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顽童戏贼
陆老六见郎华等走了,嘘了一口气。吴刚问道:“那些人是干甚麽的,这麽嚣张?”陆老六忙道:“吴兄不可乱说。那是江南帮中的人物,可惹不得的!他帮中人人武功高强,刚才没将咱们全都杀了,算我们走运。”吴刚骂道:“他妈的,哪有这麽蛮横的?老子可不怕他。”
陆老六不愿多生事端,向手下喝道:“还呆在这里做甚麽,快去搜索!”他带来的二十多名手下便分散了在岸边舟上四处搜寻,尤骏和吴刚也跟着到处寻找。众人寻了一阵,忽听水声响动,一人叫道:“看!那舟子有些古怪。”却见河道中央有艘小舟,正自向下游飘去。陆老六和手下一齐奔去查看,吴刚也跟了去。尤骏却心中起疑,留在岸边不动,向河道中细望。
赵观当时见到江南帮和陆老六两帮人遇上了,心中只盼两边大打出手,自己和含儿便可趁乱走脱。没想到郎华就此离去,陆老六等四散搜索,情势大是危险。他转头见到青帮的大船,灵机一动,心想:“只能冒险了!”当即悄悄将小舟移近一艘运粮船,轻声对含儿道:“咱们躲到大船上。”眼见小舟已驶到大船的阴影之下,便取出小刀,割断了邻近一艘舟子的绳子,伸手一推,让那舟子随波而下。当陆老六等跑去追那小舟时,赵观赶紧抱起含儿,让她伸手构着大船的船边,将她用力一举,让她爬上了大船。含儿滚倒在甲板上,正爬起身到船边去接应赵观,便听一人喝道:“贼小子,原来躲在这儿!还不给我滚出来?”
出声的正是尤骏。他留在岸边,隐约见到一艘小舟上有人影移动,便奔到岸边,跳入一艘舟中。他不会撑舟,也不想重蹈吴刚的覆辙跌入水中,便展开轻功,只踏上系住了的舟船,稳稳地奔过了五六艘船,来到赵观的舟上。但见舟中只有他一人,尤骏伸手抓住了赵观的衣领,喝道:“小女娃呢?”
赵观无处躲避,登时便被他抓住,心中暗骂:“这秃头浑蛋倒聪明,没跟他们一起去追那舟。”口里说道:“甚麽小女娃?”尤骏挥手便打了他一巴掌,怒道:“浑小子,还跟我装傻?”赵观被他打得眼前金星乱冒,骂道:“死臭贼,烂王八,只会欺负小孩儿,有个屁用?”
尤骏想起刚才在窄巷中,胯下被这小贼踩的木板打中,犹自疼痛,不禁心头火起,一抬腿,正踢在赵观小腹。赵观吃痛,大叫一声,口里仍骂个不停。尤骏道:“你不肯说,我活活打死你。”赵观骂道:“贼厮鸟,直娘贼,我操你十八代祖宗!”尤骏大怒,对他拳打脚踢,狠打了一顿。不料这男孩年纪虽小,脾气却是极硬,在他毒打之下,仍旧骂个不停,就是不肯说出含儿的所在。
尤骏打了一会,也没辄了,总不成就此打死了他?当下又踢了他一脚,恐吓道:“你再不说,我割下你的耳朵,剁下你的手指头。你说不说?”
赵观伸手抹去嘴角边的血迹,忽然哈哈一笑。尤骏不禁一呆,这男孩当此情境,竟然还笑得出来,骂道:“小浑蛋,笑甚麽?”
