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戏谑：“几年不见，你连撒谎都学会了？”
第 2 章
打开门，胥未梅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刚才上楼梯的时候简直像是在跑一千米。不足五十平米的偏单，客厅里老式五斗柜上放着一台小彩电，除此之外只有一张饭桌，上面搁着刚买的排骨。
她把已经剁好的排骨拎到厨房，麻利的焯一下去掉血水，另一个灶上的砂锅的水已经烧开，葱姜已经放进去，她又把排骨加上，调成小火慢慢熬。
忙完这一通，突然空闲下来，心慌无措的感觉瞬间翻涌而至，她慢慢踱到桌边坐下，对着窗户，看着树外肥笨的喜鹊扑腾着翅膀飞过，歇在另一根树枝上，层层叠叠的树叶隐藏了它的身影。
又是秋天了。从遇见他的第一个秋天起，这是第几个年头？
“同学们快点站好，男生一排女生一排，从右到左，高矮依次！抓紧时间！”
正在说话的班主任叫刘志强，四十上下，头发地中海，身材干瘪，不到一米六，看起来有点猥琐的样子，据说是金牌物理老师，年级主任，家长们都是走关系把孩子塞进这个班。他有个特别的嗜好，排座喜欢按照性别来，大概是深信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等到座位安排妥当，他已经觉得嗓子冒烟，刚脱离小学的小毛孩儿真不好带，一个个跟从动物园里放出的猴子似的。刚刚开学状况还不明朗，只能先按身高，等到以后可以依据家世再做出“合理”安排。想到这里，刘志强有点沾沾自喜，这套方法灵活机动，雁过无痕，运用多年，屡试不爽……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教室里还有两个空座，意味着还有两个学生没来！他赶紧翻开名册，扶了扶眼镜，准备开始点名。
“老师！”第一排的矮个子男孩举手站起来，“门口有人。”
刘志强把目光顺着男孩子的指尖移过去。门口站着一个小姑娘，个子纤瘦，不，是那种小竹棍儿一样的瘦，有点矮，感觉一戳就要倒下去，皮肤很白，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缀着一圈粉红色的花朵，背着粉红色的书包，脚踩粉红色的系带皮鞋，可是那张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跟身上粉嘟嘟的装扮一点都不匹配，她只是用眼睛扫了扫坐着的同学们，又收回来，看了看他。
这算是什么态度？
“怎么不喊报告？”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别开。
这嘴是撬不开了吗？作为堂堂年级主任，刘志强被激怒了：“叫什么名字？！”
这下子小姑娘开口了，声音一点都不清脆，跟她的表情一样淡：“胥未梅。”
他低头看了一眼，名册上有这个名字，然后大脑里飞快地过了一遍，确定拜托自己的权贵当中没有这个姓的，于是厉声指责道：“还有没有一点纪律性？知道今天正式开学吗？同学们都按时来，你却迟到这么久，让大家都等着你应该吗？！”
原本还闹哄哄的教室一下子静下来，孩子们都怕老师发火，特别是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话大概会哇的一声哭出来，可胥未梅绝对是个异类——她这次连头都没有抬，慢慢说了一句：“知道了。”
“你……”刘志强已经要气得冒烟，可是开学第一天也不好采取严厉处罚，只好狠狠把手指向角落，“那里，最后一排，你的位置！”
她看了看那个座位，毫不反抗地走了过去，教室里又嗡嗡闹开，四周响起同学们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小孩子们都热爱看好戏，可是她像是没听见，伸手在书包里掏出一张手绢，擦了擦桌椅坐下来，没有左顾右盼。
刘志强本来还想指责两句，却被第一排的矮个子男生再一次打断：“老师！门口有人。”
“名字！”他心里刚才点着的火还没有熄灭，此刻烧得又旺了一些，于是猛地扭过头，冲着门口第二个迟到的学生大喊。
“林衍。”男孩子的嗓音也是淡淡的，有点低沉，可能是变声的缘故。
“你知不知道……”话说到这里突然刹住，因为刘志强突然反应过来门口这位男生的父母是何许人也，于是嗓门被强行降下来，变得有点吓人的温柔，“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男生像是完全不领他的情，也做了和胥未梅一样的动作，抬眼扫了扫全班，并看到了那个空座。
“那个……”刘志强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带进来，“每个同学的座位都是有依据的，你的是在第三排，李川，你起来一下，坐到后面去。”
本来想让他坐第一排，可是他个子高，实在是不太合适，好吧其实第三排也很勉强……
“不用，”男生看了他一眼，神情还算温和，“我就坐那个空位，谢谢老师。”
“这个……”刘志强有点语塞，他想说我也愿意让你坐那儿，可是你父母未必想啊！
可是林衍直接走到最后，摸了摸身上，又找了找包里，突然小声地对一动不动坐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发呆的胥未梅说：“同学，能借一下你的手绢么？我忘带了。”
她没有回答，林衍不禁怀疑她没听见，可是又见她把手绢轻轻推了过来，他看了一眼，白底绿格子，没有卡通图案。
他擦完了，又递过去：“谢谢。”
这个女生突然转过脸来，像是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把手绢叠好放进书包，可是林衍敢打赌，她刚才肯定笑了一下，不是那种友好的笑容，而是，有点奇怪……是嘲讽么？
胥未梅确实笑了一下，因为她听见前面的女生花痴地感叹：“哇塞好帅哦！就跟夜礼服假面一样帅！”
“鬼勒！”更前面那个女生反对，“明明是流川枫啦！”
到底是有多喜欢动画片……所以胥未梅笑了一下，因为觉得这样……很好笑。
这就是第一天，相遇的第一天。