赵观心想含儿便在一旁的大船之上,距离甚近,她只要一探头出来,便会被尤骏看到,心想:“须得赶快骗他走远一点,含儿才安全。”说道:“我笑你蠢。我若说出那小女娃的所在,你便一定要去找她,是麽?”尤骏道:“废话!还不快说?”赵观道:“我是怕你没本事去找。刚才那小女娃知道自己逃不过你们的魔爪,哭了一阵,便投河自尽啦。你要找她,就跳到河道里去慢慢找罢。”
尤骏半信半疑,说道:“她好端端的怎会去跳河?”赵观道:“我怎麽知道?大约知道你们要将她卖去青楼,不肯做姑娘,就此寻了短见。”尤骏手一紧,拉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说道:“你这小子说话不尽不实。小浑蛋,你是甚麽人?为甚麽要带着女娃逃走?”
赵观心想陆老六和其手下发现那飘走的小舟上无人,不久就会赶回,这北方佬不识得自己,其他人却都是本地人,自都认得自己,心中念头急转,说道:“不瞒你说,我是弄月楼的小厮,叫做小牛的便是。孙嬷嬷给了我三两银子,要我带着小姑娘逃去弄月楼。你瞧,那坞子不是弄月楼的後门麽?我撑了舟子,刚从那儿出来,谁想到被你给逮住了。”
尤骏原本便怀疑他是孙嬷嬷派出来的人,听他这麽说,登时便信了,说道:“小子,你老实说,小姑娘是不是已经送去了弄月楼?孙老婆子叫你说谎,骗我小姑娘跳河自尽了,是不是?”赵观装出惊异的神情,顺着他道:“咦,你怎麽知道?当真是料事如神。你既然猜到了,我也就不骗你了。你要找小姑娘,便去弄月楼找孙嬷嬷,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我那三两银子就拿不到手了。”
尤骏嘿了一声,抬头望向岸边,正想提声呼唤陆老六等,赵观却道:“且慢!孙嬷嬷精明得很,早将小女娃藏去你们找不到的地方啦。你们大夥一起去弄月楼质问,她来个死不认帐,你也没法子。”
尤骏问道:“她将女娃藏去了何处?”赵观道:“这地方秘密得很,连陆老六都不知道的。你若给我三两银子,我就带你去。”尤骏听他要钱,心想这等街坊小厮,只要有钱就肯办事,便道:“没问题,我便给你三两银子。”赵观装出欢喜的模样,说道:“你说话可要算数。但你别叫上其他人,我只带你一个人去,你若叫了大夥,我就不带你去了。”尤骏道:“这却是为何?”赵观道:“带了一大群人,孙嬷嬷定会知道是我泄的密。若只带你一人,你武功高强,自己去抢出了女娃,带着人去向孙嬷嬷质问,她就不能赖帐了。”
尤骏正犹豫,却听赵观自言自语道:“这女娃有甚麽好了,竟能值一千五百两银子?这麽多银两,若花在情风馆,也够你享乐一个月了。但若你哥儿俩分着用,便只能玩上半个月,半个月不过十五个晚上,那可怎麽够啊?”
尤骏听了,心中不禁一动。他原本心眼甚多,当初逃离京城便是他的主意,顺手拉了吴刚壮胆,之後也靠了吴刚帮手才顺利将含儿一路带来苏州。他与吴刚交情原本只是泛泛,逃路时同舟共济,现在事情将成,所谓“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享乐”,他本已开始嫌弃吴刚,起心想将他撇下。此时听了赵观这麽说,更是恶心顿起,暗想:“我大可对姓吴的谎称小女娃死了,暗中跟陆兄弟讲明,让他照旧卖了小女娃,钱分给他二成,他哪有不愿意的?但吴刚又怎会如此好骗?”
赵观望见他的脸色,猜知他的心意,说道:“你悄悄地不要出声,我这就带你去找女娃儿,谁也不会知道的。到时你便告诉那姓吴的,说女娃投河自尽了,河边有许多人都看见的。陆老六是你结拜兄弟,自会助你圆谎。你再让陆老六出面,将女娃卖去南京秦淮河畔的名院,价钱只有比弄月楼出得更高。你拿了钱,便跟那姓吴的分道扬镳。过得一阵,再回来这烟水小弄挥霍,岂不是天衣无缝?就算姓吴的之後发现你回到烟水小弄,问你钱从何来,你就说是在赌场赢来的,再给几个本地人几两银子帮你做证,更是一乾二净,不留痕迹。”
尤骏听他设想周到,不禁被他说得心动。这时岸边陆老六和吴刚等已纷纷回来,他便不出声呼唤,低声道:“小子,就听你的。快带我去找女娃儿,可别玩甚麽花样。”
赵观道:“你愿意给我三两银子,我当然不玩花样。”又道:“我要撑船啦,你还不放开我?”尤骏便放开了他的衣领,说道:“动作快些!”
小2说2俱2乐2部 2最2全2最2新2小2让2任2你2看
第十章 青帮粮船
赵观拿起篙子,将船撑到对岸,转进了一条窄窄的水巷。水巷两边都是白墙黑瓦的矮屋,整洁朴素,正是闻名天下的苏州民居。每家向着河巷都有水门,水门旁停着三三两两的小舟。赵观将舟子左弯右拐地撑了一阵,尽在那水巷中旋绕,尤骏不多时便完全失了方向。他心中起疑,问道:“还没到麽?”
赵观道:“就快到了。喂,你帮我瞧瞧,那边那条巷子的尽头,可是一间小庙?”尤骏探头去看,果见远处似有几点红色的灯火,说道:“好像是的。”
赵观道:“你可看仔细了?没弄错麽?”尤骏睁目望去,说道:“门前有只大香炉,没错,确实是间庙宇。”发觉舟子停止不进,问道:“就在这儿了麽?”一回头,才惊觉舟中只剩他一人,男孩竟已不知去向。
尤骏大怒,站起身四处张望,但见水巷中一片漆黑,两边的民居寂静无声,哪里有男孩的身影?他想伸手拿篙子,却见那篙子竟自漂浮在数丈之外,自是被男孩故意扔入了水中。尤骏一筹莫展,又急又怒,只能站在舟中跺脚,暗骂这小男孩奸滑无比,明明只是个八九岁年纪丶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童,竟有本事将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上。
赵观自幼生长在苏州,对附近的水巷自是极为熟悉,这时将尤骏骗入九曲十八拐的水巷之中,自己便趁机跳上岸,从瓦屋间的窄巷中溜走了。他奔回烟小弄後的河道,见陆老六等都已散去,便悄悄跳入一艘小舟中,来到青帮大船之旁,沿着船绳攀上了大船。他蹲在甲板上,低声唤道:“含儿,你在哪里?是我赵观。”船角落一个黑影奔上前来,说道:“我在这里。你没事麽?”
赵观笑道:“你的好哥哥没事。那秃头浑蛋已被我骗走啦。”月光下含儿见他鼻青目肿,被打得甚惨,不禁流下眼泪。她方才眼见赵观身受毒打而坚不肯透露自己的所在,心中对他万分感激,只觉他是世上最好的人,自己便叫他一百声好哥哥也不够补偿,泣道:“你为甚麽要对我这麽好?”
赵观笑道:“因为你是我的亲亲乖妹子,我自然要对你好啦。”含儿见他嘴角破裂,说话时牵动嘴角,似乎甚是疼痛,哭道:“你别说话啦,我替你擦擦脸。”拿出手帕,沾了一点水,轻轻替他擦去脸上血迹。但见他一张俊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好不心疼,一边擦一边流眼泪。
赵观刚才被尤骏狠打一顿,初时还没感觉,现在才感到全身无处不疼,骂道:“他妈的贼厮鸟,我总有一日要讨回这顿打!”他见含儿哭个不停,笑道:“痛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哭甚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手帕包打开了,里面正是从情风馆带出来的点心,说道:“你刚才没心情吃,现在可饿了罢?”