第 3 章
起风了，夜晚的温度降得很低，还没到六点天就黑下来，胥未梅穿上大衣，把保温桶拎上就出了门。静静的小道上只有寂寂风声一阵又一阵刮过耳边，凄凄恻恻有些吓人，一个人的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可是她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完全没有一个女孩子独自走夜路应该有的惴惴不安。穿的衣服有点薄，她把双手都揣进兜里，触到了手机。
心里一动，她缓缓摸出手机来，点开电话簿，1；2；3……数到第21个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名字，林衍。上午的时候他让存的，说是再联系，这么久没见，他怎么突然变得有点无赖了呢？
这个过程她不可能知晓，因为缺席了很多年。用手指轻轻抚过手机屏幕，让人突然有点想哭，可是眼睛里是干的，不会流眼泪的，她知道。
一中心医院，9楼，电梯门左拐第五间。她推开门，看见最里头那个病床是空的，倒是临床的两个阿姨见她都笑道：“未梅，又来啦？今晚降温得厉害啊！”
“还好，”她四处看了看，“我阿姨呢？”
“在这儿……”厕所门被推开，里头的人应声走出来，“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雨，你带伞了没？”
“我今天炖了冬瓜排骨汤，”她把盖子拧开来，清香四溢，“早上去市场的时候排骨降价了，就买了一点。”
“小柯今天给我打电话了。”徐丽慢慢坐在病床上，长期被病魔折磨，脸色有些蜡黄，身形也愈发消瘦，病号服罩在身上像是一层布帘，非常不合身。
“哦？”胥未梅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保温桶，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迟疑，“她最近怎么样？感冒好了么？”
“好了……”徐丽看着未梅，只觉得那双眼睛长得非常漂亮，瞳仁像是黑玉棋子，清澈又温柔，平日里她却总是垂着头，你需要走得很近才会看见。她的母亲，也是这样一双眼睛么？
那双眼睛的主人笑了笑，可是那种笑意只是浅浅挂在嘴边，没有传递进双眼：“怎么了？”
徐丽摸了摸胥未梅的手，俩人的手都瘦得硌人：“她说要参加什么自考，可以专升本……她自己打了一些零工，可是还差八百……”
“恩。”她慢慢点了点头，“好的。”
还是那样的表情，或者说是没有什么表情。这个孩子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无论怎样都是这样平静？你看不透她的脸，看不透她的心，那种淡淡的表情像是一层朦朦的薄雾，悄悄地将她完完全全包裹。
这是个不会撒娇的孩子，从来就是。不会说我好累啊不想做，也不会抱怨这我怎么可能做得到……你唯一能看见的，是她疲倦的气色，这才会知道原来她很辛苦。
徐丽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真心地歉疚：“未梅……辛苦你了……”
“应该的。”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明天轮到我值班，所以只能中午过来。”
“注意身体。”
推门而出的瞬间她转过身来对徐丽又笑了笑：“阿姨，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
平淡又轻声，可是没有人可以怀疑这句话的分量。
徐丽冲她挥挥手，一直看着病房门缓缓合上，将她的身影完全隔断。
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接连不断的惆怅叹息，胥未梅伸出手探了探，雨点砸在手心里，非常密集。其实没有带伞。
再等一等吧。她把领使劲拢了拢，好让风不要往里猛灌。突然有一束光照过来，晃得她睁不开眼，接着才听见汽车渐渐驶进的声音，最后停在她面前。
她认得这辆车。今天上午刚认得。
林衍摇下车窗：“你就学不会带伞？”
这种语气，有点凉，比她还淡，在这方面她永远没法赶超他。就像以前，他总是从她身边走过，也不会多看一眼，最多会毫无感情的说一句：“你家是没伞么？”
她扫了他一眼，把头低下去。突然又抬起来：“你为什么在这里？”
林衍一时被噎到了，没想到她会一下子转折到这个问题上，可是他不能说原因。因为他在小区附近呆了一下午，然后一直跟着她出门。他远远看见她一个人走在小路上，两旁都是高大的树木，看着她神色平淡地拎着一个保温桶，脚步既不轻快也不沉重，可是那种感觉，却很叫人心酸。
她是去看谁？这么多年来，她都是这样过的吗？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为了一个女孩等了整整一个下午，过去的片段总是不停回放，他好像更加明白了一些事情，那些被忽略的事情。他数了数楼层，她住六楼，窗帘是乳白色的，轻轻吹开来，飘在秋风中，让他突然想到初二的时候她的一条裙子，也是这样的颜色，好像是半袖，腰带长长的，在背后系了一个蝴蝶结……本来他从来不会留心到这些事情，只是因为当时，发生了一件……不太普通的事情。
原来等待是这个样子，他在心里悄悄评价，并不是难以忍耐。所以他跟在后面，见到她毫不害怕的样子又觉得有点无奈，一个女孩子，难道不应该有点忧患意识么？
林衍淡淡咳了一声：“还站着干什么，不上来吗？”
她也没有扭捏，因为除此之外她必须淋湿衣裳，可是今天她有点累了，不想洗衣服，于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的暖气让她冻得发僵的指头有点痒，不会被风摧残的感觉果然比较好。俩人又恢复了沉默，车里有一个小小的复古闹钟，秒针滴答滴答响，可是他们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经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