含儿果真饿坏了,拿起一块千层糕来吃了一口,说道:“你怎麽不吃?”赵观道:“你我不分彼此。你看我挨打,心疼流泪;我看你吃东西,肚子也就饱了。”含儿听他胡说八道,也不禁笑了。
赵观望着她吃点心,忽道:“一年多前,有个弄月楼的小姑娘受不了折磨,晚上偷偷逃走了。後来她被捉回去,被孙嬷嬷打了个半死。这小姑娘我见过的,长得很白净漂亮,跟你差不多年纪。那孙嬷嬷以严厉出名,对手下姑娘最是心狠手辣。那小姑娘被捉回去後不到一个月,便上吊自杀了。”说着叹了口气。
含儿自见到这赵观以来,便听他油嘴滑舌,满口笑谑,这是第一回听他正正经经地说话。含儿心中省悟:“原来他拚命救我,就是因为怕我会跟那小姑娘一样下场。”心中感动,问道:“那孙嬷嬷为甚麽要对小姑娘这麽凶?”
赵观道:“她要小姑娘学习怎样接客,小姑娘不听话,不能帮她赚钱,她就又打又骂。”含儿又问:“甚麽是接客?就是接待客人麽?”
赵观生长在妓院,自然清楚妓院的勾当,但他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也并非十分明白,见她不懂,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便道:“这种事情,你还是别知道得好。总之那孙嬷嬷唯利是图,眼中只有金钱,对手下姑娘全不当人看待。恩客只要肯付钱,要求甚麽她都答应。”
含儿听了,虽不大明白,也知道那是十分可怕的事。她呆想了一阵,问道:“你家是叫做情风馆罢?你们那儿又是如何?”赵观道:“我们情风馆自然不同。我娘便是情风馆主刘七娘,她最照顾爱惜手下的姑娘了。姑娘们若是不愿见甚麽客,她总有办法保护她们,不让她们受半点欺侮。我们院子在苏州当红了这许多年,号称江南第一名院,可不是浪得虚名。”言下甚是骄傲。
含儿悠然道:“我要能去你们那儿就好了。”赵观笑道:“咦,怎麽,周大小姐不想回家了麽?”含儿一愣,说道:“我当然想回家。但我…我怎样才能回家?”赵观道:“我有个主意。这运粮船不日就要北上进京,缴纳白粮。我们便躲在这船上,跟着到京城去。”含儿大喜,拍手说道:“好极,好极!”
赵观见她欢喜,微微一笑,心中却知道事情不会这麽容易。这运粮船乃是青帮的船只,运粮之务极为严谨,怎能容他两个孩童搭顺风船?但他此时只觉头痛欲裂,心想明儿再想办法不迟,便闭上眼睛,靠在甲板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含儿坐在他旁边,心中想着不久便可以回到家中,满心喜悦,不多时便也睡着了。
次日天还未明,含儿便被赵观摇醒,迷迷糊糊中但听赵观道:“要开船了,我们得快躲起来!”拉着她矮身奔到舱门口,钻进船舱。但见舱里满满的都是麻袋,袋袋相接,几无空隙。赵观拉着含儿从麻袋之间硬挤过去,来到舱後,在一只麻袋上找到一块勉强可以容身的空处。赵观用力推开了几只麻袋,又搬过两只较小的麻袋挡在入口,这空处便如一个小房室般,刚够两个孩子并肩而坐。舱中极为气闷,赵观低声道:“现在天色还早,你再睡一忽儿罢。迟点我出去给你偷早餐来吃。”含儿点了点头,但心中紧张,再也睡不着了。
天色初明,便听甲板上有人大声呼喝,叫拔锚启程。船身缓缓移动,沿着河道驶去。赵观和含儿从板壁的缝隙望出去,但见另两艘大船也开始行驶,前後左右又多出了其他相似的大船,竟有数十艘之多,每艘都满载着大包的麻袋。含儿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